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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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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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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把这里的秋寄给你

仲秋,我们仨辞别了江下村那一望弥弥的荷田,弃车走下柳城镇冰坛村的外杉坑桥,沿着宣平溪北岸的机耕路向西。

明天就是秋分了,但气温一直很高,秋色还是很浅,满眼黛绿。这原是一条通往我们今天目的地周源村的古道,本地人称为“大路”,在通公路前,是三港乡前往宣平县城(现在的柳城镇)的必经之路,前些年,挖掘机在古道的基础上新开了这条上山的机耕路。

走了约5分钟,右手边的山上是一片栗子林。现在正是板栗成熟的时节,但树上挂着的栗子却稀稀落落的,个儿也不大。顶上的天倒是很高,明净湛蓝,白云一片一片地悬浮着,倒映在宣平溪里,就像是秋的写意。栗子树下的灌木、荆棘和芒草倒有些肆无忌惮,草丛边有一双贼亮贼亮的眼睛在注视着我,我走近几步,它却倏忽一下转身就钻进了草丛里。

伟文说这片栗子林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乡亲们用汗水种下的希望,可现在栗子却不值钱了,这片林子也就疏于管理了,除了几个村里的老人和从城里回村游玩的人,已经少有人来摘捡栗子了。

十多分钟后,过了千金潭,我们就进入了一个基本上是南北走向的山谷入口。蓝天指着右手边一条小道对我说:“那是一段残存的古道。”但见路口已经被荒草弥漫、荆棘灌木缠绕,往前看也辨不清古道的影痕,我们就沿着机耕路上行。

蓝天家的山都在这里面,他已经有好些年没有上山看看了。这里是冰坛村的地界,离柳城镇大约三公里,蓝天担任过十多年冰坛村的村长,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非常熟悉。

这是一个几十米宽的蓊郁翠谷,东西两山绵延低耸,逶迤对峙,纤尘不染,阒寂无声。谷内是他们祖辈们砌就的逐层升高的梯田,这原是山民们的主粮田,现在大多茅草藤蔓野花疯长。

这是上午十点左右,气温很高,骄阳灼热,不到二十分钟,我们已大汗淋漓。前面山坳里的几声狗吠,打破了山谷的岑寂,那是祝公壕村。村口种着一垄毛芋和一垄番薯,有两口不大的山塘,一口黄浊,一口挤满了浮萍、水白菜和茭白。

说是村,其实只有一座三间头的黄泥墙排屋,屋子对面十多步远,有一座古墓,墓尾有一古樟,巨大的树根已侵入墓穴。墓前,一朵孤零零的野花,托着两只在采粉的小蜜蜂,空中,一片老叶正在风中缓缓飘零。

居户是一对老年夫妇,丈夫已经八十九岁,看上去身体已不太好,清瘦,面色蜡黄,寡言,目光呆滞。妻子要年轻许多。蓝天说,祝公壕隶属他们的冰坛村,原有四户人家,其他三户都已搬走,云散。祝公壕几百年前就有人居住,但住户变换过多次,现在谁也说不清这个山村的来龙去脉了。

我们出了祝公壕,看见一个在树木掩遮下的小道入口。蓝天说,那是古道祝公壕岭,不知道还能不能走。我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山腰,虽然草木葳蕤,但那一条蜿蜒的山道隐痕依稀可辨,我们便向它走去。

这是一条路面和道墈都是用蛮石砌就的一米来宽的古道,一路走去,遮阴避日。路面平整,道墈坚实,没有一处垮塌或损毁,路边的灌木和荆棘,都已有人砍剪过。伟文说,这条祝公壕岭,再过五十年也不会被岁月瓦解。蓝天却说,不用五十年,再过些年,这山里就不会再有人了,祝公壕岭也不会再有人走,只有野兽出没了。

路边,有两口陂塘,已经有些淤积,养着水葫芦,分别有两群水鸭在觅食嘻戏。

上岭,抬头,猛然看见路中间坐着一个老人,右边横着一把锄头,两腿间放着一个有背绳的编织袋,里面装着一把草刀。走近细看,老人国字脸,头戴箬笠,花白的络腮寸胡,落珠眼,大短裤,解放鞋。他不善言,说是今年八十岁,来割草铺地的。我们匆匆别过。

快到岭头,右手边的梯田里有几丘茶叶,嫩碧。我回望祝公壕,只见一缕炊烟在林间袅袅升起。

岭头往下四五步,左手边有一古凉亭,原是山民避雨休憩的地方,半个已经坍塌。伟文说,他少时,有时吃过晚饭,会沿这条古道走一个多小时,到周源、章湾看戏,再行走一个多小时回家,偶尔会在这个亭子里歇歇脚。山野静寂,夏夜山间有的地方会有星火点点,忽明忽暗,他只要喊一声“有鬼”,女同伴就会“呀”地一声尖叫着往他怀里钻。

少年蓝天,就像是一头小鹿,在这祝公壕岭上奔跑了两年。清晨,他背起书包从冰坛村上祝公壕岭,奔向周源初中;黄昏,他又从学校经祝公壕岭跑回冰坛的家。父亲让他每天在这祝公壕岭上跑二十多里,只是为了每个学期可以比去柳城镇的武义二中上学省两元钱的学杂费,早晚还可以帮助家里干点活。

从古凉亭往下走十多分钟,来到了一个山㟪,就到了双源口村。这是一个呈三角形的山坳,里大外小,左右两条山涧在村头三角形的顶尖汇流,故名双源口。涧水明静,四周阒寂无声。村子已被夷平,不见痕迹,原来的宅基已被蛮石和水泥围成了一块块的梯田,但没种庄稼,有的裸露着黄土,有的长着密密的半人高的茅草。

往下十多米,有一刚经过修缮的平房,像个隐者,端坐在山的一隅 。走近看是一座由社屋改建的韩氏宗祠,铁将军把门。门框上有一对联:“韩山高耸千秋碑,氏族绵延万代泽。”门前的空地前有两块黑底金字的功德碑和一块序语碑与宗祠相对。我从碑文中得知,韩姓是双源口村的主姓,也有蓝姓和王姓,他们也为这座韩姓宗祠捐了款。碑文还告诉我,双源口村始建于清乾隆年间,由韩氏三兄弟从江西抚州迁入,距今已230余年。他们一代代在这里“种田耕白水,负薪斫青山”,现在终于被时代的洪流裹挟而去,于2021年整体搬迁下山脱贫,只留下了这供奉着祖先牌位的祠堂和草木葳蕤的青山。

“这些村民都去了哪里?”我问。蓝天回答说:“他们整体搬迁下山,居住地自由选择,所以就散了。”可想而知,现在韩氏宗祠就是他们的故乡,他们的念想,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回来看看。

我回望祝公壕岭,想着祝公壕村和双源口村,蓦然记起了一个词:祖业!

明天就是秋分,“白露秋分夜,夜夜凉意生。”

我站在韩氏宗祠前,回望着群山,不禁想起了几句诗:“我想把这里的秋寄给你/包括这里的野果、涧流/还有山花的烂漫和你故土的芳香//可我却不知道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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