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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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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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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上托举

你赤身裸体扑入河里那一举动,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扑入母亲的怀抱。不同的只是,母亲的怀抱很温暖,而河水太冰冷了。

你的身后,岸上,武先生还在苦苦相劝:“师傅、师傅,你听我劝,快回来,这大冷天,水太冰人了,深更半夜的,也太危险。年还没过完哪,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对得起你的家人?”

你回答武先生的,是你猛力划水划出的“哗啦”声。

你何尝不知道危险?对武先生的真诚劝告,你心存感激,但你的心已坚如磐石,不说已下了水,开弓已没有了回头箭,就是没有下水,你也不会听从武先生的。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知道在这黑沉沉的深夜,在这寒冷刺骨的江水里,危险性有多大。但你生就了的那个血性仗义的性子,使你不能见死不救。危险性虽大,但万一将人成功地营救上来了呢?那不就是大功一件?你老家傍河,你从小就学会了游泳。你对你的水性很自信,你相信你能够将跳水者成功救上岸。

正是情人节的深夜,时间刚过两点,大桥下面一片寂静,只有你在河中划水划出的“哗啦、哗啦”声,和武先生依然在喋喋不休地劝你回头上岸的声音。

几分钟之前,你开着出租车,搭载着刚下高速公路的武先生,快速驶上大桥,在大桥中段,一直在凝视车外灯火辉煌的景致的武先生,突然叫了起来:“有人跳河!”你身子一震,打了个激灵,一脚猛踩刹车,头向前猛地一磕,要不是身上的安全带,你的身子一定要飞起来,撞破前面的挡风玻璃,射向车头前方。坐在副驾驶室上的武先生,没有一点思想准备,身子也猛地前倾,头差点撞上车的前台棱角。武先生吃这一惊,有些愠怒,冲你吼了一声:“你这人,怎么开的车?”你没理会武先生的不满,迅速打开驾驶门,跨出出租车,几步冲上桥边人行道。前面,一辆白色轿车正停在路边,一个男子正在桥栏边,伸头看着桥下。你也把头伸出桥栏,向桥下看去。朦胧的光影下,水面有一团红影在晃动,果真有人跳了水,看情形是个女人。人命关天,救人要紧,你顾不得向那男人询问什么,立即返回出租车,启动,迅猛地驶向桥头停下。武先生见你停车,问:“你要去救人?”你没回答武先生的问话,只对武先生说:“你快打电话报警,我先去救人。”边说边跨出车门,一边脱着衣服,一边沿着一条下河的小道,向桥下快速冲去。武先生也跨出车门,跟在你后面跑,一边跑一边朝你高声喊道:“救不得!深更半夜,水里温度太低,距离太远,又黑黢黢的,太危险了,谨防把你的命也搭上。”你那里肯听,你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人!救人!!

你划着水,水在你的身边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涟漪飘啊飘,飘向幽深而又黑暗的远方。你的眼睛看着前方,看着那团影影绰绰的红影,笔直向着红影划去。你还抬头看了看天,你看到了天上的那轮月亮。公历2月15日,正是农历正月十一,天上的月亮正在走向圆满。那一轮将满的月亮,在这寒夜的天幕上,像死人的脸一样苍白,发出的光阴冷,令人迷蒙令人胆怯。伴着月亮的稀疏的星星,闪着点点寒光,像不怀好意的恶鬼在眨眼。月亮的身边,还有几朵银灰色的、薄薄的云围绕着,宛如魔界妖女在舞动薄薄的轻纱翩翩起舞。月亮那鬼魅似的脸孔,不但没给黑夜一点光明的希望,反而将这早春的黑夜衬托得更加地寒冷、寂静。你又将眼睛瞟向水面。大桥上昏黄的路灯,它那微弱的光亮洒进涪江里,使涪江水面看起来,布上了一层梦幻般的朦胧,神秘而又妖里妖气,将本来寒冷的涪江水,显得像一个吃人的巨怪,正张开着要吞噬一切的巨嘴。

刺骨的江水,鬼怪似的江面,你在入水的那一刻,就尝到了它的滋味。你全身的骨肉在那一刻,猛然间收缩了一下,深入骨髓的冰痛瞬间弥漫了你的全身。你不自觉地有个胆怯,有个想回头的想法,但那个落水者在前方水面的挣扎之声,激荡着你的热血,激起你的勇气。你闭了闭眼,狠狠地甩了甩头,再睁开眼,仿佛水面的妖氛之气荡然无存,呈现在你眼面前的,只有平静和缓地流淌着的江水,和远处还在挣扎的那落水者红色衣服的暗影。

你排除了一切干扰,向着那起伏的红色暗影快速划去。

这已不是你第一次救人了。

第一次救人是在什么时候呢?哦,你记起来了。记起来了你有些发僵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那一次救人真是有趣呀!

那年你才十六岁吧?家乡那条清亮的河,被一条大堰拦截,蓄起的水面怕有百多两百米宽吧?夏天,经常有人在水里游泳,也有人自制炸药瓶炸鱼。一人炸鱼众人抢。家乡不成文的规矩,见者有份,谁抢到谁得。那天,“轰”一声响后,水里立即翻涌出来一团大大小小的、亮着白肚子的各种鱼来,会水的男子汉们,纷纷“扑咚”“扑咚”跳下水抢鱼。你那天也加入了抢鱼的行列。你看中了一条大草鱼,怕有三四斤重吧,被震得在水里翻来覆去,正痛苦地挣扎着,努力抵抗着死神。你向那条大鱼飞速地游去。同队一个叫春娃的、比你小一岁的小伙子,也看中了那条大鱼,也奋力地向那大鱼游去。游了二十来米吧,已快接近那大鱼了,胜利即将到手,你不由得回了一下头,想看看竞争者,见他已落后你好几米,你还禁不住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微笑,想和我争,也不衡量衡量自己的游泳能力,不行了吧?当你抓到大鱼,一手插进那大鱼的腮巴,死死扣住还在死命挣扎的大鱼,一手划水回返时,你以胜利者的骄傲豪气,又看了一眼竞争者春娃,你惊讶地发现有些不对劲,春娃已不是在游水,而是在乱扑腾,就跟还在你手里挣命的大鱼一样。一瞬间,你惊愕了也呆住了,你心里叫声不好,春娃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莫不是腿抽筋了吧?你看了看手里仍在挣扎的大鱼,又看了看春娃,看春娃已在下沉。你犹豫了一下,也仅仅只那么一下,就几秒钟吧,你就做出了决定。你扔掉大鱼,快速游向春娃,边游还边喊:“春娃溺水了!春娃溺水了!快救人!”你游到春娃身边时,春娃已快没顶。你一把抓住双手乱动着的春娃的一只手,就向岸边拖去。正分散在水面紧张捉鱼的人们,也纷纷游过来救人。在众人合力营救下,春娃被救上了岸。

事后,春娃一家人感谢你,你只腼腆地一笑。

涪江河水实在是太冷。你在水里冷得发抖。你的身边,涟漪一圈又一圈地蔓延开去,你搞不清那圈圈涟漪是你划水荡出来的,还是你身躯发抖抖出来的。你的牙齿在打颤。那牙齿仿佛不是你的,已不受你的控制,一个劲地剧烈颤抖,你还听得见它们抖得“嘣嘣”响。

白天,你曾打开手机查看过气温,手机视屏上显示,当日的气温是2-8℃。这深夜,气温该是最低的2℃吧,这江水里的气温肯定还要低,说不定在0℃以下。

冷呀冷呀,这冷可真要人的命。这狗日的涪江河水,咋这么冷呀!你在心里骂道。

你感觉你的身子在渐渐僵硬,手臂也不听使唤,使不起大力。但你咬着实际上已咬不紧了的牙齿,拼尽全身力气,仍然以最快的速度挥动着手臂,向着晃动着的红影游去。

也许倾尽全力划水,可以抵御寒冷,可以抑制身体的僵硬,你想。

第二次救人是在去年,也是在这涪江大桥下,也是深夜。

那是一个盛夏之夜。你也是夜班。你开着空的,准备过桥去高速公路出口,接下高速进城的客人。你敞着车窗,让凉爽的河风扑进车内,也让车外的各种声音扑入耳帘。刚驶上大桥,你耳内隐隐约约飘进了哭声。你怀疑听错了,放慢了车速,认真地捕捉起来。没错,是哭声,且哭声尖利,是女人发出的。你又捕捉哭声的方向,很快,你判断哭声来自桥下。你立即停住车,打开车门钻出去,快步走上桥栏向桥下看去。昏黄的路灯光影下,你睁大双眼,竭力捕捉人影,终于,在大桥右侧,离大桥有一段距离的河滩边,你看到了那正在断断续续地痛哭着,已哭得声音嘶哑了的女人。你不知她为什么哭泣,但在这子夜时分,在这寂静的河边,那女人的哭泣让你揪心,也让你心里不安。你想,那女人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幸之事,不然不会在这大晚还在河边哭泣。下不下去探个究竟,你心里有过犹豫,但你很快就意志坚定起来。不能丢下那个女人不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那个女人有个三长两短,那自己不就成了见死不救的罪人?你心里这样想着,脚下也行动起来,奔下了河滩,来到了那哭泣女人的身边。在你的再三询问下,那女人断断续续向你诉说了一件不幸的事情:女人和她的丈夫,晚饭后来到这河滩散步,两人因为一件事情吵了起来,女人就说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以前两口子也吵过架,也说过离婚,但说过后就算了。但这一次女人又说起了离婚,男人就炸了,说,你再说离婚,我就跳河,你信不信?女人瞧不起男人这懦弱而又无聊的表现,就挖苦说,你若有跳河的勇气,我就和你继续过下去,你跳呀?男人说,你以为我不敢呀,我是做得出来的。女人“嗤”了一声说,涪江河没扣盖盖,你跳呀?男人说,你莫逼我!女人千不该万不该又说了一句,是你说要跳河,我看你是没勇气跳河。谁知男人听到这句话,说了一句,我今天就跳给你看看,就果真跳进了河里,并瞬间被河水冲走。女人慌了,哭着大喊救命,当时河滩边没有其他人,河堤上虽还有行人在走,也许是没有人听到,反正无人下来营救。女人顺着河滩跑了几步,眼见丈夫消失在黑暗里,禁不住痛哭起来,一直哭到现在。听了女人的讲诉,你鼻子也一酸,不禁流下了同情的泪。但望望黑黢黢的河里,知道无处救人,看看寂静的河滩,不是人待的地方,为防不测,你极力劝诫痛哭的女人回家。女人听从了你的劝告,坐你的出租车回了家。你没有收那女人一分钱。救人救到底,做好事也做到底,钱算什么呢?能有人的生命金贵么?要说挣钱,你就不会停车下河去救助了。

那女人丈夫的尸体,第二天,在涪江下游十多里的河滩边被发现。

你游得越来越艰难了。

你感到身体的每一块骨头、每一片肉都在疼痛,像是刀子在割。身体像是已不属于你自己,愈来愈僵硬,愈来愈不听使唤。你划水的速度越来越慢,手挥不直,腰肢不灵活,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你睁大眼睛向前面看去,见红衣落水者还在水面胡乱扑腾,你清楚地听到了那扑腾的声音。那红衣人虽说跳了河,可也不想死啊。若真心想死,早就不挣扎了。你心里涌起一丝苦笑,既然水里那么难受,既然不愿死去,何必跳水嘛。唉,真搞不懂这些跳河的人,今天这个社会那么好,那么好活人,有什么天大的事,非要用死来解决呢?你死了倒一了白了,可你的亲人呢,你想过他们吗?若你的父母还健在,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是何等的悲苦呵!人啊人,心胸还是要宽敞些,没有过不了的河,没有爬不过去的坎。好死不如赖活着。人来到这个世界很不容易,能活就勇敢地活下去吧,莫要动不动就寻死觅活。这不,跳进河里就后悔了吧?就挣扎着想要活命吧?难受了,又想活了,真是活该!人啊人,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你感叹着。

奇怪,真是奇怪!这时你的思维居然活跃了。平时你从来不思考的问题,竟然都在脑海里冒了出来。

你首先整理了一下你的人生经历。

你的经历其实特别简单: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在农村劳动了两年,然后当了三年武警战士。退伍后,先是进了一家工厂当装修工,挣不了多少钱,养活不了一家人,后来便在战友的帮助下,开起了出租车。

你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从小就腼腆,见人就脸红,说话也脸红,成人了也没有多大改变。除了不爱说话,遇事也不喜欢拿主意,别人咋说你咋办。你的妻子就说过你是三棒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人。你结婚比农村一般同龄人要晚,也与你不爱说话有关,女人嘛,总是不大喜欢沉默寡言的男人。

你已四十多岁了,有两个孩子,一女一儿,都才十来岁,一个读着初中,一个还在读小学。小儿子是你超生得来的,交了好大一笔超生款。

你艰难而又缓慢地继续向前游着

你离落水者越来越近了。你目测了一下距离,大概还有十来米吧?但这十来米太艰难了,仿佛还是很遥远的距离。

你的身体已经发僵。刺骨的寒冷,早已渗透了你的全身,你感到身体快要失去了知觉。还有疲累,你感到你已经力不从心,体能像要耗尽了。即使这样,你也没有怀疑自己的救人能力,也没有去想自己遭受这样大的罪值不值得。你没有去想这些,你也顾不得去想,这些想法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已经是无用的空事。你一门心思,就是咬紧牙巴,一点一点地向前游去,向着红衣人游去。一米、两米,离岸边越来越远,离红衣人越来越近。那红衣人还在徒劳地挣扎。

加油!加油!你给自己鼓着劲。

你想念着你的亲人,尤其是你温柔体贴的妻子。

你回忆着早上的事儿,早上,你给妻子发了52.0元钱的红包,并附言:你是我一生钟爱的情人,永不言弃!我爱你!祝你情人节快乐!妻子回复:老公,我也爱你!情人节快乐!

但情人节你有其它想法,自便哈,我不阻拦你,只要你晚上还晓得回这个家!后面的话当然是开玩笑。但当时你看了后,开心地笑了。你爱这温馨而又有情调的生活。尽管你向来沉默寡言、不拘言笑。

你的妻子是别人介绍来的。婚后,有一次,你问妻子,为什么看上你,妻子戳了你额头一下,说:我看上你的老实,好欺负你!不然,我这么瘦小,受你欺负,还得了?你要保证,一生都不要欺负我哈?你当时乐了,一把把妻子抱起来,往床上一扔,说:我今天就要欺负你,好好欺负你一盘。那天,你们的夫妻生活过得特别的酣畅、快乐。你每每想起来,都要偷着乐。

你妻子生得娇小瘦弱,做农活不行,但你妻子比你眼光高,办事有魄力。你能够跳出工厂,当上出租车司机,便是你妻子的极力支持,依你的打算,你是想在工厂里不死不活地干上一辈子的。正因为当出租车司机,你才挣出了如今的家当,在城里购了房,把妻儿也接进了城里生活。如今,两个孩子在城里读书,妻子租个门面,卖蔬菜和水果,妻子的收入也足够一家人的日常开支,你挣得的钱是净落,全部存进了银行里,妻子说,哪年夏天,孩子放假了,一家人也学学别人家的样,出去旅游一次,找个凉爽的地方避避暑。

红衣人离你越来越近,你快要抓着了。但危险也离你越来越近。河中心的水流要快得多,你已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平稳地向前游动了,稍不注意,你也有被水冲走的危险。那红衣人之所以没被水冲走,除了她的拼命挣扎外,也与衣服可能是羽绒服有关,羽绒服就像一个充气的橡皮船,支撑着人浮于水面,也控制着人的身体的飘动。

危险还来自你的体能。你感到了心慌,你感到了气短,你意识到了你的力不从心,在靠近红衣人的时候,你游得更加吃力了,游得更加缓慢了。

反常,反常,真是反常!不爱思想的你,在这个夜晚,在这条寒冷的涪江河里,在你筋疲力尽的时候,你却爱思想了。

你想到了很多的事情,不仅想到了前两次的救人,还想到了年迈的父母和钟爱你的妻子,也想到了两个年幼的孩子。

你的父母都是年过七十的老人了,母亲身体还好,没痛没病的,但父亲腿上有痛风病,一疼起来,腿关节钻心般地疼痛,就像有人在撕裂,在用刀割,或像什么虫子在啃咬,常常半夜被痛醒,一醒来就呻唤个不停,弄得一家人都不得安宁。吃了很多药,大医院的,小医院的,还有民间小单方,都不怎么见效。唉,父亲,你太苦了,痛在你的身也疼在儿的心呀!年过后,一定带你去到成都华西医院,找那里的专家好好给你治一治,又不是癌症,癌症病人只要发现得早都能治好,一个痛风病我不相信就治不好。

两个孩子,大女儿读着初中,很懂事,成绩也很好,今后顺利考进县中考上大学,应该不成问题,大女儿是我的骄傲,对她我不怎么操心。倒是很缴了一笔超生款的小儿子,令人有些担心,小儿子还在读小学,成绩也不错,但没有女儿听话,喜欢玩游戏,这多多少少影响了他的学业,可小儿子心还很雄,初中想进县中实验学校,那是一般成绩能进得去的么?唉,儿子,你有点悬呀,我为你提着心吊着胆呢,你应该丢弃游戏,专心学习了,父母都没有出息,你靠不着父母,你的人生只能靠着你自己了。

终于碰着红衣了。红衣还在拼命地一起一伏动着,红衣服里面包裹着的人还活着。你心里涌起一阵欣慰。

我一定要把你救上岸。你在心里说。我们都必须好好地活下去。你心里还说。

你想用手去抓那红衣,可是抓不住,你的手不听使唤,太僵硬,五指合不拢,无法抓。那红衣也像涂了油,手一碰上又滑开。不说抓住衣服拉,就是手能伸进衣服的一个兜里,也能带动走哇,可衣兜在哪里呢,不听使唤的手找不到。

你这才急了,这可怎么办?

难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来到跳水者身边,竟然不能救她出去?难道要无功而返?

不!我一定要救你出去!我不能就此罢手,我不能服输!无功而返,我丢不起那个脸面,我也不能白遭受这份罪!

怎么办?怎么办?用手推?你转到红衣人后面,准备用手推。可上面浮起的是衣服,红衣人的身子完全沉在了水里,用手推,自己也要全身陷进水里。你顾不得了,把人救出去要紧,全身进入水里就进入水里吧。你猛吸一口气,把整个头都陷进水里,手抵着红衣人的腰部,对着来时的方向,开始推起来。

你仿佛听见父亲在说话:孩子,你喜欢做好事,这是做人的本分,是好事。但做好事也要看情况,不要耽误了你的正事,更要量力而行,不可莽撞,你一大家子人还指望着你养活呢!那是你去年救了那跳河男人的妻子,回家说给父母听后,你父亲对你的谆谆告诫。你父亲当时还问你,假如你看到了那男子跳河,你要下去救吗?你说:救!你父亲点点头,没责怪你,但你没有看出,你父亲当时变了脸色。

你仿佛听见了母亲的话:儿呀,好事要做,能救人时一定要救,可一定要当心呀,千万别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了。

你仿佛听见妻子也在说话: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办?玩命的事千万莫为啊!

奇怪,奇怪呀,怎么父亲、母亲、妻子的话都一股脑儿响在耳边了呢?莫非今晚真的要出事,我的生命真的要葬送在这冰冷的涪江里?

你使劲扭了扭脖子,想摇摇头,想赶走这些胡思乱想,但没成功,脖子已经僵硬了,你摇不动头。

不!不!我一定要活着把人救出去,我还不能死!你想大声喊。

一米,两米,三米,你推着红衣人前进,推上几米,你把头露出来吸口气。这样,连吸了两三口气后,你的头就再也没露出过水面。这水实在是太冷了,你身上仅有的热量很快就被吸进彻骨的冰冷里了。你的头又冷又胀,像要炸裂。你只能靠双脚踩水前行,但很快,你的双脚就完全失去了知觉。你不知道你的双脚已没有了动静,也不知道你已被水流冲着在走,你只知道你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难受。你感觉你的心和肺都在胸腔里扩张,就要撑破你的胸腔。你感觉你在下沉,越来越往下沉。你感觉你的手已离开了红衣人的身体,手上已没有了重量。你用你最后的一丝清醒,还试图去捕捉红衣人的身体,你努力把双手举起来,形成一个托举的姿势,力图托举着红衣人前进。但你没碰着红衣人,可你不甘心,就那样托举着、托举着,就像清晨地平线托举的太阳。对,就是太阳,你最后的意识里,胀痛的眼睛里,出现的就是一轮太阳,通红通红的太阳,明天的太阳……

十几个钟头后,当成都来的专业打捞队,带着探测仪,准确地找到你的位置,将你赤裸的身体打捞出水时,令现场所有人感动的是,你的全身完全僵硬了,你的双手还保持着向上托举的姿势……

2019年3月13日于陈古学校

(本文首发于陈子昂诗社内刊《子昂诗报》2019年第1期,次发于《川中文学》2019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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