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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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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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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从扇子拐到团洲

如果时光能倒流,你一定会在十多年前从长江中游的某条河流旁边的垸里看到头顶大堤上来往穿梭的轮船。翻过山一样的大堤,你还能看到两处由水泥和石头随意堆砌的船码头,一声不响地趴在大堤边上。

这条河,蜿蜒曲折。从北边湖北的长江藕池口南下,通向浩浩荡荡的洞庭湖。

这条河在前行的路上犹豫着,最后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弯,然后才义无反顾地奔向了洞庭湖。这个湾有个地名:扇子拐。

青草爬满河堤的时节里,你也许会看到一位穿着白衣绿裤的少年。他在一头大水牛的旁边,看着头上的白云,望着地上的青草。河里冒着黑烟的轮船来来往往,他的脸上流淌着泪水,心里想着说不清的事。

这条河叫藕池河。

那位岸上的少年便是我。

我的老家在扇子拐,离藕池河大堤不远的地方。爷爷奶奶家在村子的东北角,外公外婆家在村子的西北角,我们家在紧挨着藕池河的东南角。爸爸和妈妈的亲戚基本上都在一个村子里,这种格局存在了几十年。

大舅,是一个例外。

三十多年前,大舅把家安在了藕池河快要汇入洞庭湖的地方。那里波光粼粼,那里湖水连天,那里曾经是洞庭湖的一条河汊,那里是当年集中了华容全县劳力围湖造田建起来的地方,那里是一个被称作团洲的新地方。

团洲,藕池河汇入洞庭湖的地方。可能是住在藕池河沿岸的人们离财富梦想最近的地方。

当初村里很多人想离开扇子拐去团洲,听说那里种棉花效益不错,听说好多人去了几年就盖了红砖瓦房抽起了白沙烟。比起扇子拐这里的稻谷加稻草,还有左一处右一处的土砖墙围起来的茅草房子,团洲确实好太多了。

后来,村里每年都有人搬到了团洲。他们再也没有回来,传回来的是几年后建了红砖房买了电风扇的消息。那一年,外婆刚刚去世,大舅成家不久。他下面还有三个弟妹,几十里外的团洲,对于急切想改变现状的这一家来说尤为重要。

大舅找到外公简单谈了几句,他们很快便达成了一致意见:举家搬去团洲!

扇子拐,这个小地方和藕池河沿线的南岳庙、北景港一样,它们的生命在于藕池这条河。所以,从上游的湖北石首直到下游的注滋口都通航,航船打破了这里的宁静,也带来了生机。

每天快到中午,都会有一艘从湖北开过来的客船。这是一艘麻黑色船顶黄褐色船身的机帆船,船中间张着一面泛黄的大帆,横在扇子拐码头等客。几个人或轻快或蹒跚地上了船。“通通通通......”河面响起一阵畅快的马达声,船老大用一支竹篙推开了河边冷冰冰石头,这艘船便又颤悠悠地划向河心,开往洞庭湖方向的下一站。

农村人搬家不比城里人,除了泥土带不走,其它什么都得带上。外公他们家当多,坐不了载客的机帆船,他们只有自己拼凑一只竹排顺流而下了。

那个炎热的夏天,外公他们忙活了一整天,把所有的坛坛罐罐和行李都堆在了扇子拐码头边上。大舅把几根大楠竹用麻绳绑在一起做成了一个竹排,停在大堤脚下,只待天亮就出发。估计太累了,他们很快就进入了梦乡。那天半夜里,睡在大堤上的外公突然醒来了。他不由分说地搬起自己的行李,叫醒了二舅他们,穿过河堤下一大片正在抽穗的稻田,径直回到了垸子里的那间土砖屋。大舅睡得太沉没有动静,等他一觉醒来,不见了外公和其他人。找回去才发现原来是外公改变了主意,他死活不想离开扇子拐,不想离开那栋土砖屋和屋旁边外婆的那堆土坟了。

外公说他梦见了外婆,外婆要他带着其几个没有成家的孩子留下来。就这样,外公带着剩下的儿女们留在了扇子拐。

大舅气不打一处,因为白天搬家的时候,喜欢开玩笑的父亲刚好给他开了个玩笑:团洲金子银子多得很,你们先去挖多点,我们还是留在扇子拐玩泥巴坨算啦!

大舅不发一言,一个劲地往竹排上装行李,结果在撑离岸边的时候用力过猛掉进了藕池河里。弄得坐在前面的大舅妈看到大舅狼狈的样子大惊失色。浑身湿透的大舅从河里爬起来,涨红着脸,继续撑起竹篙,头也不回地下了团洲。

大舅就这么走了。

大舅之后很多年都没有再来过扇子拐,我们也在后面几年后听到村里其他搬去那里回来人传回来的消息:大舅去那里后种了十多亩地的棉花,他也和其他去团洲的人一样砌了栋红砖瓦房买了电风扇。

又一个夏天,大舅捎了口信过来,请外公和我们一家去团洲看看。

经过扇子拐的那艘客船不大,去不了那么多人。后来趁我睡着的时候,妈妈带着妹妹登上了从扇子拐南下到团洲的船。

等我一觉醒来,只有父亲对着我挤眉弄眼。他笑着说等妹妹他们回来就会有好东西吃了。我撒开脚丫子就跑了出去。七月的阳光很毒辣,还好屋后一直排列到藕池河大堤下的水杉树可以抵挡一下。当我汗流浃背地踩着被烈日晒得滚烫的泥巴土路爬上藕池河大堤时,只看到那艘机帆船像一根发丝般的漂浮在青色的藕池河上渐渐远去。

我的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滴落在脚下被踩得有些失去质感的浮土上。河面上吹来了一阵风,那艘船就在一片昏黄之中模糊不见了。

十多天后的某个中午,外公和妈妈带着妹妹回来了。妹妹说大舅家真的盖了红砖瓦房,还有一台呼呼转的大铁风扇。每天晚上大舅把大铁扇搬到她们住的房间,他们一家却摇着蒲扇挤在一起。她们去大舅家的地里看到了无数开着黄色花红色花的棉花,也见到了一眼望不到边的洞庭湖,湖水是浅绿色的!

后来外公和妈妈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那次以后的几十年里,因为发生了一些其它的事情,外公和妈妈他们再也没有去过团洲。

很多年过去了,我既没有到过藕池河的长江入口,也没有到过它汇入洞庭湖的出口,更没有去过大舅家。倒是这一段记忆像逐渐抬高的藕池河的河床一样,留在了我的脑海深处。

2021.7.21 作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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