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龙镇老街翻新已经多年,前几年街的西端又新开了一家星巴克,浮华着现代商业气息。透过茶色窗玻璃,看到圆孤形的桌子那明亮惬意的暖色在水晶吊灯的照耀下如月影随形般流淌着温馨。原色调的老街嵌进了西式咖啡店,像是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在清稀的旧布景上涂抺上时尚的颜料,新颖且剌激了老街居民的神经,于是,怀旧也被拾掇着端上桌面。轻轻啜一口咖啡,老街的旧景在絮絮叨叨中浮现在眼前。
这家星巴克的旧址是一家叫做“汇中楼“”的茶馆店,远在五十多年前,它是老街的闲趣和唯一的文化消费处。淡淡的街景里泛泛地相嵌着古式古香的传承文化。老街老店里演绎着故事,那是更早的关于茶馆店主人家的传说。
那时店面砌有精致的老虎灶。老虎灶有九只大铁罐,大灶膛内炉火很旺 ,烧得大铁罐滋滋滋直冒蒸汽。店内茶伙计辛苦地躬着身用铁铲挑了湿煤灰灌到大灶上的观火洞里去。他努力地踮着脚,费劲地往下压着炉膛内的火势。老虎灶的旁边大条桌上和客堂屋内摆满老式紫砂壶。客堂屋的大板壁上有汇龙镇唱书艺人的曲目牌匾。那些牌匾都是用上等楠木做成,刻着汇龙镇小有名气的黄霓裳老先生书写的古篆,细密繁杂的书法体金勾银划入木三分:《牡丹亭》《碧玉籫》《窦娥冤》。那些牌匾都挂在一张古画下面。每当老茶客进店喝茶,都会在这幅画上看几眼。高山流水间驻着隐士,半山腰的虚空里隐隐传来琴瑟之音。似懂非懂的看山水间的流莺歌舞,略懂一斑的看古色古香的云霞,文气较足的观隐士风采,悟道浓深的则啼听古风留韵。在这幅古画的两侧有对联:“素壁有琴藏太古,虚窗留月坐清宵”。横批:古风留韵。店里有一条浑身雪白的老狗就蹲在那幅古画前目不斜视,很像东街汪大有客栈门口的那只石狮子,同古画相映成趣。
记得那年盛夏,红太阳像火球挂在天空,河里的水热腾腾地发瘟。店老板从内屋的小床上抱起身体软绵绵的女儿九妹,唤客堂屋里待茶客的伙计。伙计略懂些医道。他摸了摸九妹额头,担忧地说,这九妹病势很急,需请良医。老板自从妻子逝世后又当爹又当娘地带着女儿,吃尽苦头,如今听茶伙计这番话后急得热火烧心,一时束手无策。看着女儿红红的腮红红的眼睛和焦黑的嘴巴,禁不住地热泪横流。茶伙计见了,也慌了手脚,嘴巴里喊着:“救苦救难的菩萨救救我们啊,救救我们啊!”茶伙计的呼喊,惊动了前面客堂屋里喝茶的茶客,都跨进内屋来看望,见到九妹瘫软的样子,心都吊到嗓子眼。此时,茶客中有一位白胡须老人拉开众人,对伙计说:莫急莫急,你去找几颗青葱大蒜和一壶老酒来。众人看看衣衫褴褛,腿脚有点颤抖的老者,眼光很鄙视。茶伙计看看老者,又看看老板,伸展两手眼望屋顶,忧虑更甚地喊叫着:“青天大菩萨呀,帮帮我们啊!”那种绝望的嚎叫令众人悲伤落泪了。老板一手抱着九妹,一手拉了拉伙计的衣服,叫他按老者的话去做。那老者脱了上衣,裸露出瘦骨嶙峋的身体,右臂膊上雕了一只细腻优雅的仙鹤,那仙鹤振翅欲飞,濡人耳目。
“莫急莫急,各人头上一爿天,祸福还有天自定;祸来金银都变土,福到黄土要变金……”白胡须老者用老酒淋浴了双手,将大蒜捏碎敷在九妹身体的几处穴位上,喝一口酒,张嘴向九妹的背上一喷,用颤魏魏的手推拿。
“莫道皇家富贵重,耳边常闻鬼敲门;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需一个土馒头。”老者一边推拿一边哼哼着那种亦雅亦俗的歌谣,仿佛催眠曲声声入耳,缓缓入心。热汗如一条条细细游动的蚯蚓,从老者的颈部钻出来,流在他瘦骨嶙峋的胸脯上,滴落在九妹的脸蛋上。慢慢地,九妹的脸蛋活了,眼睛睁了,焦渴的嘴巴浮起湿润淡晕。
“醒了醒了!”众人惊喜地喊道。
“好哇,这丫(wo)头命长哩,曲曲弯弯地倒像河里的水波呀,那苦呀苦得象海样深哩;这都是命呀,前世姻缘今世相报,拗不得的,拗不得的……”老者努力地做了半个时辰,将蒜泥涂抹在九妹的脚底板上,再敷上他自制的药膏,自歌自吟地唱着。老板要重谢老者,被婉谢了。白胡须老者象一阵清风,徐徐而来,徐徐而去,高雅而神秘……
星巴克内明亮时尚豪华,不时有驾着大奔、宝马的时尚男女推门进来,喝咖啡听音乐看书,一种现代化的闲适的笑容挂在他们的脸上。也许,他们不知道老街上的故事,但生活却是那样的阳光,没有旧时的光景里那种纠结。
汇龙镇老街离我们远去,老街的旧时风景却仍留印在我的记忆里不肯消逝,记忆里的老街人生活在贫困的岁月里,但他们心中牵挂着亲情与梦想,他们至情至善的品格,他们从俗世里来,到精神里去的美好向往,都是留给后来人宝贵的精神财富,使我们永志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