围炉夜话之三

因为我在苏州工作十多年的经历，对苏州的文人有了关注与了解，读了一些他们写的小说。

苏州历来出美女，如陈圆圆、董小宛、李香君、曹梦兰（赛金花）等，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更是楚楚动人，有种病态的美。二三十年代，上海文坛上描写苏州女人的有韩邦庆的《海上花列传》，其书通篇皆用吴语方言，可谓吴侬软语集大成之奇书。我有幸从观前街淘得其书，读了一半实在因其语词太苏州土话而读不下去。著名旅美作家张爱玲却深爱其书，在她晚年特将此书改写成国语出版，可见此书的价值非同一般。此书着力描写清末妓女的生活，是当时贫富悬殊、贵贱分明的社会生活真实写照。刻画了泼辣外露的沈小红，放荡风流的陆秀宝，懦弱平庸的张蕙贞，自怜自伤的李漱芳，诡秘阴诈的杨嫒嫒等各种底层风骚女人。因用苏州方言书写刻画，读者更能透视苏州女人及其生活时代的风俗俚语的神韵，可惜我对苏州方言俚语不深切了解，没能尽赏其书的风采。与苏州有缘的古代文人都以描写苏州园林为题材，如归有光写《沧浪亭记》，文徵明作《拙政园记》，翁覃溪的《跋拙政园记》，吴梅村的《咏拙政园山茶诗》等厚重之作。我读过沈三白的《浮生六记》，沧浪亭的美景良辰如诗如画浮现逼真。读过这些文人雅士的文章，再游览苏州园林，一种文雅之气萦绕在胸，使我在观赏中一步一景都有韵味。

近现代文人描写苏州的太多了，如著名作家王蒙的《苏州赋》，曹聚仁的《吴侬软语说苏州》。从苏州的小巷里走出来的陆文夫，写出了浸透苏州水乡醇味的《小巷深处》《美食家》等精致的小说文本而被同道中人赞誉为“陆苏州”。在当今文坛上美誉正盛的苏童，写出了《妻妾成群》《红粉》等灌满江南风味的佳作，风靡一时。还有范小青的《裤裆巷风流记》《城市表情》，朱文颖的《水姻缘》，都以描写苏州人物风情见长，为续写江南故事留下了精彩的篇章。

范小青的小说给人一种平实中孕含真情，细腻中饱蘸哲思，每每从生活的一点一滴中透悟出人情冷暖厚薄，参悟出做人的艰难、命运的坎坷、世情世相的本真。读她的小说，要静下心来，细细揣摸，心里似有一条款款流淌的小河，鱼翔浅底，碧波揉心。她的小说与上海的女作家王安忆似有风格相似之处，又各有长处。她的小说中描写的人物大都是底层的小人物。看似波澜不惊的生活世相的描摹，没有惊世骇俗，没有炫耀，没有众生喧哗与噪动，没有浮光掠影的夸张，但如铁锤打钎，句句打在钎竿上，发出好听的铿锵之音。我就是在静静的倾听了这好听的声音以后对她的小说产生了喜爱，有了“粉丝”的感觉。近年来，她的小说愈来愈受到世人肯定欣赏与追捧，连连得奖，这证明了我的感觉是正确的。好的小说，是经得起时间的磨砺，从默默无闻到众口烁金。在江南苏州她的第二故乡，她是自陆文夫以后苏州文坛最新的领军人物。

记得范小青在一次文学创作的讲座中回答读者关于对当下城乡差别的看法和解决的办法的问题。

她说，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作为文学工作者，应该关注这道难题。我国是农业国，在向工业化现代化转变的过程中必然会出现城乡差别。许多农村青年向城市过渡，追求城市人的生活，形成了农民工群体。而他们的生存是艰难的，将面临着城市户口、孩子上学等等困难。我们要关注这个处于社会底层的群体，关注反映他们的生活，这是文学工作者关注的领域。我们要通过文学的形式来描写农民工的生活，反映这个时代。农民工为城市建设付出了很多，但他们的生存状态很差，如何关心他们，改善生活是摆在政府面前的大题目。我们要做农民工的朋友，多写反映农民工生活的作品。写农民工生活是个题材，写农村人生活更是个大题材。我们要贴近乡村，贴近基层，多写农村题材的作品。乡土文学是永恒的主题。世界上许多著名作家都是以写乡土文学为一生写作的主线，他们的成名作也大都是乡土文学作品。她说的话是真实的可信的。她说我们作为作家文人，无法解决城乡差别、农民工问题。但我们和他们都是兄弟姐妹，都在追求现代化的美好生活。我们要倾听他们的心声，写出他们想看的故事。在文化艺术中，让他们共同享受快乐……范小青的话很真情，她是有乡土情结的作家，在她的许多作品中都贯穿着浓浓乡情。她的小说《城乡简史》就是她一次用小说的形式对关于城乡之间的差别及农民工进城的社会底层生活现状的透视与描述。

小说是世情的描摹，要贴近社会的现实，要写出人物的家属的甚至社会的国家的命运，它所寄予的社会情绪世俗百态人生哲理是厚重的沧海桑田式的，赋予的人生哲理方面、智性方面太多的分量，所以它是厚重的文学载体，马虎不得。范小青的《城乡简史》运用一种近乎偶言的形式，以城里的一个叫自清的人寻找一本帐本的故事，讲述了城里人与乡村之间生活质量的巨大的差别与人生在这种差别之下的认知与曲解，透视出乡村的落后与生活的艰辛，乡村的人宁愿离乡背井奔向城市，宁愿在城乡拾垃圾卖废品，也不愿回乡村。这篇小说写得很细腻，全篇浸蘸了社会底层人们生活的原汁原味，细节生动，非常真实。小说留给读者的思想空间也十分宽阔，是现实主义小说的优秀之作，阅读价值很大，给读者以思想方面的震撼与收获。

理想照进现实，这是文人的眼睛。古词人张继的一首《枫桥夜泊》将平淡又苍凉的旧苏州镌刻在诗意的画卷上流芳百世。余秋雨笔下的《白发苏州》则将苏州的历史揉和着嵌入现实的苏州。太平盛世，让多少人砰然心动，文人也不例外。苏州在文人的笔下熠熠生辉。在高楼大厦式现代文明的疯狂包围下，古文明仍在苏州得于保存。在现实的思想冲撞中，危机与反危机意识、保守与创新意识、先锋与平民意识、暴富与贫穷差异等交织在一起的时代里；在苏州的昆剧、戏剧、弹词开篇的梦幻里；在吴语吴歌珠圆玉润的飘失里；在灯红酒绿，新老世象叠现的迷魂阵中，文人们怎样才能真切地触摸到苏州这一方水土的芬芳，而不致迷失？苏州文人，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