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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国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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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0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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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炉夜话之七

今年春节,啃读了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散文集及小说集,感觉到了文学大师的文字灵动、优雅、精彩。他的语言贴着土地行走,缠着老树生长,是青翠欲滴的枝枝蔓蔓、叶叶茜茜,是总能牵着你的手缓缓往前走的好东西。读过了外国人的著作,再拿起中国人的书,就有一种东方情节缓缓系上心头,好像又让心绪回到祖国大陆古老的土地上,听山林小鸟鸣叫,乡村唧唧卿卿的私语声。外国作家的眼光站得高看得远,中国作家的眼光却收得较紧,喜欢往心窝里钻,淘选自家屋里的老古董老物件,让读者跟着文本回转身来看过去的人文历史,拓展读者的内视力。鲁迅文学奖已经评第七届了,许多获奖作品我都没好好细读。书案上有一本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专号放置已经有些时日,也一直未细读,当头的这篇小说叫《最慢的是活着》,就是这种内视力阅读的最好代表。

开始读《最慢的是活着》,以为这是在读余华的《活着》,但有点不同。因为余华的《活着》对我的影响太深了,余华的语言很独特,土气但精练,尤其人物对话,简洁明白,朴素。语言有吸引力,留白的地方很多,让你去想像。而《最》的语言很平淡,开篇的几段几乎要抓不住我了,有点老生常淡,细细碎碎的故事铺垫,有点噜苏。我有点怀疑这小说的分量,哪像鲁奖的作品,且是鲁奖头名作品。难道中国人的阅读欣赏眼光真的降低了,好作品的灵光在哪里?我就是以这种挑剔的怀疑的眼光,耐着性子读下去。从第一小段读到第八小段,才有了感觉。作者细细讲述的她和奶奶的故事,作者写得很细,在写作手法上是贴着“我”写,且生活细节很真实,尤其是写她对女孩子的恋爱婚姻的观点,从“任性”不检点的乱轧男朋友,到认同她奶奶的找男朋友要“认真”的传统观念的转变。她们之间的一段对话很有意思:(为了读得明白,我将原文的第一人称改成第三人称)

“没事不要回来了,我和你妈都挺好的,不用看。”奶奶说。

“多看看你们还有错啊。我想回来就回来。”她说。

“要是回来别带男人,自己回来。”

“为什么?不过是朋友。”

“就因为是朋友,所以别带来。要是女婿就尽管带。”奶奶说,“你不知道村里人说话多难听。”

“难听不听。干吗去听!”她火了。

“我在这村子里活人活了五六十年,不听不中。”奶奶说,“你就别丢我的人了!”

“一个女人没男人喜欢,这才是丢人呢!”

“再喜欢也不是这么个喜欢法。”奶奶说,“一个换一个,走马灯似的。”

“多了还不好?有个挑拣。”

“眼都花了,心都乱了,好什么好?”

“我们这时候和你们那时候不一样,你就别管我的事了。”

“有些理,到啥时候都是一样的。”

“那你说说,该是个什么喜欢法?”她挑衅地说。

奶奶沉默。她料定奶奶也只能沉默。

“你守寡太多年了。”她犹豫片刻,一句话终于破口而出,“男女之间的事情,你早就不懂了。”

静了片刻,奶奶轻轻笑了一声。

“没男人,是守寡。”奶奶语调清凉,“有了不能指靠的男人,也是守寡。”

“怎么寡。”她坐起来说。

“心寡”奶奶说。

她怔住。

《最》的这一段对话很精彩,吸引了我。这是用老一辈女人的切身经历或者经验,来说服教育年轻一代女人,做女人必须“慎重”,否则一生不受用的。她奶奶的那句“心寡”,仿佛一记重锤,沉沉地敲打在年轻的不安稳的女孩心上。至于老奶奶如何“心寡”的故事,则在小说最后,老奶奶去世前最后的日子里巧妙地告诉了小孙女的她。这段对话和老奶奶教育小孙女的故事,我认为是小说最好看的地方,因为,在中国的新时期文坛,曾出现了一些用“下半身写作”的时髦女作家,那些作品只是用女人的身体做噱头,庸俗化。而《最》文却以细腻的家庭生活来表述传统的理性的“做女人”的道理,确实是抓住了文坛上许多老作家和评论家的眼球,作者乔叶又是个出了名的青年女作家,她的这个小说在这些人的眼睛里就格外厚重起来。也许,作者的这种写法,是让她得分最高的缘故吧。如果没有这一段韵味深藏的写法,如果这篇小说出自一般作者之手,根本进不了那些戴着有色眼镜看文的老作家的法眼。因为中国的文坛上有话语权力的人的眼睛,一般只会盯着那几个已经出了名的作家身上,决不会看上无名作者。乔叶是已经出了名的,所以,她的文章是最好的。他们大概都这样认为。既然是好文章,我想也就寻找寻找好在哪里。

从第八小段开始,我的兴趣就浓郁起来,读得精细了。在这一段里,作者从“心寡”上做文章,她终于在遵循奶奶的传统思想中寻找到了理想中的男人“董”,这个叫“董”的男人对她说了一句话:“长相脾气都在其次,我觉得你特别的懂事。”作者也终于从总是与奶奶很“拧”的叛逆性格中转变过来,这里是她做人的转折点,因为做女人要从“轧好朋友”处做起,做歪了,那女人就会一辈子不受用。在奶奶的“迂回曲折”的教育下,她终于寻找到了一个好男人。她奶奶说:

“这闺女这般好命,算修成正果了。”她奶奶又说:“真是人憨天照顾。”

她奶奶的这句话,我认为是对作者乔叶的最好褒奖。乔叶的小说也就在这种很贴近生活的“憨”的写作中获得了成功。

从第八小段开始,她确实写得很顺。奶奶的人生很普通,但很认真,普通到吃饭穿衣睡觉发呆,在大孙儿家二孙儿家轮转着吃饭装糊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身患重病受到孙子孙女照顾安然脱离脑瘤危险;平平淡淡却很幸福地生活着,慢慢度过那些细细碎碎的日子;平平静静地活到年老去世。作者就是这样很自然地记述了她奶奶的一生。我总觉得这是一篇纪实小说,没有很抽象的地方,也没有小说丰富的创造性,更不是那种很飘逸的、高岸的、气势磅薄的如美国作家海明威的《老人与海》那样的东西。我将《最》又慢慢地浏览了一篇,确实感觉不到外国作家笔下的那种风采与神韵。也许,中国作家太守旧了,也许中国作家有点小家子气。但是,小说的颜值并不是以雄阔与细腻的风格来区别的,小说风格雄阔豪迈当然可喜,小说的精致细腻也是美感性较强的一种,如果说海明威的小说《老人与海》是高山大河,那么乔叶的《慢》应该是精致细腻的盆景。总之,有盆景也很美,小说细节真实,平平淡淡但能打动人,就是好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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