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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国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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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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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港人家

庙港河西岸,住着几户人家。春上,柳岸翠色依着墟里炊烟,袅袅绕绕。

驾着小小渔舟,老黒将一网撒出去,波光潋潋,希望就在这河水氲氤中产生了。船尾的桨挂着,一只鹭鸟停驻在支桨的木杆上,埋头啄翅上的毛。

网标动了,鱼儿争着入网。老黑在河水微澜的投影里笑着。河水很静,收获应该不小。庙港村越来越小,庙港人越来越少。年轻人都进城了,不屑在这静瑟的港湾里呆着,更不屑像老黒那样在庙港河里谋生活。人少了,船稀了,鱼儿倒愈发多了。傍晚时分,庙港里没了船影,河水里泼泼嘶嘶都是鱼儿打闹的声音。

前年春上始,老黒重操旧业,摇着一叶偏舟在庙港河上游荡。今年老黒雇用了一个摇撸的船工。船工30多岁,是个哑吧,北方人氏,原不会水上工作,经老黒调教,跟着老黒在庙港河里游荡,甚快活。

网上鱼儿了,船工在河雾里咿咿呀呀喊叫,老黒喜欢他的喊叫,船工的声音很像自己的儿子小黒,那咿咿呀呀的声音特别仿真。每每听到船工的喊声,老黒就回想起儿子的小时候故事。小黒那孩子太野,野到老黒夫妇俩大半辈子受苦受累,野到老黒睡梦里都喊叫“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快救救我们吧!”

河水恢复了平静,老黒将网再一次撒出去。

那年小黒18岁,青春年华雕塑了他,庙港河水滋润着他,脸白身俊,玉树临风的样子叫老黒夫妇瞧着心里甚痛。夫妇俩起早添黒供儿子读书,儿子读到职高毕业,从来没叫摸过庙港里的船和渔网,也没叫摸过父母亲改行到船厂做工变得粗粝的双手。儿子寄宿在学校读书,吹不到庙港的风,不肯走回家的路,老黒心更痛。

网在河水里微颤,有鱼儿进网了。

老黒不敢看河湾溶溶的晚色,不敢看晚色里低翔的鹭鸟,害怕那影像在他的思维里失真。儿子就像老黒心思里系着的一个魂,害怕那个魂会飞走,又害怕心里的沉重负担。那年儿子说要去南洋留学,真吓出老黒一身的虚汗。儿子很犟的性子,老黒晓得捱不住的。老黒把养家糊口的渔船抵押给船厂,并愿意做船厂最繁重的铸模翻砂的活赊回一沓钞票,小黑说还少十几万呢,出国读书要交保证金的。老黑的眼前发黑,头脑空白,发呆。小黑用很孝顺的口吻劝着父亲,小黑的母亲坐在自家做的小矮凳上默默叹气。小黑提醒父亲说,寄养在河西叔公家的那几只鱼鹰(鸬鹚)呢,那东西很值钱。老黑终于被儿子戳到胸旁骨最疼处了。那几只宝贝是他最后的家当。庙港人家以前家家养着鸬鹚,如今庙港年轻人走了,老年渔夫少了,鸬鹚成绝种的稀有之物。尤其那只雌鹰正下蛋呢,春上可抱一窝小鱼鹰,有云南客预订,卖到彩云之南洱海的段皇岛,那里的人视鱼鹰为神鹰供养。老黑只是摇着头,几乎绝声。

老黑的绝声,带来了小黑与母亲的一段对话,这令老黑一辈子记着的母子间很少的一次语言的肉搏。后来,老黑到河西间叔公家传话,叫叔公唤彩云之南洱海的客人将这几只宝贝鱼鹰带走。鱼鹰被带走了,老黑的眼睛一片漆黑,在自家空荡荡的屋内睡了好几天才苏醒。儿子出国前突然跪倒在老黑夫妇面前辞行,喃喃地说爸妈你们请别太担心,儿子一定会成功的,儿子会挣大钱养你们的,儿子会赔给父亲一大群鱼鹰!儿子返璞归真了,儿子流着泪,令老黑心疼到绝致。

鱼儿在网里蹦蹦跳跳,老黑急唤船工帮助拖网。庙港河水突然显现一片温暖的金色,丝网和丝网里的鱼儿都融化在图画般的色彩里了。老黑突然觉得这片水域很神秘,以前是丝网一遍一遍去兜那鱼儿,如今是鱼儿一串一串地来灌那网儿,灌得网儿幸福得要流泪。

老黑夫妇天天记挂着儿子出国读书,他们天天心头系着沉重的秤铊,害怕哪一天那秤铊系着的线断脱了,伤了儿子的小命。老黑搬空了家底抵押给船厂欠了许多钞票,可谁能预料儿子的前程呢。儿子在南洋全靠读书加打工支撑生活,儿子一定比他们还苦,儿子能顶住吗。老黑夫妇每每从黑脖溜秋的铸模车间走出来,那脸黑里透着灰,只有两只眼睛透着亮。船厂的老板觉得老黑一家可怜,工钱准时给足,还多给红包,因为老黑夫妇总会主动加班。老黑有点未老先衰,脸膛被砂土研磨得墨黑,出门被风一吹,很像菊花盛开。

网儿露了水面,鱼儿沉在网里,黑乎乎一片。

三四年过去了,老黑夫妇辞脱了船厂的工,还清了船厂的债,重操旧业轻轻松松飘在这静瑟温馨的庙港河上。老黑的破旧的五路头屋子在前时翻造一新。老黑夫妇逢人就夸自家儿子出息了。

又三四年过去了,老黑家的儿子带着媳妇、孙子返国探亲。老黑家的媳妇是南洋印尼华侨靓女,孙子更靓,嘴巴甜得叫老黑夫妇开心得要昏倒。老黑真的被幸福噱得一颠一颠夜里做梦都跌倒在甜酒缸里去了。唯有老黑娘子甩甩手噘着老嘴学着用年轻女人才有的那种发嗲的口气回老黑的话。老黑娘子说,老话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我老早就相信儿子许下的喏言,今天兑现了么?儿子对娘说了啥喏言,老黑真的记不清了。老黑只记得儿子说将来出息了,要赔父亲一大群鱼鹰。现在儿子把南洋媳妇、孙子都带回家了,老黑还要儿子赔啥鱼鹰?嘿嘿。

那段日子老黑夫妇整天陪着儿子媳妇说话。

在闲聊中,儿子媳妇说了一段他们的爱情故事。媳妇说,如果不是在南洋的一段奇遇,小黑他根本不会成为她的丈夫。小黑人虽有点憨,对爱情却是一个纯粹的痴子。爸妈你们知道小黑为啥不顾一切地要到南洋留学的吗?他并不是为了读书啥的出息啥的,他纯粹就是为了追求一个女孩。那女孩好像一朵迷人的牵牛花把小黑迷得晨昏颠倒。爸妈我真的很佩服小黑,像你们这种庙港人家哪有这样拼老命把孩子送到南洋去读书的?没有家庭实力财力的支撑,小黑的留学恐怕只能一厢情愿了。听说那女孩要去南洋读书,小黑就拼老命也要追她到南洋,结果小黑倒底没有追到她。那女孩呢,到了南洋开了眼界,嫌弃了小黑的土气,攀上了南洋一家酒店老板的儿子。那青年浪得很,经常带着女孩去玩。小黑呢,好像傻子一样仍苦苦追着。

那女孩叫啥名字,是庙港人吗?

女孩的名字很俗的,叫什么姗姗。结果呢,姗姗跟那个叫杰克的青年浪到印尼的梭罗河去玩。小黑闻讯后竟然也追踪到梭罗河。那梭罗河大呀,长呢,有540多公里,小黑到哪去寻呀?梭罗河有一段很脏,脏得出奇地臭。小黑在那段脏河里根本不可能寻到姗姗。可小黑身上已经没有钱了。小黑眼望着很遥远的河景发呆。那遥远的河景里隐藏着许多灰浅的帆影,在小黑的眼睛里飘荡 。小黑年轻的思绪里开始绝望了。也许是小黑真的不会被姗姗的无视所祸害了,也许小黑是专门为救援我们而来的。我和父母那天正好坐车经过那段奇臭无比的梭罗河。司机是当地人,不怕河臭,喋喋不休地向我们推销一种叫做“雅集”的水果,注意力不集中,结果竟然将车子开到臭河里去了!多臭的河呀,梭罗河两岸的人眼睁睁看着我们坠河,未有救援。小黑他来救我们,他奋身跃入河中,引起路人的惊呼。那段臭河很浅,但也把车身淹没,没有小黑的救援,我们将葬身河底。当小黑熟练地拽开了车门,拼力把我们一个个从水里拉出来时,他精疲力尽昏厥在地……

后来,那个姗姗在梭罗河失踪了,我爸妈也像疯了似地喜欢上小黑。我爸妈那么喜欢他,我这个做女儿的也要喜欢呀,小黑你说对不对,嘿嘿嘿。

南洋华侨那种深沉的感情河水般清澈,在小黑的心河里缓缓流淌;南洋华侨女孩纯真的笑声深深地感染了庙港人家的心,老黑一家都沉浸在媳妇甜蜜的笑声里,笑成一片。

网里的鱼儿拉上来了,船工又像小孩子似地咿咿呀呀欢叫。庙港河很清很静,河水映着纯真的颜色,仿佛天上飘着的云彩,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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