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夜来幽梦,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大侄儿昨天邀我今晚到他家吃晚饭,中午,我忽然想起,大哥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十年了。
大哥:十年前的那个正月,你请我们到你家里吃晚饭。大家喝完了两瓶五粮液,我又喊:“大哥:酒还有吗?”你连忙说:“有有,有的。”你马上又让儿子上楼拿酒。会喝酒的五六个人,喝了你三瓶的五粮液。
你却中途离席了,我醉醺醺地坐到了你的床边。你说又发烧了,冷。开着空调,盖着两床被子的你还在床上瑟瑟发抖。你说这是因为昨天做了化疗,今天才会是这个样子。
姐夫说我不应该这样喝酒,喝了两瓶五粮液,你还要,好几千块钱呢,你哥还病着呢。但我知道,这是我和大哥你最后一次的过年晚餐了,我借酒消悲。我也知道大哥你对兄弟是从来不吝啬你的好酒的。
那年暑假,我在九寨沟旅游,一个晚上弟弟打来电话说,大哥你在金华市中心医院被确诊,胆癌晚期,已无法手术。我一听就丢开手机,跑入卫生间,打开所有的水龙头,悲泪长流。我无法马上回家,我这个无神论者只能在峨眉山上的佛像前长跪不起,祈祷佛祖能保佑大哥,让奇迹发生。
大哥:你确诊前已经病了大半年了,总说肚子不舒服,隐隐地疼。我总催你去金华、去杭州看看,做个全面检查。你说县医院都查了,只是胃不好。先是人民医院,后来是县中医院。先是西药,后是中药。你把酒也戒了,渐渐地你脸色变好看了,人也胖了,皮肤也变白了,我们都以为你真的只是胃不好。但虽然是这样,你的肚子还是在隐隐地疼。
你终于去了金华市中心医院,消化科主任把你推荐给了肝胆胰外科主任。在肝胆胰外科,一个CT就宣判了你的死期。
大家不死心,把你送进了省浙一医院。但专家检查会诊后的结果,基本和市中心医院的一样。
你回到了家,依然固我,依然风雨兼程。
有一天你对我说,你想抽烟。我马上从包里递给你几盒软壳中华:“想抽就抽几支吧,不能太多,你的肺还好,没事。”
又有一天你又对我说,你想喝点酒,我说:“那就喝点,不能多,你的肝已经不太好。”
我说:“哥:让你儿子带你出去走走?或者到北京看看天安门、故宫?或者由我带你去?”你说:“看了又怎样?”
你躺在病床上,我给你刮痧。我在你的背上留下了两竖紫红,还有我一滴滴的哀伤。
你病情恶化后,住进了县中医院。在你住院的最后那几天,你的孙子诞生了,这是上天送给你最好也是最后的礼物,你终于做爷爷了。
你病情恶化住院的消息,我们一直瞒着母亲。有一天你对我说你想妈妈了,我才把母亲带到了你的身旁。
母亲来了,你们四目相对,默默无言。你终于说:“妈妈:对不起,我不能给你养老送终了。你养老的钱我的妻我的儿都会给。”母亲看着你身上插了那么多的管子,强忍悲痛,缓缓地说:“不要这么说,你慢慢会好的。”母亲一说完就已浑身哆嗦,我赶紧扶妈妈离开。一出病房的门,母亲就泣不成声。
那天下午,我坐在你的病床前,你忽然说“去了去了,我快要去了。”不大一会儿,你就陷入了昏迷,就再也没有醒来。半夜,我们把你送到了殡仪馆。
第二天上午,我看着你的遗容,就再也无法抑制心中那极度的悲伤,我转身快步走出吊唁厅,奔向我的座车,飞快地打开车门钻进车,立马关上门,我迸尽全身的力气仰天大喊:“啊——大哥——”我泪千行。
我们送走你后,第二天我和姐姐弟弟就回家看母亲。母亲定定地看着我们,几分钟不说话。终于,母亲哆嗦着嘴唇说:“我的钦没了?”然后便是老泪纵横。
我的大哥,我的兄长:你在病榻上对我说:“你不要难过,人总是要死的,我只是年轻了点。”可是我做不到啊大哥,时至今日,我只要一想起你,依然悲伤,你那时才五十七岁啊大哥。
我的大哥,我的兄长:你的生命虽然短暂,但你蓬勃向上。你不到二十岁就是生产队副队长,你到了部队后早早入党,你三年两头获嘉奖,你还荣获了三等军功章。你十五年的志愿兵转业,进了许多人想进却进不去的县物资局,还当了部门经理。改制下岗后你又发奋图强,经过了十来年后,你就成了上千万资产的建材老板。
我的大哥,我的兄长:你的生命虽然短暂,但你厚道善良。每年你都有拖欠要不回的货款,你总是说“算了,人家也难”。你遇到前来赊欠的老板,也总说“给他垫一点,能帮就帮一帮”。即使给你送货的三轮车夫,你也要先请人家抽支烟,喝杯酒,你说“我是老板,他们比我难”。你从不和他人发生争执,总说“一点小事,我们让一让”。
大哥,我的大哥,我的兄长:你君子谦谦,你中规中矩,低调内敛;你孝父母,爱妻儿,长兄如父;你友善待邻,赤城对友,你……
大哥,我的大哥,我的兄长:你的生命虽然短暂,但你受人敬仰:在你病危时,你的战友来了,你的朋友来了,你的同学来了,你的客户来了,你雇的工人也来到了你的病房,男的女的一个个悲泪长淌。即使在医院侍候你的护工,也流泪神伤,说你是个大好人啊,老天怎么可以这样眼不长?
大哥,我的大哥,我的兄长:十年生死两茫茫,自难忘,惟有泪千行。
2023.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