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詹桂华的头像

詹桂华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1/20
分享

我的公公婆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是嫁给了爱情。年轻那会,总认为我家是最穷的,没想到先生家更穷。记得第一次上门那天,先生家的侄女比我小十岁,一直在供销社单位大院里生活的侄女见过我之后逢人便说:“幺爹的女朋友像城市的小家碧玉。”侄女口中的“小家碧玉”,无非就是指我的个头矮,瘦。无法想象,当初不足八十斤瘦瘦弱弱的我,在大山里一待就是三十多年。种过地,卖过柴,摆过地摊,罐头厂里剥过桔子皮,餐馆里端过盘子,骑自行车跑何店花湾收购香菇,站过三尺讲台,熬夜写稿子赚儿子的奶粉钱。两个人白手起家,吃过千辛万苦,也没觉得是多么的辛酸,细细回忆,生活中仍是乐多于苦,苦也是乐,记忆里满是温暖与甜蜜。

雪下了一天一夜,灰蒙蒙的天,老觉得是黄昏时刻。因为太冷了,我窝在火笼屋子里一天没出门。公公将柴垛子里最大的树蔸子靠在火笼屋墙角,烧了一整天,分根才烧了四截。公公在屋后的山上打了一个大树蔸子,公公单衣薄衫挥舞洋镐整整挖了一天,主根有一人多粗,分根枝丫纵横交错的也是捶头粗。敞火笼,倒是热乎,就是火钳攒火时落一身灰,有时还熏得眼睛睁不开。活的大树蔸子最耐烧,只有到了最冷的大雪天,才拿出来烧。挖这样的大树蔸子,公公挨了婆婆很多数落。家里烧的柴火,是公公和婆婆推着板车在大山里捡枯枝,捡别人偷偷砍过松树丢弃的枝丫。别人才不稀罕费力费时挖树蔸子,只有公公不惜下憨力去挖。公公是村里的老党员。

儿子才一个多月,我还处于幸福的休产假日子中。那时候我在大洪山中心小学教书。儿子睡的摇窝暖和极了,婆婆将烘炉捂在摇窝棉花被子里面烘过的。公公早起的第一件事是烧火笼,婆婆早起的第一件事是洗尿布、烤尿布。火笼屋烧暖和了,儿子的摇窝也暖和了,婆婆便在厨房里喊:“孙娃子,快起床哦,奶奶的早饭熟了哦!”婆婆的喊声满是疼爱的味道,那语调的轻与重、声音的大与小,婆婆拿捏得再恰当不过了。婆婆的声音,是清晨第一首最美的音乐。我起床洗嗽,婆婆进卧室给儿子穿衣服。比我还矮小的婆婆四十多岁时就是满头白发,婆婆总用洗衣粉洗头,头发像稻草似的。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婆婆,在与我相处的十多年中,挑不出对我的任何一点不好的脸色与语气。“婆婆妈”一词应该是专门为我而造的。在我的一生中,我觉得婆婆跟我的妈妈没有两样。

儿子在摇窝里熟睡着,均匀的呼吸声让婆婆快乐极了。婆婆不停地忙碌着,洗衣服、摘菜、剁猪菜、烫猪食、盘伙食,不时地跑进火笼屋弯腰伏在摇窝看孙子,还要亲吻一下孙子肉嘟嘟的小脸蛋。那眼神,满是隔代人独有的爱。我在摇窝边上看书,烟熏得抹了两把眼睛。婆婆拿来她平时走亲戚才系的围巾轻轻搭在摇窝上,婆婆又拿火钳攒了一下树蔸子,燃烧旺一点。搭在摇窝上的围巾落了一层灰烬。婆婆开始数落:“老爷爷啊,就是胆子小,自留山的松树、栎树那么多,他都不舍得砍了烧,只有会下哈巴力打蔸子,熏得满屋子烟,还熏人。”婆婆攒一次火,数落一次。婆婆在我们面前称呼公公,一直依孙子的称呼,喊“老爷爷”。公公称呼我的婆婆就是“老奶奶”。我家先生是老幺,从我嫁进门开始,他们就这样称呼着。不知道他们年轻时,是怎样的称呼彼此。真是遗憾,那时候应该问问他们的。

婆婆是村子里有名的能干人,尤其是做饭的手艺,绝对算得上大厨级别。村子里来了公家人办公事,村干部得派饭。派饭的差事,在那个穷苦得饿肚子的年代,谁家都不愿意。公公是党员,别人可以不接受做派饭,婆婆没理由不答应。时间长了,公家人都习惯了点名要求派饭在婆婆家。婆婆常常指着见了底的米缸,又开始数落公公:“老爷爷啊,说是个党员啊,他就是挡北风。谁都不像他这样老实,别人家的娃子捡到了稻谷都悄悄拿回家,我家的娃子捡到的稻谷藏在屁股后面溜老远了,还被厉声喊叫着拿去交公……”关于粮食不够吃捡稻谷交公的故事,先生和几个姑子姐每一次谈及公公生前的故事,他们都会重复讲一遍。现在的我们再听这样的故事,话语里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愤懑,有的是一种深深的敬意和对子女的警示。婆婆跟我闲坐在一起的时候,常常数落“老爷爷”的各种“不是”。但我发现,婆婆终归只是数落数落而已,公公依然“我行我素”,处处以一个党员的身份要求自己及家人。公公最骄傲的事情,是他的六个孩子中,有三个党员。

我坐在火笼屋子里,暖暖和和地陪着儿子,时不时地喂喂奶,时不时地换换尿布。婆婆一再叮嘱我:“幺啊,你才出月子,不能见风,不能沾冷水,如果落下月子病,那可是一辈子的苦。寒冬腊月的,你的月子得坐一个半月。”婆婆是真心的疼我,像疼自己的女儿一样。结果四十五天过去了,后面的每一天,还是像坐月子一样的优厚待遇。婆婆手脚麻利,做事又快又好。年猪也宰了,婆婆做了猪油渣馒头,包了瘦肉地菜饺子,还打了糍粑。婆婆一会拿个馒头炕得两面金黄递给我,再过一会拿两块糍粑炕得鼓鼓囊囊的递给我,一会煮一碗饺子递给我。我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这样慈祥的婆婆。嫁进了老喻家才知道,做了媳妇之后的女人,仍然可以是公主。

暑假的一天,婆婆起床特别早,饭菜做好了盖在柴火灶锅里,便在寝室门口喊:“幺啊,我去你舅舅家吃早饭,你吃锅里焖的新鲜饭,灶沿上那碗炒得发焦的饭是馊饭,留给老爷爷吃,你别吃了啊。你和凯凯起床了先吃饭,老爷爷在茶场洼子里薅草,别等他。”婆婆的声音温和而亲切,满是浓浓的母爱。那个时代的老人,一饭一蔬绝不会浪费,连馊饭也舍不得倒掉,又是勤劳,又是节俭。我发现,婆婆对一大群子女,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妇、三个姑娘、三个女婿、三个孙子、四个外孙说话的语气任何时候都是相当的温暖,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如月光般清辉满屋,除了爱数落公公。公公面对婆婆的数落,只是憨憨地笑几下,公公没有脾气。

一个周末,雨下了一整天,我伏在桌子上备课,公公在堂屋里补轮胎,家里的板车轮胎。木架子板车是公公婆婆重要的运输工具。板车被邻居借了用,还回来之后,公公发现轮胎瘪瘪的破了几处,扎了几个钉子眼。做午饭的时候,婆婆发现水缸里没水,婆婆又开始数落公公:“一副轮胎几十块钱,别人还板车的时候你应该检查检查,谁弄坏了谁修。老爷爷啊,全村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你还老实的人!”公公不声不吭憨笑几声,眼神里满是慈悲,挑起水桶直奔水井,高大魁梧的公公也有些驼背了,一担水的重量对于天天做体力劳动的他虽然不算什么,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有点气喘。

二零零三年五月初九,婆婆去世了。又过了五年,二零零八年三月二十日公公也去世了。跟公公婆婆一起生活的十多年显得尤其短暂,只要我在家,婆婆永远是一桌子可口饭菜待我如客,公公永远是不言不语满脸慈祥的笑容。公公婆婆住的家,很是简陋,却是是叫人依恋和动情的家。几十年过去了,大脑里仍是满头银发的婆婆一把柴火一盘菜灶上灶下忙碌的声影,仍是公公牵着儿子走过堰埂穿过田埂去旱地砍甜甘蔗一老一小蹒跚幸福的身影。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