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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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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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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让珍爱遗失在风里

不能让珍爱遗失在风里。

我给已经上中班的小外孙卓卓买了架遥控小飞机,这是第一次。

“飞机……”放学了,在幼儿园的门口,小卓卓一见到我,就欢呼着倏忽一下从大门里朝我飞了过来。

幼儿园的对面就是公园,公园里有一个千把平米的小广场,小广场的周边都是树和草坪,还有一湖浅浅的睡莲残叶。这里晚上是大妈们的天地,白天是大人孩子们的乐园,这是我第一次和小外孙在这里放飞小飞机。

小外孙小心翼翼地把飞机放在广场的水泥地上,然后从我的手中拿过了遥控器。卓卓兴奋地按下了启动键,小飞机忽地一下就滑跑起来,却一头撞在了广场边的椅脚上,一连两次都是这样。

“公公:应该先把飞机抛起来,它就能飞了。”“外公:我的飞机……飞起来了,飞起来了,好高……”卓卓手舞足蹈,又喊又笑。但不一会儿,小外孙就冻住了,僵在了那里。小飞机挂在了高高的树梢上。

卓卓望着树梢上的那个红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朝我喊:“外公:飞机……”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你自己上去把它拿下来。”小外孙跺着脚,满脸涨得通红,噘着小嘴,眼泪已经在他的眼眶里打转。

对,都是我的错。第一次,小外孙拿遥控器,我抛飞机,飞机掉了下来;第二次他抛飞机,我拿遥控器,他一抛我就马上摁油门键,飞机就飞起来了,平稳地飞向了公园边的绿化带。

“爬升——向左——再向左!”我给飞机下达指令,但手指却摁在了停机键上,于是飞机就稳稳地坐上了树梢,被树枝缠住了,动弹不得。

“别急,公公爬上树给你把它取下来。”我安慰道。树高约有五六米,我试着想爬上树把它拿下来,但在爬了一米多后,我蓦然发现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可以爬上高大的柳树树梢捉知了的少年了,于是就退了下来,对小外孙说:“我们先回家吧,公公再想想其它的办法。”“有困难找警察,公公:报警吧,让消防车来。”小外孙说。“不可以,这种小事是不能找消防队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反正你自己现在就得给我拿下来。”小外孙斩钉截铁。

男孩喜欢枪、喜欢车、喜欢飞机,于是长枪短炮、大车小车买了一大堆,但我唯独没有给他买过儿童遥控飞机。不是因为我吝啬,而实在是因为城里可以自由放飞儿童遥控飞机的场地难找。小外孙一直想拥有一架属于他自己的遥控飞机,这一架是在他又学会了五十个汉字后得到的奖赏,飞机是他自己在淘宝里选的红色歼二0,线条流畅颜色鲜艳,他倍加珍爱。

“对不起,我们先回家吃晚饭好不好?公公还得去接你姐姐,等会公公再想办法,如果真弄不下来,我重新给你买一架好不好?”“不好!我不要!我就喜欢这一个!都是你,你不把它弄下来,不准吃饭,不准睡觉。” 卓卓就像是一头不甘落败的小雄狮,沮丧且愤怒,他举起小拳头使劲地锤打着我的屁股。我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犯了大错的孩子,希望家长能从轻发落。

卓卓望着树梢上的飞机,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最后还是乖乖地跟我回了家。

许多的珍爱,一旦遗失,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师范毕业的第三年,来到了一个小山村工作,那时,我最珍爱的就是我的书。一晚回宿舍迟了,摆在窗口书桌上的那一长溜的书籍全部都不翼而飞了。

我初到这个小山村时,没有一个熟人,也没有一个朋友,陪伴我的只有我自己带来的这些书。这些书,大多都是我在师范读书时省吃俭用买的,有些还是我克扣我自己学校发的菜金买来的,几乎每一本书都有一个故事。

在这小山村,每每在夜阑人静的孤独时刻,我就只能和这些书里的圣贤大师们对话。我记着老师说的“不动笔墨不看书”的话,每本我看过的书上都有我画的条条杠杠,许多地方还作了批注,有的文末还写有我当时的读后感。这些书里有我的欢笑和向往,有我的感动和泪水。

孔乙己说:“窃书能算偷么?”尤其是在这小山村,还有如此爱书之人,也应该算是个知音。但对于我却是把我的珍爱遗失在了这山里,我至今一旦想起,依然耿耿于怀。

母亲在晚年时,有天从大衣柜的抽屉底下拿出了一个小布包,一层层地翻开,然后对我和我的妻说:“没见过吧,这是白洋,是你外婆给我的陪嫁。”母亲缓了缓又继续说:“你们兄弟几个每人一份,留个念想吧,如果以后妈死了,你们还记得妈妈,想妈妈了,就拿出来看看。他们都已经给了,这个你们拿着。”母亲拉过我妻子的手,把这一枚银元放在了她的手心上。

“那个银元呢?”母亲去世几年后,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我又想起了母亲,想起了那一枚银元,便向妻讨要。“银元?”“对呀,我妈给的,拿出来我看看!”“银元?……我放哪儿了?……”要了几次,妻都没能给我,大概她已经把这一枚银元遗失在了她的记忆里。

这枚银元我只见过它一次,就是母亲给时的那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它。这枚银元积攒着我外公外婆的汗水,凝聚着他们对我母亲的爱,是母亲珍藏了一辈子的压箱底的宝贝,是母亲传给我的“传家宝”。它是妈妈的心意,是我对母亲的哀思,是我的念想。每当我想起母亲,就会想起那一枚遗失在风里的银元,心口就会隐隐地痛。

“晚风吹面恰凉秋,孤月无声上小楼。不敢凭栏追旧事,闲愁枕梦恐难收。”这是文友凡写的诗,当年他把他的珍爱遗失在了月光里,现在虽已鬓发斑白,凡却还伫立在月光底下低吟浅唱。

“我在城北饭店上班,你不要来找我。”文人老板聂因为当年没有读懂这一句撒娇式的反语邀请,他的自尊和腼腆把他的珍爱遗失在了双桂飘香的烟雨里。尽管三十多年后,斯人已去,但当聂兄怅然地站在那两棵桂树的原址前时,依然绵绵不绝地回味着当年她递给他的那个苹果的余香。

“走了走了,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他在他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了一笺她留给他的悠悠思念,他却把这一笺思念遗失在了盘山公路的曲折里,时至今日,那清脆的自行车铃声还会在他的耳畔回响。

一个人的珍爱一旦遗失,就很难再找回来了,我不能把我小外孙的珍爱遗失在风里。

我终于在我吃晚饭前,在那满月的光里,想了办法,从那五六米高的树梢上取回了那一架飞机,拿回了家,递给了小外孙。

“外公!公公!飞机……”小卓卓惊喜地欢呼着,双手接过小飞机,久久地看着我,忽又举起小巴掌,狠狠地在我的屁股上打了两下,然后转过身张开双臂,一下子就扑到了我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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