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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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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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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秋

溽暑的高温逐渐消退,海边城市偶尔出现的栾树上,挂满了黄色或者红褐色的果实。湛蓝色的天幕上,飞着一群鸽子,阳光变得有些发白了,那些让视野变得混沌的东西似乎不见了。

秋天来了,它已然不动声色地来了。

这样的夜晚,我的梦境中却出现了一条漫漶不清的大路。这条路是如此漫长,从南海之滨一路逶迤,向北延伸。跨过千山万壑,越过平原,汇入一片波光粼粼的秋水深处。

这水,洞庭湖是也。

然后,又有一些像触须一样的小路从湖边上向四周延伸,我又循着这样的小路,到了另外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这地方,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前,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肩挑手提,用泥土从湖水和河水中围出了垸坝。和漫长的岁月比起来,这实在不算多长的时间。但是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来说,却是几代人的时光。发生的事,这些人和事随着被挡在外面的水波而来,然后又像一滴滴的水一样,随着大堤外的河流和湖水荡漾开去。去到远方,再未归来。

太多的日子里,这里像是一个被遗忘的世界,这是我的村庄。

路上大部分时间空无一人。路边上稀稀拉拉的点缀着一些村舍,村舍里的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炊烟,也没有人在路上走动。有一些房子已经人去房空,残垣断壁,瓦砾成尘。屋梁裸露出来,它像留守到最后的战士一样,倔强地拉扯着剩下的残砖败瓦,扎向空荡荡的天空。

黑洞洞的窗口和大门,朝着无人的小路,朝着房前屋后长满的草丛,一副落寞而又无可奈何地样子。这样的门洞和窗口司空见惯,只不过以不同的残次程度出现在村里的不同的角落。谁曾想到,以前的日子里,在离禾场和篱笆不远的地方,在每一个窗口和门洞里面,发生了多少爱恨交织的往事。多少白天和黑夜,多少的温柔与呻吟都已消逝得一干二净。

一切无影无踪,时间不动声色地舔舐着存在的一切。

暮色四合之际,我穿过屋后哗哗作响的白杨树林,绕过一条长满了芦苇的水沟,走向田野深处。

这时候,一群麻雀像从高空飘落的树叶,飞向了身后的树林。

稻子熟了,沉甸甸地垂下大地。像一架架金色的弯弓,蓄积了射向久远之地的力量。点缀在田野里的荷塘,像大地上长出的眼睛。荷塘里的荷花已经谢了,荷叶却还呈现各种颜色:明黄、深褐、青绿、墨黑,经络凸显,像一幅幅不知名的地图。

田埂蜿蜒交错,田埂和田埂间的水沟干涸了,成了荒沟。各种草恣意地生长。荒草包裹着田埂,田埂托举着荒草。在秋霜即将来临之际,它们各显其能,在大地上伸展,尽力扩大自己的地盘。除了被老牯牛的蹄印覆盖过的地方,到处都是它们的身影。它们和时间赛跑,它们聚集,它们扎根,它们结籽,它们驮着日光和月影,它们生生不息。

它们一般不会出现在经传之上,只存在于乡人的口口相传之中,且让我点一点名吧:

霸根草、水芹、茭白、香蒲、芦苇、野蔷薇、浮萍、灯盏草、益母草、稗草、狗尾草、酒曲草、凤仙、菖蒲、鸡冠花、车前草、野慈米草......

它们在大地上默默地生长,发出的细微地声音,这样的声音可能只能被那群夜归的蚂蚁听见,然后又被一阵平地而起的风吹到不知哪里去了。

我走出田野的时候,地平线上的最后一束光线被收回去了。

田埂像一条条巨蛇,潜入大地深处。

像碎冰一样的星星开始在瓦蓝色的穹顶奔涌。这是北斗,那是猎户,那一颗是商星吗?它垂在东方的天幕上发出冰冷的光。像一把钉子,钉在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之上。等我梦醒的时候,参星该出现了吧?那是一把利剑,破开万重曙色的迷魂之阵。

一片寂静,大地似乎早有答案。

梦醒之际,我幡然醒悟,我已出走太远。

在时间的大海中,一切都像沙砾般的渺小,漂浮于渺渺尘世。

白天和黑夜,统治着我的村庄。留下来的,大堤上的,田野里的,房前的,屋后的,活着的,死去的,留下来的,男的,女的,老的,小的……

许多年以后,当我长成一个像风干的丝瓜的矮老头儿的时候,故乡的那个屋檐底下还能收留我?

星垂大地,月涌大江。

眼前奔涌着的这些点点滴滴,莫非秋夜凝聚的露水?

远方秋意渐浓,我的衣襟何时能沾上这饱含乡愁的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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