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十年前的一个秋天,我漫步在北国辽宁的大海边,这是我这个南方人第一次到北方的滨海城市。
夕阳慢慢地靠近了海岸公路西边山上的松林,奶黄色的光晕盖满了山岚,山风一阵一阵地吹着,似乎把这一层金色的薄纱铺到了海岸公路下的海面上。放眼望去,渤海的海面无边无际,像一堵蓝色的墙突兀的出现在眼前。山峰像浓墨画出的一条蜿蜒曲折的长线,又像一条巨大的长龙,一头扎进了深邃的渤海。山脉黑黑的投影映在海面上,从这条黑线的边缘再往东,海面上出现墨蓝色、金黄色的细小波浪,在突居于海平面几十你的孤岩上,有垂钓者探出的钓竿划出一段优美的弧线。
这是穷尽我所有的笔墨都无法表达出来的美。
山的美,海的美,大自然的美!
不由想起了一句话:这令色真是令人害羞,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多余得连话都不好意思说出来了!
风景如此之美,总该被发现些不一样的东西吧。或许是某种无法言清的想法,在壮丽的山河景色,也不过是大地上的一件件的袈裟。让世间充满温度的,也不该仅仅是停驻于表面的风声云影。茫茫人海之中,人人画地为牢,从身到心都被无边的压抑感充斥。于是有人想起了天之涯,海之角。现在,我就在海的一角呀。如此美妙的景色,在黄昏的云影渐渐要褪下去的时候,在深秋的风吹过来的时候,让人不禁在寒颤之余想到了山河的另外一面,那就是无边的冷漠。
这样的景色里,没有了人,似乎还是欠缺些什么。这么美的景色,没有呈现出一些景色以外的东西,那也是一种缺憾。
美景当前,有什么值得害羞的呢?
一路上,我浮想联翩。
长长的公路上,除了偶尔有一辆一溜烟驶过的汽车,这天,这地,仿佛只剩下我和我的影子在动,在夕阳下的山影和树影下向远处移动。
这个时候,一切的言语也是多余的。鸟鸣山更幽,没有见到鸟的影子,也许它们已经归巢了吧。此刻,世界安静极了。于是我听到了自己心扑通扑通颤动的声音,还有一声一声的呼吸声传来。
野旷天低,当那段海边的行程快要被夜色吞没的时候,抬头望望山崖上,太阳的余辉隐进了黑黢黢的松林。
始料不及,天一下就黑了。
此时,我已经顺着那条公路走到了海边的沙滩上,不禁有些暗自叫苦。这里是一片泳场吧,这个时节,游泳的人不见了,在带着咸味的空气里,海风有些湿冷的在呜咽,沙滩上的叫卖声却显得有些突兀。
一声又一声的叫卖声在叠加在一起,像很多影子的重影。但是听得出来,这声音是一个中年男人发出的,带着些许焦灼的感觉。海鲜过了一个晚上,就不新鲜了吧?他似乎在等今天的最后一个顾客。
“海黄瓜啊,新鲜的海黄瓜!”
我循声过去,叫卖声停顿了一下,我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
“老乡,买两条海黄瓜不?”
海滩上应该没有其他人了,他说话的对象应该是我。我走了过去,他晃了晃手里的手电筒,对着水桶里照了照,原来桶里有几条黑乎乎的海参在蠕动,确实像黄瓜的形状。看看我的行装,他有些失望,也似乎放下了心里的某种执着。
“算啦,今天来这的人不多,收摊!”他嘟哝着。
听这人说多了几句话,觉得确实可以承受得起“老乡”这个词。他这明显就是湘北鄂南那一块的口音。那是一种带着温软味道的音韵,恍惚中带着湖乡的气息。都是天涯人呀,有故事的人多着呢。我这么想着,就打消了张开口和他闲聊几句的念头。
我凭着感觉,转头朝沙滩外走去。
从沙滩走上有路灯的公路还有段距离。我的皮鞋陷进松软的沙堆里,一步一歪,走得有些吃力。忽然,一道光柱从后面打过来,前面的路瞬间亮堂起来。
莫非是刚才的这个“老乡”?回头一看,果然如此。
“走啊!我给你照亮!”那人开了腔。
我回过头继续走,那道光柱一直在身后,指向前方。等我走出那片沙滩时,那道光柱转向我刚才走进沙滩的那端晃动。原来他是等我走出来了才离开那片沙滩。我们行走的方向刚好相反!
在那一瞬间,我忽然为我当初的某些想法感到不安起来。为他没有卖掉的最后几条海参,也为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谢谢”这两个字,我感到有些后悔。
当一切色彩都褪去,只剩下黑色之中划开的一道亮光时,手握那道光的人,却成了最美的风景。此情此景,我才应该是那个最值得害羞的人呀。
秋天是有旋律的,这样的律动在大地上此起彼伏。譬如辽东海边的松涛和海的声音,譬如安徽宏村镇卢村田野上红绿交错的乌桕树,譬如太白山顶海子周围被晨曦染红的巨大岩石,譬如洞庭湖畔在秋水中摇曳的芦花。
这样的美景,美景之中遇到的人和事,不应该以害羞或者羞愧的名义被遗忘。
下一篇短文里,我该如何好好地描述这些温暖之色呢?
是黄山脚下的宏村?还是在太白之巅的海子?亦或是洞庭湖畔的教会学校?松涛在等我,云霞在等我,湖风也在等我,且让我想一想吧。
我这个害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