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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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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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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理中的意外

情理中的意外(发表于《大鹏文学》2021.3期)

赵光华

如果是一条毛茸茸的狗崽,出满月就会被人当宠物领养,但是生个孩子就不那么轻松了,生二胎三胎,对父母来说就是抽一根烟的幸福。

养狗和生娃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能有啥关系?

但是眼下在梅心里就是最纠结的两件事,盈盈绕绕、丝丝缠缠。就像做一道选择题,答案只有A和B,选对了就状元高中,选错了就名落孙山。

梅住鸽子笼一样的单元楼,每天像笼中小鸟一样无助地望着窗外的蓝天,心好像被绳子密密匝匝地捆绑着。偶尔有污浊的空气和噪音飘进屋内,让人心烦。窗户上的防盗网像监狱的门,把空间分成两个世界。现在她终于搬进了渴望已久的“别墅”,她好像是解放的农奴,每天都想纵情歌唱。说是别墅其实就是在城中村的小院。住小院子太惬意了!浇花种草,出门散步,泥土清香合着花香的气息周身围绕,新鲜的空气能让人醉倒。最重要的是终于可以养一条可爱的狗了。她住进小院一年多了,养狗的念头如春天里的种子破土发芽。她认为动物界最有灵性的就是狗了,她和宠物四目相对的时候,语言就显得多余。小时候家里养过一条叫“四眼”的土狗。上早学时天还没亮,启明星还在天边孤独地眨着眼睛。娘三番五次催她起床,“四眼”好像是从天而降的士兵,精神抖擞地站在家门口,威风凛凛像一个保镖。有“四眼”跟在身后她走起路来脚步铿锵,“四眼”目送她走进学校好久才恋恋不舍地回头。放学时,它会准时出现学校门口,标准的站姿像站岗的哨兵。班里没有同学敢欺负她,调皮男生都害怕这条招之即来、战无不胜的“保镖”。不管它在哪里,多么远,梅一声喊去,它会幽灵般地出现在梅的瞳孔里。梅觉得她和四眼有不可名状的通道相连。有一年“四眼”死了,梅哭得泪雨滂沱,好像天塌了下来。她让老爹把狗埋在自家后院的石榴树下,老爹却残忍地剥下狗皮,做成一件狗皮大衣,梅怀疑狗肉被炖烂了,做成红烧狗肉吃进某些恶人的肚子。梅柔软的心里永远住着她的四眼。现在住小院子的家户里有高矮胖瘦的狗,看家护院,给孩子们做伴儿。梅年轻时想养狗,狭窄的单元楼人转弯都费劲,那有狗的栖身之地,再说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照顾,时间把人拖入了稳重的中年,梅养狗的念头像女人怀孕的肚子一样,一天天变大。

放开二孩时候还在犹豫,现在放开三孩的政策也公布好久了,微信朋友圈里充斥着与生孩子相关的新闻。这个消息像一个特大红包,毫无征兆地撒向全国人民。生孩子不是小事,是一项浩大的综合工程。早年的电视小品《超生游击队》替政府做了计划生育宣传,女人生娃不是想生就能生的。那个年代各村口都有标语“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语气强硬的“怀上来,打下来,就是不能生出来”,更有恐怖的“一人超生,全村结扎”,“宁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个”那年月超生是一个被放大无数倍、罪大恶极的事,女人们被推上了冰凉地手术台,任明晃晃的刀子在身体搅,而后该做饭的做饭,该喂猪的喂猪,依旧起早贪黑去忙春种秋收。

这个天大的喜讯让人骚动,人们好像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但是街上的年轻人明显少了许多,精力充沛当夜就开始造人了,七零后八零后也关了电视,下了电脑,放下手机苦思冥想是不是该搭上这趟末班车。

梅许多年前就想生个姑娘,可是犹犹豫豫的,一天天身体造人功能下降,和军每周一次的例行功课也做得匆匆忙忙的。想如果要生个二胎就不能养狗了,如果要养一条狗,那二胎怎么办?不养狗谁来看家护院?不生二胎,将来谁来给他们养老。靠那个不争气、就知道贪玩的男人吗?还是指望从小被爷爷奶奶娇生惯养,只知道伸手索取,不懂感恩的儿子?生个贴心的女儿多好,母女俩说些女人间的悄悄话,女儿为妈妈捶捶腰,捏捏肩膀,梅经常在女儿梦中笑醒。

梅在企业财务工作,财务上三女一男,梅是科长。大杨姐比她大两岁,丈夫是水电工程师常年在非洲援外,夫妻聚少离多,但钞票却源源不断地从国外流进她的银行账户,她基本不在工作状态,中午瞎掰美容,下午八卦人生。用她的话说,嫁男人干嘛?难道还指望女人赚钱,要是靠女人赚钱,男人头顶的帽子就要变色了。女人就是要把自己打扮成“妖精”,女人在家里省一只鸡,男人就在外边花两头牛,要让男人永远处于危机状态,女人才能放心。杨姐一辈子说不起嘴的就是肚子一直鼓不起来,没有给夫家添一男半女,不知是男人的种子不行还是她的土地贫瘠,浇水施肥不少,就是不长庄稼。她现在年龄大了,好像动物过了繁殖的季节,她从不谈论儿女的事。财务科还有一个叫红,三十来岁,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头胎男孩刚上小学,正备孕生二胎,她筹划再生个女孩,就儿女双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女孩似乎比男孩更吃香了。财务科分配来一个大学生叫波波,阳光帅气,是财务科三个女人心中的白马王子。中年女人们私房话说够了就拿波波开心,有时候说得波波脸红得像猴屁股,女人们笑得直不起腰来。

晚上加班吃饭的时候,餐厅里叽叽喳喳的像电线杆上的喜鹊开会。三个女人合计着挑逗一下波波,让波波读读手机上有关生娃的荤段子。三个女人是过来人,听完脸不红不绿,波波故意省略几个关键字,几个女人想听的那一段却没念出来,餐厅里就没有了笑声。生孩子本来是床帏之间隐秘事,现在放到阳光下去晒,难免会让人想入非非。有人关心养孩子过程,有人却关心生孩子的细节,和谁生?怎么生?如何才能开花结果?这个和肉体沾一点边的话题像泡泡糖一样粘着每个人。

梅今年39岁,身材保持得如出水芙蓉一般,腰板挺得笔直,前凸后翘,皮肤白皙,瘦长脸,高高的鼻梁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她经常会不由自主地扶一下快要掉落到鼻尖上的眼镜。说话慢条斯理却字字珠玑,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说笑归说笑,工作起来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企业的财务运转全靠她掌舵行船,厂领导也不敢小瞧。在外人看来她不像是在农村长大的人,怎么看都是大学里优雅斯文的教授。年轻时她就是个美人胚子,可惜个子限制了她的发展,不然也不会屈身嫁给军,她会活得更娇艳。只是身高遗传她老爹了,她老爹只有一米六,年轻时候在生产队干不了重活,但是天生一副好脑瓜。初中毕业就担任生产队记账员,一年下来账目清清楚楚,分毫不差。老爹经常叹气说,要是有点文化他肯定能当公社干部,后来荣升到大队当会计,也算是村里响当当的人物。现在她爹快八十岁了,依然耳尖目聪,他把几十年的账目完整保存在柜子里,要查那一笔账目,信手拈来,如数家珍。这在全县都是少有的。个子矮也受尽了嘲笑,过去农村挖墓穴,宽一米五,长三米,大家拿她老爹开涮,说不用尺子量,让老会计下去横着一躺量宽,竖着两躺是长,比尺子还准呢!当然这是笑话,老爹听多了,也不以为然。改革开放后国家领导人也是小个子,老爹说,小个子人能办大事,高个子像空竹竿,风一吹就断。

梅遗传了老爹的个子,也继承了老爹的数学天赋,从小爱学数学,参加数学竞赛从村里到镇里,从镇里到县里,成绩一直是第一。有一次还拿了全地区的第二名,县教育局敲锣打鼓送来贺信,又是发奖状又是带红花,她给全村人都长了脸。大家说这闺女望见了清华北大的门。中考梅数学考了满分,语文、英语成绩却拖后腿拉了分,没有考上重点高中,功亏一篑。那几年农村说娃娃考上啦,是考上中专,那时一个村能上大学的凤毛麟角,娃娃能考上个中专就烧高香了,上中专就跳出了农门,转城市户口,毕业就端国家饭碗。所以村里的娃娃都在憋在八年级(初三)复读,考不上就一直复读,梅因为偏科严重复读了三年才考上地区会计学校,其实梅心里一直有个当教师的梦想,她想考师范,可是老爹执意让她考会计,孝顺女儿听了老爹的话,上了四年制的会计学校。

九十年代初大中专毕业生分配执行双轨制,什么是双轨制大家都心知肚明。梅如期毕业但是工作成了问题,没有关系就可能被安排到大集体企业工作,三天两头放假,工资不能保障,关键是还被人瞧不起。稍微拉瓜个远房亲戚或者攀个乡党同学,就能进入全民大企业,这样女生就能找到更好的婆家。皇亲国戚的孩子都被爹妈安排去行政事业单位。对社会一无所知的梅陷入了迷茫,不知道成熟的果子会挂在哪棵树上。老爹的心眼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有人告诉他邻村一个人在县委办当主任,就顺藤摸瓜找过去,县委办主任见到小巧玲珑俊俏模样的梅后,满口应允。梅老爹把当年自家的全部收入都贡献出去了,事情终于办妥帖了,梅如愿以偿进入一家国有大型企业。她也糊里糊涂成了县委办主任的儿媳妇,她很不情愿地嫁给了一个叫军的男人,当她如梦初醒的时候,吹吹打打的唢呐已经把她送上了婚床,她好像一个红艳艳的苹果被陌生的人咬了大大一口。

这个叫军的男人,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关键时候总能语出惊人。小伙子人长得还算精干,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城里的公子,只是肚里墨水少,说话总是说不到点子上。办事也是直来直去,经常得罪人。这些梅都能忍受,但是让她窝心的是军一条腿走路有点颠,这是婚后梅才发现的,不然就算老爹打死她也不会同意出嫁。按说县委办主任给自己儿子儿媳安排个好工作那是小菜一碟,但是儿子是个不成器的货,安排行政单位工作怕丢他的老脸,公公帮儿媳妇换一家上班喝茶看报纸的单位,按说也是举手之劳,时间长了,梅也明白了,是害怕她撇下瘸腿的儿子单飞。当初相亲的时候军说了一句话梅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你敢空口吃辣椒吗?”梅对他没有好感,但也不是特别讨厌,权衡再三就只好委屈自己的身体了,谁的一生事事都如意?插在牛粪上的鲜花也许更娇艳,梅一直这样自我安慰。隔段时间就去磨一下自己不甘的心,这就是命运安排,肉包子有时候也需要拿去喂狗呢。

婚后第二年,梅不负众望生了一个胖儿子,皆大欢喜。孩子满月,府上大摆酒席,鸡鸭鱼肉,王八海参爬满了桌子,喝酒的猜拳行令,东倒西歪,好不热闹。鞭炮震耳欲聋,地上的炮花一尺厚,像是大地盖上了喜庆的红棉被。县里各路人物云集,军被灌足了酒,一个劲傻笑,公公挨桌敬酒,被祝福声捧上了天。县委办主任真把孙子当爷爷供着,那时候村里来个北京吉普都稀罕,梅的儿子每天车接车送,被宠得像个小皇帝,孩子长大了,上学了,脑子却像他老子一样一盆浆糊。儿子怎么就没有遗传她的优点呢?听闺蜜说,男女结合受孕的那个时刻谁主动,孩子就像谁,怪不得呢。刚结婚头几年梅在床上是讨厌军的,他很没有情调,每次总是直奔主题,时间久了梅也没有了激情,闭着眼睛任他去折腾,只盼男人快点从自己身上滚下去。孩子不聪明怨谁呢,在儿子身上她没有少费心思,有他爷爷护着,打骂不得。儿子上学好像在和梅打“游击”。梅也使出三十六计对付,无奈劣种子结不出好果实,去年高考四门课加起来才200多分。无奈之下,他爷爷跑门路,让娃自费上了省城一所职业技术学院,用他爷爷的话说,我孙子正长身体呢,学习是副产品,学到哪都行,把梅气死了。

养孩子好像是浩大的航天工程,花费数年的心血精心研制,确保每个细节和数据准确无误。孩子上大学好比卫星发射升空,还得时刻纠错,不让卫星偏离轨道。父母眼巴巴遥望天空,猜想哪一颗星是自己的作品。

七十年代初期出生的人是最悲催的一代。读小学时,大学免费;读大学时,小学义务教育免费;还没工作时,工作是分配的;准备工作了,得双向选择;没挣钱时,城里房子是分配的,能挣钱时,发现根本买不起房;我们想再生一个,你说要计划生育。我们生不动了,你说要放开二孩三孩。一步赶不上,步步掉链子,总是躲着好事走。太阳东出西落,黑天白昼周而复始,埋怨归埋怨,生活还得继续。

梅预谋生二胎的念头很久了,她看多了失独家庭父母的凄凉,这种恐惧像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经电视、报纸不停地渲染,仿佛厄运下一步就会降到自己身上。看到一些老人,孤苦伶仃地坐在敬老院里度日子、数年月,梅的情绪掉进了冰窟窿,她不敢把这事往自己身上扯,但是冥冥之中又觉得这种事情好像离自己也不远。感谢国家终于不再和女人生娃较劲了,放开生育的政策如春天里的种子,蓬蓬勃勃的。

生孩子是大事,梅想得头疼,养狗倒是很容易,狗市上买回一个就行。

梅决定去一趟宠物市场,看看选择养一条什么样的狗好。大杨姐家里养了一条特别凶的牧羊犬,见了陌生人就狂吠不止,以证明它的凶悍和对主人的忠诚。前一阵子把一个小男孩“鸡鸡”咬伤了。男孩父母、爷爷奶奶、七大姑八大姨气势汹汹来兴师问罪。杨姐把小孩送医院注射完狂犬疫苗一番赔礼道歉后,对方还是不依不饶,说小孩是三代单传,如果将来孩子长大丧失男人功能,让他家断了后,就和大杨姐没完。还是养个宠物犬吧,京巴、腊肠、小松狮或者泰迪都行,可以早晚遛狗,梳梳毛,洗洗澡,没那么多烦心事。

高铁缩短了时空的距离,也让人的思念不再那么遥远。小城曾经辉煌的火车站,现在“门前冷落车马稀”了。一天只有一列绿皮客车慢慢腾腾地爬过,火车站东边小广场,群众自发形成了一个蚂蚁市场,以宠物交易为主的。市场入口处一个卖古董物件的摊位特别明显,摊位老板是一个约莫40多岁的男人,带一副土财主标配的圆边眼镜,左手腕带着几串木质手链,右胳膊腕有一块不走字的北京牌老款手表。他躺在椅子上半眯着眼,暖洋洋的太阳让他昏昏欲睡,两只文玩核桃在他手里转动着,他更像一个垂钓人,撑起鱼竿耐心地等待大鱼上钩。地摊上的旧物件不少,马灯、生锈的铜钱、旧书、唱片,毛选等等。今天是周末天气又好,狗市上的人头攒动,卖狗的,买狗的,闲溜达的老头老太太,手拿糖葫芦的儿童。路边树上拴着一条公牧羊犬,这档口正围着一只纯白色的母萨摩耶转得欢。它小叫了几声,算是打招呼又像是在勾引,萨摩耶在德牧的勾引下,嘴里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只见德牧两只前腿腾空而起,这架势如猛虎扑食。随着德牧有节奏地晃动,萨摩耶一江春水向东流。德牧喘着粗气嘴角有哈喇子流下来。由于激情过渡,两只狗“粘”在一起了,狗叫声震落了颤动的树叶。卖古董的男子摘了眼镜,看得口水直流,忘了有人在问旧书价钱。老头老太太面无表情看着两条狗的表演,路过的小姑娘们瞥一眼就红霞满脸、三月桃花、一惊一乍地跑开了。想是狗们也闻到了放开二胎的消息,等不及天黑就开始工作了。梅又想起生二胎的事,她瞥了一眼正在快活的狗竟然也春心荡漾,这场面激发了她身体内快要消失的激情。

回去一定和军郑重地谈谈,只要军给她肥沃的土地撒一把种子,快过年的时候怀里就能再抱一个娃儿,要是生个闺女,领着一儿一女走亲戚,四面玲珑、八面威风。大家会投来羡慕的眼光,军就会像小安子伺候老佛爷那样鞍前马后、屁颠屁颠的马首是瞻,她公公一定会笑得脸上分不清鼻子眼睛。

今晚梅早早洗了澡,通身都喷了欲望的香水,半透明的性感睡衣把身材曲线完美呈现,满屋都是爱的气息,就等她男人回来霸道地推开她虚掩的门,然后向她发动猛烈地进攻,进行一番狂轰滥炸,激发她的母性荷尔蒙释放。梅在反复回忆今天狗狗做爱的场面,让欲望一直飙升在云端。当她看到军满身酒气摇摇晃晃走进卧室的时候,身体内燃烧的熊熊烈火顷刻间被浇灭。

“你还是不是男人,就他妈的废品一个”她很少粗话骂人。

“什么?你开什么玩笑,我们都四十岁的人了,生什么老二啊!将来是看儿子还是看孙子?我不跟你生,想给谁生跟谁生去”说完就死猪一样呼呼睡去。

“你以为我不敢啊”她说这句话时音量低了很多。

梅披上睡衣,凄凉地靠在床头,男人的鼾声如雷。她委屈、气愤,像一只受伤的兔子。怎么遇到这么个男人,当初是为了我的工作才下嫁给你的,你以为我爱你啊!

梅鼻子一酸,泪水在眼底打转,她抽泣起来,但是没有让哭声冲破喉咙,炸响寂静的夜。

梅想到了初恋。这个男人叫强,中专时的校友,她的情哥哥。他比梅高一年级。因为家里穷,梅老爹强烈反对他们恋爱。他瘦高个子,穿着朴素,学习名列前茅,性格内向,不多言语,篮球场上他时而身轻如燕,时而如猛虎下山,中场、栏板、投球动作连贯,爆发力强,让众多女生尖叫不止。梅也是在一次比赛场上注意到这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后来梅加入篮球后勤保障队伍。她打败了所有追求者,成功俘虏了这个男生,强也留意到这个娇小柔弱的女生。初恋就是这样美好,让人一生都忘不了。火热的七月,毕业列车的汽笛已经拉响,梅还是没有等到爱人的表白,尽管每次在一起他对梅都照顾有加。离校的前一天晚上,梅约他出去,梅想如果那晚他要自己,就给了他,把轰轰烈烈的爱推向高潮。七月的校园,白天炎热,晚上才有丝丝凉风吹来。巨大的法桐树叶被风轻轻地抚弄,发出细细密密的声响,像是情人间窃窃私语。说好七点灯光亮起时校门口见。梅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水味弥漫在四周的空气中。校园后边小河水常年流淌,河上有一座横桥,那是学生情侣们心中的“康桥”。走在桥上梅从背后抱住了强。远处灯光若隐若现,天上星星羞涩地眨着眼睛,静静的夜里,只有蛐蛐在欢唱。美妙的夜晚,河水低声吟唱着快乐的曲子。眼前的一片柿林,叶子黑绿,柿子还青涩。强说,他家在中条山里,一个村离另一个村有几十里地,他父亲早早就去世了,坚强的母亲靠贩卖山货供他念书,去年母亲说再卖一次山货儿子就毕业了,就可以歇歇了。可是就是那次她背着过重的山货滚了坡,摔断了腿。滚坡,你知道吗?山里人最害怕的事。梅的脸上粘着强滚烫的泪水。梅,你是好女孩,漂亮精明善解人意。但我不能给你安定的生活,我不能耽误你的前程,我以后的生活可能会居无定所,浮萍一样到处漂泊,所以我不能给你承诺。那个晚上,美好的夜晚,让梅终生难忘,其他的话梅再没有听进去,在横桥边,柿树下,她依在爱人的肩膀上,用小拳头打着心上人,强抱紧了她,像一面墙堵在梅的胸口,温热的唇融化了两颗心,梅忘情地吮吸着男人微咸的泪水。

月光如水,薄薄的暮霭包裹着融融的夜色,草丛里湿漉漉的。

后来好多年梅再没有见过强,手机那时还没有普及,更没有微信。梅也不打算去打扰他,只是在心里无数次默默地祝福他。

那是一个冬天,同学毕业十年聚会,她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强。两人目光交会的那一刻,火光四射,就像两辆高速行驶的汽车发生剧烈的碰撞。在酒精的刺激下大家豪言壮语,不知道那句是真那句是假,两个青春旺火的心和身体就交织在一起了。酒醒后,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没有留下一句话或者一个信息。梅一个人呆在宾馆,她听到窗外北风呼啸,她不知道发生的这一切是必然还是偶然。他们没有继续,他继续玩消失,她也没有打听他的信息,她没有足够的实力去冲破家庭,只能把这幸福的萌芽扼杀。

军你竟敢说这样的话,说不定我和强能生出一个博士来呢,比你儿子强一百倍。梅想如果再见到强,她会主动出击,她相信电影里一次亲热就能怀孕是真的。回忆起那次和强温存的一夜,身体不由自主地打颤,一股暖流奔涌而下。

养个牧羊犬吧,听说牧羊犬智商高,这种狗体型大却吃得少,也不需要天天洗澡。放了它,由着它,让它撒野去。养狗容易,生孩子呢,生出来就不能退货了,养狗比生娃好。也不对,生娃再不能耽搁了。这两件事在梅的脑子里日夜战斗着,此消彼长,折磨得她头疼欲裂。

对了,要生二胎得问问儿子的意见啊!怎么忘了这个祖宗呢,梅立马拨通了儿子的手机。

“什么?给我生个弟弟妹妹。妈,你没有发烧吧,有病赶紧去看!将来你儿子和你孙子打架了,你帮谁?生个妹妹还好,生个弟弟呢,让他伺候你得了,我就不管了”

手机响起了嘟嘟声,梅在心里骂了一句,这怂娃就不是个好种。

不过,儿子说得也有道理,要是生个儿子,不说精力,精力不能计算在养娃成本里的。从呱呱坠地到上幼儿园,从幼儿园到小学、中学、大学,风里雨里这得接送多少回?得攒多少钞票给他们,如果再生个儿子,得盖房子娶媳妇,恐怕连他爷爷的老底翻出来也不够,这没有一两百万那敢生啊!如果生下来就得对他们负责。虽然是二胎,也不能让娃受委屈,吃穿用度最起码要维持中等水平,不能让人说寒酸。人家用“苹果六”,咱儿子怎么也得用“爱疯五”吧。人家儿子开奥迪,咱儿最起码也得坐个桑塔纳吧。这以后孩子的孩子,两个儿子四个孙子.还让人活吗?梅觉得生儿子简直是在培养冤家,还嫌一个冤家不够?

中国的父母是多么悲哀啊,养大儿子看孙子,在儿孙面前,战战兢兢,生怕惹下事端,遭人不待见。梅觉得自己被无形的力量裹挟着正走向一条不归路。

梅这段时间工作老是出错,这两件事反复在脑子里缠绕,占据大量的空间。如果二胎生下了就没有精力工作了,事业可能就到头了。她是个不服输的人,觉得事业上还能更上一层楼。这二、三孩政策为什么不早来几年。或者干脆别放开,反正也适应了,这个好消息来得真不是时候。

梅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了,一个月没去染,白发根就外露。如果生个二胎,这肚子又得气球一样被撑开,还有肚皮上妊娠纹就更像老人脸了。保养多年的身材就要付诸东流了,胸前两只活蹦乱跳、现在依然坚挺的小兔子又要涨憋一回,这二胎生完,身材就会成秋天的冬瓜。作为女人一生就这样交代了。每次想到这里,梅就会全身出虚汗,她用手往上推了推掉在鼻尖的眼镜。

日子在一天天过着,从夏到冬天,都快开春了,梅还在犹豫。

人这辈子一晃就过去了留给世界什么?什么也没有。身后还会有多少人记得我们!多年以后,在后人眼里我们就是写在家谱上的名字,就算把名字刻在石碑上也会随着岁月流逝湮灭。再多年以后我们就是山上的一朵无名花,静静地开放悄悄地枯萎。

这几天公公和婆婆也加入到游说队伍,说生下来他们带。才不让你们带呢,千辛万苦地生个孩子你们要把我娃带到哪里?事实证明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都有明显的标记,都长“畸形”了。男孩子成天拉个音响,跟老太太跳广场舞,或者咿咿呀呀唱着贵妃醉酒。或者把女娃都培养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女汉子。

军这半年工夫也听人鼓动,说生二胎的好处。他家是两代单传,说要是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无言面对祖先,给孩子找个伴也好,让孩子以后除了父母还有亲情陪伴,避免出现独生子女身上特有的专横跋扈。

这话说得重,身为人家的媳妇,给夫家生孩子是女人的责任和义务。说大了只有女人能让家族香火延续,并且越烧越旺。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刚过了元宵节,吹面的风就温和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生命勃发的气息。随着动物发情的节奏,梅的母性也被唤醒了,这次她终于铁心了。养狗的事可以缓缓,生孩子是一天也不能等了。医院成立了新科室“二胎门诊”,门诊室里全是大龄妇女,熙熙攘攘,门庭若市。大夫让她先调养身体,要夫妻同时调养,梅辞掉了财务科长,专心在家静养,她最近也调着花样做营养餐,婆婆送来的营养品堆积如山。

“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媳妇你做这么好吃的饭不怕我长胖”军大大咧咧地说。

梅心里说,妈的,吃得好是让你出力呢,你以为我是养猪呢。

梅这几天心情特别好,天气不冷不热,她一定要让军发情,如果他不发情,梅就主动勾引,再不行就给他饭里下药。反正她这一回要积极主动,谁主动了,孩子生出来就像谁,梅还记得一个闺蜜告诉她生聪明娃的诀窍。晚上云雨的时候要讲究姿势,因为年龄大了,精虫和卵泡泡也懒了,要飞的时候脑子里一定要想美好的东西。

在院子里月季花蓓蕾初绽、空中飘着蒙蒙细雨的夜晚,梅完成了她精心设计的造人计划。

由于一连三个晚上的持续用力,军走路都直不起腰了,便休了年假。看来生二胎老爷们的活更重。

夏天过得真快,院子里的月月桂快要凋谢了,梅算了一下亲戚也快三个月没来看她了,她觉得应该去医院检查确认一下。

这天,她打扮妥当,约杨姐和红一起去医院,她要让化验单把这个喜讯突然告诉杨姐和红,让她们瞪大羡慕的眼睛,让她们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她会像得胜归来的将军一样荣耀。她看到红的肚子已经微微凸起,杨姐说她已经完成了女人的使命,永远告别了青春,她说顺便做一次例行检查。看来大家都没有闲着,都在各自努力,为国家做着贡献。

医院二胎生育门诊门口依旧车水马龙。

抽血化验,做尿检,一会功夫一位护士把三份化验单扔给她们,火急火燎的风一样飘走了。梅说,红你看看我们的报告单是什么情况,梅想听到红惊讶着把她怀孕的消息告诉大杨姐。

女人就是这样,表面融洽,暗中攀比,默默较量,生怕过得好别人不知道。

第一份报告是红的,红怀上了,红祈祷说一定要是个女孩哦。

第二份报告是杨姐的,她满不在乎地对红说,看看姐更年期后没什么问题吧。

“嗯呀杨姐,报告显示你也有孕了”

这怎么可能?梅想杨姐你不是已经没有那个了吗?不是老公还在援外,这半年也没回家吗?杨姐一把抢过化验报告,突然站起来,脸上的表情一年四季。都怀孕五周了她居然不知道,这情况太复杂了。她又仔细去看了一遍,忽然起身扭头一声不响快速离开了门诊大楼,楼道里传出高跟鞋敲击地板急促的声音。

梅姐,你怎么没有,是不是化验单出了问题?红疑惑着说。

梅也抢过化验单,仔细地看了几遍,结果显示他真的没有怀上,倒是她提前进入更年期了,看到这个报告单,梅在心里骂一了句“去他妈的二胎”。她的眼泪随着委屈倾泻下来,她没有去擦拭,习惯性地扶住眼镜。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一年的辛苦,思想的煎熬和肉体的折磨让她瞬间崩溃,她思维瞬间空白,周围的一切都在不停地旋转,医院楼道的空气像血块一样凝固了。

梅突然大声地哭起来,哭得昏天暗地,眼泪像河水一样滔滔不绝。

医院楼道里的女人都过来安慰她,仍一些宽慰的话。

情理中的意外。

接下来的日子,红的第二个孩子生下来了,果真是个女孩子,红高兴极了,通知梅去吃满月酒席,电话里激动得语无伦次。杨姐好久没有消息了,不知道在忙什么?大概是在忙着回忆确定谁才是孩子的亲爹。杨姐觉得无脸去单位上班了,这事一天也等不得了,她办了病退手续去非洲找孩子他爹去了。

梅养了条叫“小白”的泰迪狗,虽然是公的,她却把它当女儿养,每天给“小白”化妆、洗澡,扎蝴蝶结,照顾它吃喝拉撒,傍晚带“小白”去散步,生活过得悠闲自在。

军自从那次出大力后身体不如以前好了,每次亲热总是草草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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