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一年,七月半,人们置办家宴,上香磕头。
到了中元节的时候,烧给先人们的“包”都是鼓鼓胀胀的,磕头的也是一脸虔诚。有很多人的先人似乎无动于衷,他们并没有让自己的后辈们摆脱离乡背井的命运,一样享受人间的香火。活着的人都相信:也许那个世界里一样长幼有序,尊卑分明吧。生前他们面朝泥巴背朝天,嘴拙脑笨,烧再多的纸钱过去,到了那边也未必就能混出个一官半职。话虽这么说,家财万贯的人家正愁没有男丁的时候,这边口袋里布贴布的却生了个带“把”的。有人就有世界,一辈又一辈的人都是这么说的。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中元是先人的节日,也是活着的人的节日。有人感谢先人的恩赐,干脆给自己在这天新生的小孩儿取名“中元”。
我们这里的这个习俗是从农历七月初一开始的,七月半这天不算。一年里,难得专门以祭祀先人的名义做一桌好饭菜。这么长的时间里,也给足了后人们表现的时间。开春后喂养的鸡已经半大个了,这时候雨水少了很多,地里的辣椒也长得水灵灵的,有两个食指这么长了。一只鸡加上一把辣椒,刚好可以炒上一大碗。
每年在这个时候,每家每户做一桌好菜,倒好酒,摆好碗筷,焚香点烛。向先人们请安,请他们入席。先人“吃饭”,后人是不能在现场,所以那一刻堂屋里是安静的。老人们说,“火焰子低”的人能看见先人的样子,小孩子的“火焰低”,幸运的话能看到。我小的时候每到中元家里安排先人“吃饭”的时候,总会忐忑不安地藏在一个角落偷看,我想看看我那未曾谋面的外婆,还有去世多年的爷爷。一阵风吹动了蜡烛,那柱香也动了一下,莫非他们真的来了?
有一年中元节后,我突然发高烧,躺在床上胡言乱语。母亲担心我的“魂”被前几天来“吃饭”的爷爷和外婆他们“带”走了,除了请村里的医生上门打针吃药,还连续几个晚上给我“招魂”。母亲站在屋外面,拿着我换下的衣服向着空无一物的夜空招手。一边叫我的大名,一边后退。父亲在屋里我的床边答应“回来啦!”如此这般,直到这件衣服又盖在我的身上。后来,我的病好了。母亲说一定是爷爷和外婆他们动了恻隐之心,把我还了回来。
等到天黑,另一个世界的先人们“享受”了后人专门做的饭菜,该带着随礼回去了。
天边的一丝云彩暗了下去,天空开始显得浑浊起来。这时候,暗暗的天色里燃起了一堆堆的火,闪动的火舌舔着一堆堆捆扎好的纸钱,把入秋后开始变凉的空气烤热了。火光下面,映照着目前虔诚的面孔,她的口中念念有词,烧成灰白的黄纸被一阵风吹向了天空。
燃烧的纸钱不能翻动,听说这样先人们才能收得到。
起身,转后,留着那堆纸在身后慢慢地烧。夜色渐浓,烛光不见了,只有一堆红色的火光越来越远。它像黑夜里流淌出来的火山岩浆一样,逐渐凝固在冰凉的夜里。那团红光,让灰白的夜空有了一丝丝暖意。
头顶上的一轮月亮,柔柔的,皎洁如水,亮汪汪地望着大地上缓缓行走的人们。
又是一个中元节后,夜深人静的夜晚,大海边的这座城市里住满了异乡人。
我拉开窗帘,城市的灯光把夜空照得发红。对面屋顶上有几朵云一动不动地,它们还依依不舍地停留在那里,莫非是从故乡飘过来的?不知道那些还亮着灯的窗口下,故乡的月亮是否投射了一道光线进来?不知道那些黑魆魆的门洞深处,故乡是否早就以梦的形式呈现在游子的枕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