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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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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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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一株栀子树

大集体时期,农村难以见到花草,我们生产队也只有我们家有,也不多,就种了两株花树:一株栀子,一株木槿。

那株栀子树的生存环境有些特别,它长在我家灶房外的石砌台阶边,长在一棵粗大的糖梨树脚下,在石头和糖梨树的夹缝中,在糖梨树的浓阴里,很憋屈地过着日月。

今天,我见到过众多的栀子树,无论是私人的庭院,还是公家的园林花圃,栀子树都是长成灌木状,而不会剔枝除桠,而我家的这株栀子树,被修剪至两米多高,采摘它的花朵,大人都要站在高板凳上。

这株栀子树,听长辈说,至少生存了一百余年,我晓事时,它就有两米多高,幼儿的胳膊粗,以后二十多年到它死去,我没感觉它有一点变化,仿佛它处于停止状态,像一个人到了成年,停止了增长,却也不像人那样要一天天衰老下去。它的灰白色的树干不是那么笔直,有些向外弯曲,树身有好几处疤眼,显然是剔除较大的枝丫留下的痕迹。它顶部的枝叶,完全偏向一边伸展,那形态,像极了那著名的黄山迎客松那几枝前伸的枝丫,只是黄山松的枝丫稀疏,而这株栀子树的枝丫很密集,密集成密不透风的一片心形,前端略显低垂。

这株栀子树,炎夏凉秋,大蜘蛛喜欢在它和房檐之间布大网获取美食,我们经常见到网上粘住的蚊虫、苍蝇、瓢虫、“绿绿星”(金龟子)、蜻蜓等,连大蝉子也粘住过。浓密的枝叶间,也有小蜘蛛织出的巴掌大的小网。枝叶间还经常吸引长脚蜂来筑巢,这小小的软软的巢穴,我们很难发现,摘栀子花时,被蜇了,才知道有它存在,于是记住位置,在晚上,等长脚蜂歇巢,拿一根竹篙,一头点燃,伸向蜂巢,火烧了它。

栀子树是水性植物,耐不得干旱,我家这株栀子树从没缺过水,因为糖梨树的另一边抵着一块四四方方的大石头,我家洗脸和淘菜就在石头上面,洗脸和淘菜溅落的水,就滋润了栀子树。

我家这株栀子树,是大栀子,花骨朵长椭圆形,顶端尖,极像子弹,绽开了,就是大朵大朵的花儿。每年端午前夕,开始开花,端午后,花事最盛,前前后后延续大约两个来月。开花时,今天开三朵明天开五朵的,开得很少,最盛时,也开不了十朵。记忆中,栀子开花都在夜晚,头天见到几个花骨朵,突然间膨胀起来了,裹得很紧的青皮花瓣变得松散,边缘露出了一道白色,尖尖的顶端也蓬松开来,裂成一个小嘴,第二天一早,就见它们完全撑开了,圆润的花瓣洁白耀眼,整朵花点缀在青枝绿叶间,就像那儿突然蹦出来一个白衣仙子,裙裾飘飘,若有风,还翩翩起舞呢。

栀子一开花,芬芳馥郁,溢满了整个院子。我们一家人都很喜欢栀子花,喜欢它那浓烈的香气,开出一朵,就抢着摘下来。我们小孩喜欢揣进衣兜里,自己美美地享受,也拿去眼馋小伙伴,妹妹们最重友情,常常会多揣一两朵秘密送给自己最要好的闺蜜。婆婆和母亲则喜欢用一根线穿了花蒂,挂在室内墙壁钉子上,顿时满室生香,让一家人都能享受,或将它吊在蚊帐顶,让它撇床上汗味。花开得最多的时候,母亲也会摘些送给她的知心好友。母亲最知心的朋友有两个,一位丁大妈,一位张三妈。张三妈生活挺讲究,特别讲究吃,也特别爱美,母亲送了她栀子花犹嫌不足,还常常一大早就跑到我家,抢在我们之前,摘去树上刚刚开放的花儿,有时竟然连花骨朵也不放过,见到膨胀泛白了的花骨朵,也摘了去。丁大妈只接受母亲的赠送,从不亲自来摘花儿。

栀子花是可以食用的,用它凉拌、煲汤、混炒,据说都是美味,但我没吃过,我们一家也没人吃过,但我们不遗憾,我们贪的是它长久的芳香之美,并不贪图它一时的口福之美。

栀子花还可以卖成钱。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正是人们生活的最困难时期,而一朵栀子花,却可以卖到2分钱,价钱不低呢。卖出一朵,就可以上街看一本连环画了,卖出四朵,就可以去村口的盐灶房称一斤井盐了。栀子开花时节,当很多人家为8分盐钱而愁眉苦脸时,我家却只需上街卖出几朵栀子花。我家这株栀子树,因此引起很多人家羡慕,每年扦插时节,都有不少人来我家剪去桠枝,试图扦插繁殖。

我家这株栀子树,从来留不住盛开了的花朵,绽放了美,就立即失去了美,释放了芳香,也瞬间丧失了芳香,它是美的制造者,也是美的奉献者,却守不住自己的美。栀子孕育美的过程,跟女人十月怀胎一样漫长,但女人的孩子呱呱堕地,从此女人就有了幸福的念想,而栀子却要惨遭孩子被摧折被剥夺的命运,但栀子似乎从不知道难过,不知道沮丧和灰心,更不会消极怠工,失去了,又马上催生出来,不断地奉送出孩子,不断地捧出它的美好,一年又一年,年年如此,默默奉献。

我家这株栀子树,它迎客松一样的形状,也很吸引人的眼球。1980年代前期,我家一位在大城市工作,见过许多大世面的亲戚,就说它是一棵好盆景树,假如移植在大型花盆里,会卖到一千元以上,那个时候,一千元,那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呵!

亲戚只是那么一说,当不得真的,我家也不会为了能卖得一千元,而就去买个大花盆移植它。但它活得太憋屈,一直不见生长,我确有移植它,给它换一个好环境的想法。

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了,只记得是在1980年代中期某一年,那年,院边的竹林被抄拔了,竹疙篼也挖掘了,暑假回到家,我见到光秃秃的院边,觉得那土层很深很蓬松的泥土,正是栀子树最理想的生存之地,便不顾父母的反对,执意去移植它。挖它的根子时,移开阶石,刨开土层,见它其实长在石头上,土层很浅,也没有主根,只有稀拉拉几根细小的根子盘曲在石头上,难怪它一直不见有什么变化,要不是阶沿石抵住了它,恐怕它早就因严重偏移的重心而倒下了,更经不起狂风一刮。我把它移植到院边,栽得也比较深,隔上两天就给浇一次水,满以为它会高兴,会青枝绿叶蓬蓬勃勃地活下去,谁知它却不领我的情,先是黄了叶子,再是枯了枝桠,最后老干也发黑了,就那样地死了。

我的好心哪里知道竟然就是伤害!“人挪活树挪死”,老话实在不虚。我的固执换来的还真是悲剧!

它的死去,我是很痛惜的,怄得身体蔫了好几天,真想狠狠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它的死去,我真是罪人!

后来,我家又种植过几株栀子树,大栀子小栀子都有,却都没能活上几年,不是遭虫害,就是得了黄叶病,最后都死了,而我家那株活了上百年的栀子树,可是从没见它生过病有过虫害的。还有一桩怪事:栀子树是可以扦插的,这株栀子树生前,我家和邻居们,都从它身上剪取过枝桠,扦插在水田里,也扦插成功了,到挖取时,长出了许多的白根,但移栽回家,没有一家成功了的,都死去了。这真是咄咄怪事!难道这株栀子树已成精,不愿意繁殖,也不容许它曾经生活过的土壤里,有别的栀子树存在?它的排它性,它的自私,是要让我们永远记住它的唯一性么?谁知道呢?这真是说不清楚的事儿!

但这株曾经为我家几代人绽放了洁白美丽,贡奉了浓郁芳香,对我们家人美的享受美的熏陶,甚至对于我家的经济收入,都有着大贡献的栀子树,我们倒真是一直都记着,我们一家常常谈起它,也怀念着它。

                                                                                                            20年4月17日于陈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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