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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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就如人们的初恋，虽然早已天高云淡，但总是让人难忘。
二十二岁，那是多么美好的青春年华，朝气蓬勃，激情奔涌，充满梦想，我却不得不在那个时候，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
村子被群山环抱，村头有几棵古树，村前有一条小河，河上有一座古桥，还有那蜿蜒的古道。学校里没有电话，也没有电视，这里也没有一个我的朋友，只有那一盏孤灯和那一捆带来的旧书。“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也是有的，“西风”和“夕阳”当然也是有的，只是没有“瘦马”，我自然就成了那个“在天涯”的“断肠人”了。
在这里，我整整工作生活了两年，被困了整整两年！我想翱翔，但我却无法卸下那沉重的负担；我想飞奔，但我却又无力斩断那顽强的羁绊。我虽然知道我前面的方向，但我却不能向着她自由飞翔，我担忧我的人生因此而不得不改变航向。但我终于熬过了两年，终于可以去远航，去一个我从未到过的陌生的远方。我收拾好行囊，独自一人，站在校门口，作别这个小村庄。
这时已近晌午，我眼前，民居拾阶而下，黛色的瓦背上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先是一家，两家，三家……然后便是整个村庄。这不断弥漫开来的炊烟，渐渐地随风飘向墨绿的山峦，我的眼前，便像是笼了一层轻纱的梦幻。
我回转身，环顾着我的校园。我的校园座落在这个小山村的东北坡，地处村子的最高端，它是一座现代的正方形四合院，黄瓦白墙。大门朝东，门口有一排白杨，拾阶而下，是一个小操场。校园后面是后山，一条古道蜿蜒向上。校园小巧、温馨而静谧，犹如一个世外桃源，倒是个读书研学的好地方。
我要走了，我还会回来吗？我忽然留恋起这一个地方了，这个我一心只想早日逃离的小村庄。
两年，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天天陪伴着我，我看着他们一天天成长；两年，只要我情绪低落，愁眉不展，便会迎来关切、担忧和期待的目光；两年，我若偶染风寒，便会有碗蛋汤在厨房；两年，每逢过节，就有乡亲送来的小吃和特产。我还喝过那么多家的酒，吃过那么多家的饭，还有这家的猪三福，那家的小溪肥鱼和鲜美的羊汤……
我真的就这么走了么？我还会回来么？
我想起了那一场雪，那是我到来后的第一场雪。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大雪漫天飞扬，一直到第二天的半晌。两节课后，我挥挥手：“上，操场！”孩子们一哄而上，犹如厚厚的白絮铺就的小操场，顷刻间成了孩子们欢乐的海洋。忽然，传来了银铃般的声音，三五个热情而又养眼的少女村姑来到了我的校园，鲜艳的服装，立刻给洁白的操场注入了春的浪漫。那如火的鲜红，那如霞的粉色，还有那奔放的米黄……忽然，一团雪球朝我飞来，紧接着就是三团、五团……孩子们在那几个少女的带领下，欢呼着，叫喊着，大笑着，捏起一个个雪团，奋力向我扔来。我不由自主地跳下操场，捧起那厚厚的积雪，拼命抵抗。不一会儿，我便寡不敌众，败下阵来，逃回了那个四合院。村姑们带着我的学生，欢呼着，叫喊着，紧紧追赶。我赶紧逃入寝室，锁上门房。但还没等我拍净身上的白雪，她们便已打开了我的窗户，雪球就像雨点一般，砸向我、砸向地、砸向桌、砸向我的床！
这是我来到这个小山村后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放纵狂欢。
热闹之后便是寂寞，这是心的孤寂。下午，我便早早地放了学，独自一人，打开学校的后门，沿着后山的古道，踏着厚厚的积雪，拾级而上。我站在山巅，极目远眺，感受着那“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壮丽。我两手叉腰，饱览着这银装素裹的大好山川。我解开大衣，敞开胸襟，仰卧在山巅的瑞雪上。我微微地闭上双眼，让这飘飘洒洒的洁白纯净的雪花，悄无声息地抚慰着我那孤独、苦闷、痛楚的心房。我站在山巅，仰天长啸：“啊～～～～！”让压抑在我心中的苦痛、无助和愤懑，在这高山峡谷间激烈地奔腾回荡……
晚上，那个有着两个孩子的老师，生起了一盆炉火，帮我烘着湿漉漉的大衣。我坐在炉火旁，左边的她，纯朴善良，如长姐一般，右边的她，是一个清纯的美姑娘。这个学校的老师就我们仨。红红的炭火，温暖着我，温暖着她俩。
我又想起了村前的那条小河。夜晚，等她们关门熄灯了，我有时就会悄悄地打开四合院的侧门，踩着月光，漫步来到小河畔。清澈而又浅浅的河水，在月光下泛着鳞光。河提上的垂柳，那依依斑驳的影，在水中倒映。我点燃烟，把我的思绪，随着我的烟圈，一缕一缕地慢慢融入晚风，让它在空中自由飞扬；我低下头，把我的孤寂和心事，还有那希望，随着我的目光，一滴一滴地缓缓注入清泉，让它把我的忧伤，把我的苦痛，把我那无法对别人诉说的衷肠和向往带向远……
我还想起了那一首让人赞叹的诗朗诵——我亲手创作的《攀山》：“……任你顽石铺路//任你荆棘绊脚//我不会改变/决不会改变//我心中的航向！……”我还想起了那一支惊艳山乡的采茶舞，想起了那棵高大的桂花古树，想起了……这两年的点点滴滴，一件件，一桩桩，都一起涌上了我的心坎。
我解开了我的行囊，决定再住一晚。我沿着坎坷不平的小道，一户一户地去家访，给我的学生送上我最热情洋溢的褒奖；我踏着时上时下的台阶，一家一家地去向我的朋友致谢道别，送上我最真诚的感激和最美好的祝愿。
第二天，我终于背起了行囊，挥挥手，告别了我两年的蹉跎青春，作别了这个我心扉紧锁的孤独的小山庄。我骑上单车，踩着晨黎，向着朝阳，奔向我心中的远方……
2021.1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