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悄悄的,才八点,太行山马武寨村的“驴友驿站”就关门了,把在村子里溜达的我俩锁在了门外。我看了看天边的月亮,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下了已经举起欲敲门的手。心想:今晚的月色还好,我们何不先在外面坐会儿?
刚才,我和妻在村子里信马由缰,在和一村民闲聊中得知,此地属百里皆为绝壁的马武山,四周山环岭绕,易守难攻。马武寨村因东汉捕掳将军马武在这里筑寨屯兵而得名。这里山上棘无刺,池中蛙不鸣。相传光武帝刘秀因在马武山避王莽追赶,被棘刺牵衣而命去之,又因厌蛙聒噪而禁其鸣。寨中原建有金銮殿、梳妆楼、望景楼、宰官楼,东、西、南、北有四大寨门,还设有菜园、盐场、神仙窑、诸神观等等,有马武京寨之称。至今,部分残址犹存,山民在地里还不时会捡到些古时的箭矢、古钱或剑戟残片。原来古时这里还是个金戈铁马、沙场点兵之地。
今天是农历九月初九,是重阳节。《易经》中把“九”定为阳数,九月初九,两九相重,所以叫重阳,也叫重九。重阳节应登高、赏菊、敬老、晒秋。我们今天从山西陵川县的榆树湾,攀上“北扒绝梯”之巅,沿绝壁和山巅,攀爬行走了大约十五公里,才来到了这个马武寨村。“北扒绝梯”海拔近1500米,今晚我们住的马武寨村海拔也有1300米左右,登得不可谓不高。
天边的月亮正好是个半圆,挂在不远处的山尖,但并不光亮,只有月亮的周围有些光晕,离月亮稍远一些,就是灰蒙蒙的。没有星星,几颗闪烁的卫星倒是很耀眼,大地也是阴森森的。南面不远处那连绵起伏的绝壁,就像是一大片黑乎乎的剪影,薄薄的。绝壁顶上那一尊尊象形的山岩,就像是不动的皮影,北面的悬崖倒是清亮一些。
这次长线“驴行”太行山,我心中一直忐忑。这么远,对当地的地理环境和气候环境都不熟悉,连续七天的山间穿行,每天都要在峻岭绝壁上攀爬行走十五公里以上,自己的体力和耐力能行吗?能确保安全吗?虽然自己户外“驴行”已经八年,也算是“老驴”了,但这样的长线“驴行”我还是第一次。
每次户外“驴行”,群主都要在群里声明:“户外有风险,报名须慎重,责任要自负。”户外哪里就是“有风险”而已?这几年我见的户外的事多了,是越走越胆小,户外简直就是步步惊心。不说山高路远与悬崖峭壁,也不说忽至的暴雨和突发的山洪,单是树上的毒虫、路边的毒蛇、脚下的树根、岩壁的落石、枯死的树干、湿滑的台阶、松动的岩石、隐藏的野猪夹,都会冷不丁地惊你一身冷汗。但户外又是那样的令人着迷:走寻常人不能走的路,赏寻常人赏不到的景,体验着寻常人无法体验到的经历,享受着寻常人享受不到的别样快乐。它让你忘记年龄,让你浑身充满青春的活力,让你的心田久久地洋溢着历经艰险后终于登顶的喜悦和余悸,那种感受就如抽了大麻一般。户外一经迷上,总是让你在惊魂不定和疲惫不堪中仙仙若醉,欲罢不能,就像是吸食鸦片上了瘾一样。但这次“驴行“南太行,我是报了名又退,退了又报,真的是很纠结。
今天,我们攀登了“北扒绝梯”。南太行的山民称呼“峭壁”为“绝”,而攀登这些绝壁上的石阶,称作“扒绝梯”。 “扒绝”,意味着手扒绝壁而上。攀爬“北扒绝梯”,须手脚并用,双手几乎可以触及双脚,犹如扒脚,所以“北扒绝梯”也称为“扒脚梯”。 “北扒绝梯”是古代山民的交通要道,号称南太行第一险梯,如今已年久失修少有人走。天梯从悬崖峭壁之上曲折上行,险峻艰难。但我们今天都顺利地过了,有险无惊。
明天,我们得重装穿越“一线天”,行程大约18公里。“一线天”位于陵川县马武寨至抱犊村之间,是一大峡谷,它集雄、奇、险、秀于一身,海拔近千米,谷底与两边峰岭绝壁落差百余米,仰头只见一线蓝天,所以有“一线天”之称。据说其中有几处斗折曲径,前不见出口,后不见来路,似被万仞石壁所禁锢,直到近前才峰回路转。人就在山民于峭壁上开凿的一条半米、一米来宽的陡峭崖壁上行走,前两年曾有一对父子不幸在这条道上滑落深涧。出发前我曾看过最险处的图片,令人惊悚心悸。
就这样,我们在驿站的门口边静静地坐着,我独自默默地想着。那个半圆的月儿已经爬高了一些,也变亮了一些。我的面前是一块块的玉米地,玉米已收,玉米棒子被一大坨一大坨地垒在村边的空地上,地里只留着不高的玉米秸秆的桩,近处的一棵棵依稀可辨。地头有一些高大的山楂树,叶子基本已经掉光,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枝。白天尚可见一些还挂在枝头的山楂果,现在是看不清楚了。但我分明又看见了那高高树杈上的鸟窝,它是用树枝搭建的,层层叠叠,很大,好几棵山楂树上都有。我知道,那是喜鹊的巢。
今天我们在攀爬“北扒绝梯”时,时不时会听到一种鸟叫,开始大家都不吱声,都假装没在意,后来有个女“驴友”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说了句:“它怎么这么讨厌,老叫?”但没人接话。今天一路走来,这 “嘎—嘎—”的凄厉叫声,时不时地在那山岭绝壁上伴随着我们,很是瘆人,可恶的臭乌鸦。但在接近马武寨村时,我却无意间看见了一棵山楂树上的几个鸟巢,还用登山杖指着喊:“鸟窝,好大。”群里最年长的“驴友”“沙洲草”告诉我,这是喜鹊的巢,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微笑。喜鹊,抬头见喜巢,大吉!
我当时还多看了一眼那棵巨大的山楂树,只见它在离地面约一米高的地方,就分杈成好几株,我细细一数,不多不少正好是七株,对,没错,是七株。在我的老家,“七”是个非常吉利的数字,定婚结婚,篮子里的红鸡蛋总是七个。我老家那边鸡蛋叫“鸡子”,父亲告诉过我,七个红鸡子放在一个篮子里,不光是喜庆,还寓意“七子团圆”。人生能有七子,且能团圆,还有什么幸事能与之相媲美的呢?我们进村时,路的两旁还有五颜六色的格桑花在迎接我们,格桑花象征着爱与吉祥。真是好兆头!
我这样想着,心也就渐渐地宽了,不由得有些兴奋起来。想起领队曾要我写篇有关“驴行”太行山文章的嘱托,心想,至少应该为群里做个《美篇》吧?想着白天那险峻的“北扒绝梯”,那漫山深深浅浅的秋色,便随口吟了几句文案:
“你向往怎样的远方?你憧憬怎样的诗意?是晨光熙微中被唤醒的山水,是拨开云雾后自在惬意的小岛,还是朵朵白云下生机盎然的田野,披着神秘面纱的深山古村?
我们越过长江,跨过黄河,穿越大半个中国,走进大山深处去和它相依——巍巍大太行!”
“走过千山,涉过万水,我们一路向北。
我期翼你那坚实宽厚的臂膀,拥我入怀。我仰望你巍峨雄奇的英姿,我感佩你坚强不屈的脊梁,我触摸你宽厚坚实的胸肌,我吮吸你原始清新的气息。
我终于登上了你那坚实伟岸的肩膀,我尽情地欣赏你巍巍大太行的色彩斑斓。”
意犹未尽,停了停,接着我又暗暗吟道:
“捡一颗紫红的山楂果,摘一片艳艳的灌木叶,采一朵红红的格桑花,品一杯醇醇的杏花酒,尝几滴山西农家的老陈醋,啖一块绝壁上长大的山羊肉,住一晚悬崖古村的‘驴友驿站’。
我们擦干脸上的汗水,洗去一肩的风尘,抖擞抖擞精神,明天又是新的征程。”
太行山的夜来得真是快,早已万籁俱寂,杳无人踪,只有我和妻在这淡淡的朦朦胧胧的月光底下坐着。这里昼夜温差比较大,我感到了丝丝的寒意,便站起身,牵起妻的手,叩响了“驿站”的柴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