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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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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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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藕池河边

 我睁大眼睛举目四顾的时候,岁月正悄悄地从眼前无声地流过。藕池河也仿佛正从眼前流过,河堤下,有无数条泥土路在交错。

藕池河由北向南,缓缓地流过村子。一年又一年,它把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人留在了扇子拐-——距离长江仅仅几十里的地方。人们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时候,它则继续向前奔流。

上百年来,藕池河一直孤零零地流着,河上没有一座桥。

没有大事不出门,出门得看天。下过大雨出不了村,要出村得靠船。藕池河涨大水,风大浪大的时候,铁壳子船也不能过了。在藕池河边,这是基本的常识。

村里的那条路,大部分时间像一锅软塌塌的面条,也像裸露在村庄皮肤外面的血管。阴雨绵绵的日子和月亮挂在天上的夜晚,路是不容易看清楚的,那条路很容易连到天上去。村里曾经有一个贪杯的人,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他摇摇晃晃地走进了水路。那个夜晚,微风习习,他把那条亮堂堂的再熟悉不过的大河当成了堤上的土路。多大的一条路啊!他走了过去,没有回家,把抱住了有些冰冷的藕池河水。第二天,他从下游二十多里的水面上冒了出来。高大魁梧的他,变成了一条直挺挺的路,一条一米多长的路。

后来,不到万不得已,住在藕池河边的人们便很少再走夜路。黑魆魆的天空和茫茫的大地上,只有月亮照在孤单的藕池河上。月亮不在的时候,漫天的繁星就点缀在水面上、树梢上、草垛上和田野里,以及一座座茅草屋顶上。没有了星星和月亮的夜晚,那就是混沌世界原来的模样。

在藕池河边的世界里,这里没有其它路,只有泥土路。这条路只在太阳出来的时候才会凸显出来。它软中带硬,高低不平,从眼前延伸到远处出现桅杆的藕池河大堤上。太阳再烈一点儿,这条路就会变得龟裂。而后最上面的一层粉末状的泥土便会剥落下来,成为和风作伴的玩意儿。它们旁若无人地在村子里横冲直撞。路旁的辣椒苗、玉米、水稻、苦瓜藤、电线杆都会盖上一层土沫儿,直到下一场雨从天上倒下来。

我忽然想起来,我已久居千里之外的城市,离开这里太久了。虽然离开这里的日子已经久远了,我却还依稀记得当初离开村子的那一幕。

在那个夏秋之交的清晨出发。

 空气里湿气重重,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似乎不下完这点存货,秋天就不会来。还是这条熟悉的路,它又变成了一条辨识不清的黄泥条。小水沟和车辙印、脚印河淤泥横七竖八地陈列在眼前。我穿着一双军绿色的“解放”鞋,背着一个帆布大包,从垸里走向藕池河大堤。还没有走几步,滑滑溜溜的路就让我一个趔趄,差点四脚朝天。我索性脱下鞋袜,卷起裤腿,把一双赤脚紧紧地贴在淤泥里,脚尖伸进淤泥深处。

虽然在夏末,那些雨点似乎刚从冬天过来,还带着冰雪般的清冷。那一股黄褐色的泥流像一张狗皮膏药一样,覆盖在长满青草和水杉树的沟渠上。我一手拎着“解放”鞋,一手撑开一把伞。浅一脚,深一脚,一步一停,向那个在视线中模糊的藕池河大堤走去。

灰蒙蒙的天空,昏黄的藕池河水,青绿的野草。

 我终于走上了藕池河大堤,脚上已经被涂满了泥巴。大堤上,有一些突出来的鹅卵石,像是癞蛤蟆背上的那些突起一样。滑溜溜,冷冰冰,顶着脚窝有种硬邦邦的感觉。风好像从河里吹过来的一般,带着已经变成丝样的雨到处挥洒。藕池河水翻滚着昏黄的水花。偶尔有一条鱼跃出水面,转瞬又被河流裹挟而去。大堤两旁的青草像无数喝饱了的醉汉,一根根趴在大堤上。四周一片虚无缥缈,空气与河流都在走向远处的虚无一样。

追念人别后,心事万重,难觅孤鸿托......

河堤上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一个人走在这样的藕池河大堤上。回头看看,堤下家门前那棵泡桐树梢还能依稀看得见,我却已经开始想着已经隐藏在树梢下的烟囱,门口的弯月湖,还有家里那条养了十多年的老黄狗了。

我沿着藕池河大堤,看着藕池河前后左右相似的风景,一路向南走。十里地的路程,我走过了扇子拐、姚家渡、红星村。在一处石碑上用红色油漆描刻着“南岳庙”三个字的地方,我下了堤。我走到了藕池河边的一片树林,在那里洗干净沾满脚上的泥巴,换上鞋袜,等候从河那边开过来的木船。

藕池河在跃动着,奔流向南,奔向浩瀚的洞庭湖。

也许就在那一天,我把记忆拴在了南岳庙边上的树梢上。

 很多年后,我再一次经过那里。那片树林还在,只是比以前更加茂密了,藕池河的水变清了,我的记忆已经汇入在了一片青绿色树叶的河流里,随风飘荡。

藕池河从长江来,注入洞庭湖,又回到长江,再向东入海。我呢,从这里搭上开往县城的铁壳子汽车,然后再转车去岳阳,跨洞庭,坐火车,一路向南。

 一路南下。

 跨山过河,终点站不远的地方,听说那里有一片蓝色的大海......

                                             2021年8月14日 作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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