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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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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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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

二零一五年秋冬之交,从湖北流入湖南的藕池河到了断流的季节。我们的故事便从河边的李娭毑这儿说起吧。

这一天,藕池河堤边扇子拐街上的齐新接到了一通电话。给他打电话的,是李娭毑家的小儿子成喜。

齐新干的是送人的活计。

说到这里,我讲点题外话。

人活一辈子,都有提不起筷子的时候,谁都会面临最终归宿的问题。乡里人一辈子在土里刨食,屋旁有祖辈父辈的坟头和墓碑,村边的坟山上也有他们的乡邻和故友。土生土长的他们对这块土地的眷念比城里人要强不知道多少倍。他们活着的时候与青草稻荷相伴,故去了又变成了天上的神灵,保护他们家族里的子子孙孙,生生不息。

扇子拐南边荫子山,那些露出来的高高低低的坟堆,似乎无法完全统计那些故去的人。一年又一年,一层又一层棺材的累积,堆成了一座山。死去人的肉体最后都变成了泥土的一部分,做了基础,又提供了养分。他们逝去的灵魂在日光下的湖面上和月光下的稻田中,在跳舞,在流淌。他们是风,他们是土。他们是牛“哞哞”的叫声,也是摇摆着身姿的水杉树。他们把一颗颗晶莹的眼泪搀扶起来,重新站成一棵棵春天遍地而生的野草。青绿色的野草,从路边长到了田边,又从田边长到了湖边,再从湖边长到了山上……

来的时候有一场庆典,离去也会有一场仪式。如果有了子女,就不会被人称为“化生子”了,这仪式谓之“喜丧”。

好的,让我们讲回来吧。

李娭毑,八十多岁,身材纤瘦,眼窝深陷,走路一阵清风似的。俗话说得好“千金难买老来瘦”,应该就是李娭毑的这种瘦。李娭毑去县城华容河大桥上请算命先生看过面像,足寿起码九十,还有好几年光阴。她的老伴李老倌性子有些急,几年前就去了黄泉路奈何桥那边的办事处探路。奇怪的是,那条老黑狗在李老倌走之前死了。看来是先给李老倌探路去了。

老两口上船出湖打鱼的时光里,苦中有乐。

清晨,他们从下西湖划船南下到洞庭湖里打鱼。李老倌撑船,李娭毑放渔网,他们早出晚归。碰上哪天鱼汛好,他们就停在湖上面。舀洞庭湖的水煮饭,就着家里带来的豆腐乳,喝一点米酒,品尝洞庭湖里捞上来的特产小银鱼。累了就躺在小船上,看洞庭湖上空的星星和月亮。月亮大的时候,星星躲得远远的。月亮困了,星星们就精神起来,满天的星斗点缀在瓦蓝的夜空里。湖水在入夜的时候安静下来,轻轻地摇晃着渔船,一湖水色就到了梦里。

渔获够多的时候他们会把乌黑的渔船划向岸边的闸口,那里已经有很多人提着篮子或者篓子等在那里等着了。湖上也有忽然变天起大风下大雨的时候,那时候的小船就是一叶扁舟,出没在浩瀚的洞庭湖里。有几回他们的锅碗瓢盘都被倒进了洞庭湖里,鱼放了生,他们有惊无险地捡回了两条命。

靠着这些年的收入,他们养活了几个子女。李老倌和李娭毑两个人略微有了些积蓄,比起岸上那些种棉花和水稻的人家,他们还殷实一些。

现在,在这个只剩下两个人的家里,还是李娭毑管存折。每次从湖上回来凑多一点钱,她都会存进镇上的信用社里。

儿女们大了,成家了,都搬了出去。李老倌让出了他的房子给最后结婚的成喜,老两口又去靠近湖的路边觅了块地。他请会一点砌墙功夫的女婿细毛盖了间小三间的房子。

屋旁是一块水稻田,屋后面是一条通向大湖的水沟,屋前是一方小鱼塘。一条黑狗,一只灰猫,两位老人。

他们还是照样早起晚不归,去湖里向鱼虾蟹们讨生活。每年存折到期的时候,李娭毑就去镇上的银行信用社把利息取出来,买一包好点的精品白沙烟,去附近的老表家里坐坐。再到曹老三肉铺称点猪下水。回到家里的时候,李老倌已经杀好了一只土鸡。饭菜熟了,老两口你来我往,推杯问盏,不亦乐乎。

神仙一样的日子过得很快,也得很短暂。

几年前,李老倌先去了奈何桥那边探路,把李娭毑留在了这边阳光灿烂的世界里。一个人是没法去打鱼了,她只能待在家里看外面的太阳。

屋外面是艳阳满天,屋里却聚集起了阴霾。

先是成喜查出了病,心疼儿子的李娭毑去了一趟银行,取出了一部分钱悄悄地塞给了成喜。而后是大孙子结婚,之后还有小孙女出嫁,她又去了两回银行取钱。

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到湖上去了,随着存折上的数字越来越短,李娭毑脸上的气色也开始变得阴郁起来。多少年来,她习惯了自给自足,她就怕有一天倒下来要伸手向她的三个儿子要钱,那样的日子她真不想过下去。

一个人独处,日子无形间就被稀释了,时间漫长得几乎没有了概念。以前一日三餐准点开饭,饭菜的香味在船头和小屋准时飘出来。现在一个人做饭,李娭毑摸不准时间了。早一顿,晚一顿,她每天要么在房子里默默地坐着打盹,要么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看一只翠鸟从平静的水面上飞过去。屋旁的晚稻已经抽穗了,还有几只不谙世事的青蛙藏在里面聒噪。

天上刮起了风,变阴了,昏昏沉沉的,像一口巨大的锅罩在了头顶。

李娭毑一个人在面对池塘的房间里默默地点着了一支白沙烟(这是她自李老倌当年从民办老师清退下来后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池塘的水面没有一丝动静,像一面镜子一样反射出清冷的光芒。池塘再远一些,灰蒙蒙的,已经不真切了。

在她看来,李老头走后,李娭毑一个人住现在的这个房子已经非常大了。更何况不管生前住多大的房子,最后都不过是一个小盒子装起来了事。

看着萦绕在手指尖上久久不愿离开的烟丝,她陷入了沉思。

病来如山倒,李娭毑病了。

咳嗽的次数多起来,有一次胸口痛得厉害,没办法李娭毑去了一趟县医院。检查完后,医生让陪她去的成喜单独谈话。李娭毑再去了一趟省城的湘雅医院,这是李娭毑出门最远的一次。医生要成喜好好照顾李娭毑。对于每一个病人来说,医生的诊断书就是判决书。上面写得很清楚,李娭毑被查出了癌症。已经全身扩散了,李娭毑时日已经不多了……

到底有没有大病,她一句话也没有问她的儿子儿媳们。

李娭毑除了胸部有点隐隐作痛,其他没有什么异样感觉。她在医院才住了几天就开始想念家里的那只老灰猫和胡须都掉没了的老黄狗了,于是李娭毑对几个儿子发话:

“算啦算啦,我还可以活几年,冒什么大病,回家住!”

三个儿子默不作声,听从了李娭毑的吩咐。

自从李老倌走后,老家的房子住着太空荡,她年事已高,三个儿子,大儿子逢德远在省城长沙,二儿子新道在市区,最近的只有在乡下和他一起的幺儿子成喜。弟兄几个一合计,就这么定下来了。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把李娭毑安置在了新家。

李娭毑回到了她的新家—准确地说是小儿子成喜的家里,离她的老屋不过两里地。

离医生预计的时间越来越近,李娭毑的精神也差了许多,疼痛有些加剧,她已经没法自己开火做饭了。家庭会议后,几个儿媳开始轮流看护李娭毑。住在省城的大媳妇友香平时不怎么回来,她在外面支了个铁架床陪着李娭毑,在市里打零工的二媳妇春芝就和她睡在一起。一家人小心翼翼地,都不敢对李娭毑透露这个消息。

直到有一天,李娭毑打破了沉默,她叫成喜打电话去联系齐先生。

齐先生,前文接电话者,扇子拐的道士也。

言归正传,时候确实不多了。李娭毑要准备她过去找李老倌的新衣服了。

几个媳妇都上了心,一前一后地去了齐先生的店里。按照风俗,这类东西必须要亲人出钱出力来处理。寿衣拿回来给李娭毑过目,她只扭头看了下,没有言语,继续躺在床上。等几个媳妇出去,她就爬起来,抓起电话打给了齐先生。

“新伢子,你这是怎么搞的哦?这身衣服怎么叫我穿到那边去见我的老倌子哦?!”

“啊?!李娭毑(奶奶)?你莫讲罗,你的几个媳妇前几天来我这里了。她们买的是最便宜的,说死人要穿那么好做么子哦?!”

齐先生的语气里也透着闷闷的感觉,这倒不是他嫌生意少,而是他觉得李娭毑的儿媳们这么做的感觉总是不太好。

“……新伢子,你给我订一套好的送过来。我要最贵的,我自己出钱!“李娭毑的脖子扭了一下。

等到太阳快下山了,齐先生的电驴子便闪到了李娭毑门口。他把用黑胶袋包好的衣服递给了李娭毑。刚准备走,一下子被李娭毑叫住了。

”新伢子,你跑这么快搞么子哟?还冒拿钱啊!“

“李娭毑,莫急,您老长命百岁,先给您看看,以后我找他们要就是了。“

“我不要欠你的人情,我自己买自己穿,拿哒就是的!“李娭毑的声调一下子高起来。

“好好,我先接哒,你老人家真的蛮讲客气!”齐先生答到。

“下次请你敲锣的时候用点力气,我耳朵背,怕关在寿材里面听不清楚……”

齐先生没有接这句话,他旋开了按钮。车灯射出一道刺眼的光,指向对面黑魆魆的一片树林。夜色被撕开了的一角,齐先生走了。

目送齐先生的电驴子拉出的灯柱消失在了暮色中,李娭毑又默默地回到屋里。她坐在柴火灶门口,点着了媳妇们之前送的那几套新寿衣。火舌不紧不慢地舔着那些绣着奇异纹路色彩绚丽的衣服,火光中那些颜色慢慢地褪去,呈现出黑木炭一样的色泽,散发出一阵焦糊的味道。李娭毑盯着灶膛里那堆还没有燃尽的灰烬,眼睛似乎都被那股热流烤红了。

一股滚烫的晶莹的液体从她深陷的混浊的眼眶里流出来,那股热流快速的下坠,又迅速被脚下的泥土吸干,只留下一点灰暗的印迹。她的嘴唇抖了一下,有些苍白。六月天里,外面热得像蒸笼,似乎一瞬间有些怕冷了。她感到有些累,一阵软绵绵的无力感袭来。

她起身回到屋内,披上了刚买的这件寿衣外套。她蜷缩在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了一根甘蔗,种在了坚冰冷的床上。

一阵风吹过,屋旁的稻子挨挨挤挤的,它们已经不知不觉地长成了一片海。一片摄人心魄的金黄色的稻海。

迷蒙之中,李娭毑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在这片稻海消失前被乡里人送上了山。她的新房子地势很高,两边都种着松树。在那里她可以俯瞰整个扇子拐,还可以看到人们在田里收割的场景。

她觉得自己就是一支稻穗,已经熟透了的种子,她得赶紧被收割了等明年春天再种进地里。那时候她就可以看见一片绿油油的秧苗了。

那片秧苗,是她的子孙们。

日子过得很慢,病情越来越重,李娭毑咳嗽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李娭毑的儿媳们由二十天轮换一次到十天轮换一次。妯娌之间在茶余饭后也不再避忌讨论老人生后事,这是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

李娭毑变成了一棵水杉树的样子,一棵叶子落干净的水杉树。

小媳妇已经熬成了婆,她们的表现欲望都很强。

“我们两婆婆老倌都退了休,以前那些人真的精。现在一年到头都没有人送东西了,出门买兜白菜都要自己花钱!”大媳妇友香嗓门大,似乎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家没钱。

“过些日子我家的媳妇要过门了,彩礼钱到现在都没有着落。现在的生意太难做了,赚一点钱真的难啊!”这是二媳妇鑫云的说法。

“要说啊,娘老子不是还有张存折,反正她以后也用不着了,不如先由我们保管,之后再说?”友香又加了一句。说完,两位发完言的妯娌都把眼睛望向了小媳妇春芝。

“我正准备说呢,大家的手头都不活泛(宽松)!”春芝接上了话茬,“唉!你们还好啊,我家小的也谈了个女朋友,老找我们伸手,我又不会生钱啊!”。

李娭毑这些天有些贪睡,此时她还在睡梦里,她隐隐地已经知道自己将要躺着出远门了。她有所不知道的是,她的那本存折已经被三个媳妇存进了各自的脑袋里。

李娭毑的存折不见了!

发现存折不在的时候,李娭毑已经卧床不起了。

“春芝,你把我的存折拿出来,我要把钱取出来,我要拿我的钱到医院住几天,太难受了,熬不住啊!”

李娭毑对着小媳妇春芝讲,春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此时正背对着李娭毑看手机里面的小视频。

“娘老子哦,你老人家就不要提了,看您现在的样子还是自己保管好身体,存折我们已经帮你保管了,不会搞丢的!”友香的声音从南边的窗口那里透了进来。

“唉……”李娭毑叹完一口气,从那天下午开始她就滴水不进了。眼泪被关了一些时候,从李娭毑深凹的眼眶里夺路而逃,漫过了她脸上的沟沟壑壑。她一侧头,那股热流便滚落在床下的泥土上。

她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门口有什么响动,遥遥地看到鹤发童颜的李老倌牵着黑狗在朝他招手。虽然没有言语,一股香风却透到了李娭毑的鼻子里。她仿佛听到了一阵从来没有那么好听的仙乐,在一道绚丽的霞光里,她发现自己已经冉冉上升。飞过了水稻田,飞过了藕池河,飞到了长满青松的山上。

屋外,响起了鞭炮,传来了一阵鬼哭狼嚎一样的声音。

此地一为别,李娭毑陪李老倌去了……

按照先前定下来的,由齐先生主持超度李娭毑的道场。

齐新戴着一顶像道观房子的帽子,穿一件红色底子绣着金色龙和凤的长袍,敲起一面金黄色透亮的小铜锣,这时人们都叫他齐先生,道人先生。后面的跟班打着小花鼓,吹起唢呐,挥舞着一根长长的红白绿相间的招魂幡。他们领着一队披麻戴孝捧着逝者灵位的孝子贤孙,穿过扇子拐大堤下茂密的枯黄和鲜绿夹杂的草丛,走向藕池河深处。藕池河又一次的接纳了齐先生带领的队伍,在松软的沙滩上,一线白亮的水向远方延伸。鞭炮声响亮的在河道里飘荡,一股硝烟被河风迅速吹走了。

依据风俗,李娭毑八十有三,按理是喜丧。她的灵柩在小儿子喜华的家里停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清晨,在一阵鞭炮和锣鼓声中,李娭毑的孝子贤孙们在齐先生的指引下,按照选定的吉时,完成了李娭毑上山落地的过程。

喧嚣过去,李娭毑入土为安了。

李娭毑在她新土之下的千年之地和李老倌的合在了一起,他们又可以一起看星星和月亮了,再也不用担心洞庭湖里起的怪风了。

诸事已毕,一阵鞭炮过后,送葬的队伍开始往回撤。

三个媳妇在李娭毑家里等着队伍的回来,准确说是等着捧李娭毑的灵位牌,据说捧灵位牌子的媳妇都会有福气的,老人会在天上保佑他们一家子。

当初李老倌过世送上山的时候,友香就是第一个迎回灵位的。之后她出嫁好多年都没有把肚子鼓起来的独生女儿,一下子给她添了两个外孙,她老公也在退休前得到提拔,这都是托了她先迎回李老倌灵位的福气。友香是这么想的,鑫云和春芝也是这么想的。

远远的,齐先生引领的送葬队伍绕了回来。藕池河大堤上,锣声、鼓声远远的传来,幡旗也越来越清晰可见。迫不及待的友香早就推出准备好的摩托车,一屁股坐上去。还没有等她发动,在厨房里收拾酒水的鑫云马上把围裙往地上一扔,冲到友香的跟前。

“大嫂子呃,你这样好像有点不合道理哦!上次埋大爷的时候,埋在我们家的自留地路边,车来车往,可能吵到他老人家了,他老人家不满意,结果搞得我们家走了几年背时运。这次怎么样也要轮到我们家了!“鑫云气吁吁地说完,额头上泛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那些汗珠聚成水流,汇到了她的脖子上的一圈褶子里。

这时候,三妯娌里面只有三媳妇春芝反应慢一点,她的脑子里跳出了之前想好的话,就是鑫云没有说的余下的话。后来她也奇怪,为什么二嫂子不说是之前她没有得到捧灵牌的机会呢?还没有等到春芝开口,脸涨得像猪肝色的二嫂鑫云已经不管三七二十一坐到了大嫂友香的后面。友香用力一蹬离合,摩托车冒起一股烟就把李家的两个媳妇送到了送葬队伍李娭毑的灵牌前面。

送葬队伍快到友谊商店的‬时候‬,人们‬看到李家两个媳妇已经到了跟前。友香在这当儿已经停好了摩托车,和鑫云一起跪倒在李娭毑的灵牌面前。敲锣打鼓吹喇叭的鼓乐声突然一下子停了。

”哇哇‬......“

”呜呜......“

“我的娘老子哦,您‬老人家吃了不少‬苦呢,我们现在来接您‬回家了‬哦!“友香捧起灵牌,哭得鼻涕‬都‬掉到‬了‬地上‬,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

“妈妈‬也!‬你老人家几天没有吃饭,我们回去给你上香哦!“鑫云又一边抹眼泪一边把手伸到友香捧灵牌的手这里。灵牌在她们的胸前微微发颤,像是在感谢她们精彩的表演一般。这时休息好了齐先生又领着鼓吹班子发出了哀婉的曲调,这调子和着友香和鑫云的哭声,在扇子拐的上空久久的飘荡。

李娭毑的灵位迎回了喜华家的堂屋里,这个木牌子被摆上了和李老倌的木牌子一样高的神龛里面。从此以后,她将和李老倌一起,逢年过节一起接受他们开枝散叶的子孙后辈的膜拜。

一会儿工夫,李娭毑的纸扎新房已经搭好了。一家人终于停了下来。湖上起了一阵风,帮忙工的小余赶忙用一支竹篙撑住花圈、花篮。几箱包好的纸钱和她生前的一些衣物杂什摆在一起。齐先生点着了一卷黄草纸钱,风借火势,燃起的熊熊大火便冲天而上,在遥远的地方汇入一片云彩之中。

随着齐先生的铜锣“哐“的一声,结束了整个仪式的最后一个音符。李娭毑的葬礼算是圆满地结束了。

这时,友香又钻进了李娭毑的房子里面。

“我还从来没有享受过老妈子的腌菜和豆腐乳呢,这次她过去了,我终于抢到了宝!”友香从厨房里捧出一大把酸菜,顺手放到善德已经打开的汽车后背箱里。

说这话的时候,她似乎忘了每年年前李娭毑都专门请人捎给她的一大袋腌菜。他们每次回来,李娭毑都会塞一坛子辣椒酱到车上。

鑫云的脸上没有了泪水,反而堆了一点笑意。

“你要听话做事,不要再搞些不三不四的事了,我刚才捧到了你娭毑的灵位,她会保佑我们家发财的,你爸爸的病也会快点好起来的。“她对着一脸木然的儿子说道。

春芝这会儿的心情很乱。李老倌和李娭毑的灵位她被其他人抢了先,一个都没有接到,她有点莫名的为儿子的婚事担心起来。头顶有一团云在天上晃来晃去,她看了几眼,快被绕晕了。

这时候凑过来一个身影,把春芝吓了一跳,原来是齐先生!

“你莫想叉哒,你的运角最好!刚才埋上山的时候,你的家娘是脚那头的棺材先落地,三兄弟,先照顾的你们这家,这是你们家的好兆头!“齐先生对春芝悄声说道。

不知什么时候,那片乌云又从春芝头顶消失了。

“走,赶紧安排下喜帖的事,李娭毑这事是喜丧,和崽结婚不冲突,你们这事要大办!……“春芝赶紧对成喜说。

“喵!”

李娭毑屋门口那只几天不吃不喝的灰猫微弱地叫了一声‬……

2020年9月27日 深圳

*娭毑:洞庭湖区的南边人对“奶奶”或女性老者的称呼

老倌:洞庭湖区的南边人对“爷爷”或男性老者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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