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故乡,我的村庄,被东西两条大约一里宽的河夹着。西面是一大片芦苇洲,东面是几处散落的瓦房和小楼凑成的小街。
无论枯黄或是翠绿,摇曳的芦苇丛里,偶尔升腾的炊烟之下,总会飘出许多故事。
河堤下的田埂纵横交叉,像孩提时代数学竖式表上代表着未知的一个个方框,也像作文纸上画满的田格子。春天种上秧苗,秋天剩下稻茬,夏天露出荷叶,冬天一片空白。行走其间的人,有时是逗号,有时是句号,有时会留下一串意味深长的省略号。
我们的村子在两个地级市的交界地,故事很多,像春天的河水一般荡漾。
一
村里到县城的公交车每天四趟,上午两趟,下午两趟。车子按着喇叭,晴天卷起一阵灰土,雨天带着一路的泥水,从村子西边的大堤的水委会门口绕到西边的老村部十字路口上县道,可谓风尘仆仆。这样的情形,现在也没有了,因为车票钱抵不上油费,车队到了十多里外的镇上,再也不下来走这段路了。
村民们有些无奈,买东西,拿快递,只能从村子西边去七八里路外邻县的镇上。
这样,人们就会经过那片芦苇洲。
从春天到夏天,再到秋末,芦苇总是那么绿,从鲜绿到墨绿。芦苇洲上有一处平房,住着五十多的夏三,一个单身很久的男人。不知道从哪年起,他家的门口晾衣架上多了女人的衣物。这个女人我认识,是我儿时的玩伴。她家男人长期在广东的建筑工地上,男人过年回来的时候,她就回婆家。年过完了,她又拎着衣服进了夏三家。刚开始的时候,村里人还看到她的婆婆到芦苇洲来蹲守。后来不知怎么的,她照样进出自如,她的婆婆却没有再出现在那里。
“春:你过几天去芦苇洲?”
“他过几天回来,等他走了再过去。”
老李去拿快递,听到她在娘家的地里和她七十岁的老母亲说话,柔柔的,像一只猫发出的声音。
二
那天,我去亲戚家找人。门口铁将军守门,我到他家附近的田里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远处收割后的田里种上了一大片的红菜苔,我走了过去。暮色渐浓,影影绰绰的田野里没看到一个人影,再回头,猛然看到一个人在身后。
我不由得心跳大大加速。
“你好!这么晚来田里走啊?”一个粗重的声音传来。
“是呢,我找人呢”我指了指远处的那幢房子。
他没说什么,到田里去掐红菜薹,一会儿就在怀里抱了一大把。他走上田埂,把怀里的红菜薹往我这边塞。我没成想到他会这样,莫非他是猜我要到田里打他的菜薹的主意?
“我是来找人的......”
我的脸一下红了,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我还在客气的想说点啥,他已经不由分说地把红菜薹塞进了腋下。
“这时候哪有人在田里哦,只怕是到牌馆打牌去了”他瓮声瓮气地说。
“我是老林呀,你以前的同桌!”他又说道。
后来听说,村里很多人都不种田了,把田租给了种田大户。我的这位小学同学就是其中之一,这里一大片上百亩地这几年都租给他种红菜薹了。
三
“双抢”已经成了过去式,村里仿佛一夜之间就实现了收割水稻的农业机械化。而且,还多了一台基本闲置的收割机。
那天我路过那台收割机旁时还有些诧异,农忙时节,大堤下面的水稻田里马老五的收割机开得要飞起来,这台看上去保养得不错的收割机居然还停在家门口睡大觉?
后来听说了,这台“睡觉”的收割机是老朱家的。以前只有他一台收割机,村里人请他割稻子价格死贵不说,脾气还大得很。后来马老五几兄弟一合计,与其这样,不如自己也买一台。
价格降了三分之一,马老五虽然姓马,却没有长老朱一样的马脸。
四
每次回村里,我都会东边的藕池河大堤上看看,这次也不例外。
走到堤上,这里藕池河早早的已经断流了。早前厚厚的白晃晃的河沙也不见了。露出黄褐色的硬底河床,像被一只只巨大的爪子抓过,遍体鳞伤的样子。
一阵风吹过,一股带着腥味的风带着悬起来的沙扑面而来。
记得村上人说,几年前有县里的大领导来,到这个交界地视察,他看了这唯一一段没有硬化的大堤,做了要如何如何建设的重要指示。
结果,几年过去了,风和沙还在大堤的砂石路上,为路人表演西部大片的场景。
五
村里干部通知王老倌收拾一下,去村部一趟。王老倌心情忐忑,到了村部一看,有几十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人坐在会议室,依次在一块白布前拍照。
村干部给他揭开了谜底,原来是统一照“老人像”。因为之前发生过年轻人在外面打工谋生活,家里老人过世了连张像样的遗像都没有的事情。
一张大相片加相框一起,三十九元。
几天后,王老倌拿到了他的相框,里面的人正威严肃穆的望着他。他看了一下,搭着梯子,把相框反过来放到了柜子顶上。
下来的时候,他有些眩晕。
十多年前,王老倌的老娘领了一个这样的相框后,关起门来在家里嚎啕大哭。
六
“小勇今年回来过没有?”
“他要等工地结账了才能回来。”
“杨三儿过年回来吗?”
“他那些债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还完,要回也是晚上到家落下脚,天亮就走。”
“如今钱难赚,人还是这几个现人,土还是那几丘老土,老是回来搞什么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