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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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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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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竹子

写了一篇《卖竹子》,觉得竹子的话题,言犹未尽,还想说一说老家的竹子。

大集体时,我家的竹子是最多的,超过别人家好几倍。我家房屋正面、右侧和背后,都是竹林。

正面那片竹林,是面扇形斜坡,密密麻麻地生长着竹子,只是竹子生长的不怎么粗壮。它原本是我家祖上的竹林,土改时,我家因为有过小土地出租,被定为上中农,那片竹林被充公,以中间的一条石梯道为界,分给了姓李姓梁两户解放后未回原籍的雇工,我家的房屋也分出两间靠竹林的偏房,给了那姓梁的雇工安家居住。

房屋背后,有一座大约40平米的方形斜面小山包,多石,上面有十来笼竹子,算是一座小竹山,但竹子的长势很不好,矮而细,细得比钓鱼竿粗不了多少,竹竿颜色也不青翠,黄黄的,就像严重缺营养的人一个模样,面黄肌瘦。竹山过去,隔一条小路,一道高坎上面,是我家的一块斜坡地,地前面入口处,右侧,也栽着一笼竹子;地后面更斜的坡,全是竹子,是我家最大的一片竹坡。竹坡里的竹子,长得没院坝边的竹子高大粗壮,但比石山上的竹子又大了许多。

我家房屋的右边,是一块长方形土地,本是我家的自留地,土改后,被精明而有远见的高祖父,沿着地边的水沟沿一溜儿栽了十余笼竹子,到我晓事时,每一笼竹子,都发展到需要好几人才能环抱。高祖父宁愿少打粮食,也要栽竹子,大概是觉得竹林被分出去一大片,只剩下屋后那些长势不好的竹子,今后会缺少资金来源吧!的确,那时候,栽竹比种粮食划算。那时,粮食不准私人买卖,而竹子是可以随便买卖的,竹子才能给一家人弄回来称盐打油的钱。这十几笼竹子,因为长在上好的土地里,又挨着水沟,长势特别的好,不仅粗壮,而且高大,每一根差不多都有成人双手合拢形成的圆环那么大。这些竹子,我家照护得也特别的好,每年枯水季节,都要从水沟里起出乌黑的沙泥,往每一笼的竹缝间倾倒,等于是给竹子施了一次肥,如此年复一年,以至于这些竹子,每一笼的根端都越升越高,高出地面许多。因为受到爱护,这些竹子也很争气,就像报答主人似的,每年新生发的竹子都特别的多,生得挤挤挨挨的,以至于每笼都密不透风,砍伐他们中间的竹子时,竟无法用刀,好在我父亲是木匠,家有凿子,就将八分凿锋利的刃口斜伸进去,对准黄色的竹根部,再拿斧头脑袋击打凿头,这面打穿,又换一面,有时还要换四个方位,才能把那根竹子伐倒,取出那根竹子时也很费劲,须把那竹子往上提高一米半米的,才能从高处的缝隙中取出来,然后再使劲往外拉。这十几笼竹子一长封林,就完全荫蔽了自留地,竹根也全串进了地里,地就成了一块废地,没法种植庄稼了。

在艰难岁月,竹子是我家的宝贝,是我家取之不竭的银行。我家主要靠着卖竹子,维持着一家人油盐酱醋、穿衣吃肉,以及我们读书缴纳学费的一应开支。假如没有这些竹子,那年月真不知该如何度过。

我家因为三面被竹子包围,夏天阴凉,冬天暖和。山风吹来,竹林哗啦啦响,声音极为动听,像是大自然的华美乐章。月光下,竹影婆娑摇曳,景象很美。夏天,我们一家人都喜欢在竹子下面活动,尤其是剥苞谷的时候,几只箩筐盛满苞谷,我们各人端把小凳子,坐在箩筐边,在阴凉的竹叶阴影里,在竹缝间透过来的凉风中,一边剥包谷,一边摆龙门阵,不知不觉中,就剥完了一筐又一筐的苞谷,除了手指和手掌因为剥苞谷而产生轻微的疼痛外,全身很舒爽,一点也不觉得累。我参加工作后,暑假回老家,总喜欢在竹子下面搭把躺椅,旁边凳子上再放杯香茶,静静地捧着一部厚厚的大书阅读,很舒心惬意。

盛夏的夜晚,我们一家人也喜欢端几把竹躺椅,或者干脆铺两三张竹席于干净的地面,就那样躺着睡着纳凉,夜很深了,才依依不舍地回床上睡去。

被竹子遮蔽着的阴凉的院坝,只是不好晾晒粮食,我家凡是晒粮食,都是挑在竹林外面的地里面去,在地的空档处,铺几张晒簟晒。

大集体时,我家的竹林里总是干干净净的,因为缺柴烧,隔不上几天,婆婆就会拿把竹扒子,把竹笋壳和竹叶扒走,就连缝隙里的也用火钳夹出来。

那时的竹子,主要是拿它换钱,拿它来编制各种生产与生活需要的篾货,建房造屋也用它做圈筋做竹阁子。我年少时,还享用过竹子的很多天然馈赠。我吃过竹笋,吃过竹林里生长的洁白的菌子——在我吃到过的野生菌类中,竹菌应该是最香的了。还吃过竹笋虫,这种硬甲壳的褐色飞虫,虽说是竹子的害虫,但捉了拿回家烧了吃,可真是美味呢。喝过鲜竹芯泡的水——那真是清香!今天商场里都有干竹芯卖。雨后,抽过竹芯,用它里面的水,滴过眼睛,大人说,那可以使人的眼睛变得更明亮。穿过母亲用竹笋壳夹在鞋底布层里面纳出的布鞋……

我的成长竟然也与竹子有关。年幼时,每年大年三十晚上,我的婆婆,都会要我们这些做孙辈的,去抱住一根高大粗壮的大竹子摇动,边摇动边口里喊着这样的歌谣:

竹儿长,竹儿高,

我与竹儿比高高;

竹儿高,竹儿长,

我与竹儿一起长。

据说这样摇了唱了,我们就能长得很高大。在今天看来,这当然是没有一点科学依据的迷信了,但那时的我们,都很虔诚,每年都那样做,抱住大竹子又摇又喊,我们真怕我们会长得不高大呢。

土地承包到户后,我家再没有卖过竹子,不仅是我家,其他农民也没有卖过竹子。仿佛一夜之间人们都富裕了,都不需要再扛着沉重的竹子,到市场上去卖来换取生活费用了。各地市场也渐渐没有了竹市场。但竹子还风光了几年,那是竹子最后的荣光。那时,因为收获的粮食突然增多,大量需要晾晒粮食的晒簟和簸箕,更需要盛装粮食的器具,原先屋子里面的那些经常空着的柜子,已经不够用了,做新柜子又缺少木材——那时山上光秃秃的,没有树木呢。怎么办?打竹囤子吧。于是,家家户户都请篾匠,打簸箕,打晒簟,打囤子。我家有三口大木柜,也打了一口高两米直径一米五的大囤子,还打了10余张大簸箕、四张大晒簟。这些竹编器具,今天早已破烂了,当柴禾烧掉了。今天农户们的柜子,又回到改革前的模样,里面空荡荡的,没有多少粮食——今天农民大多已不种庄稼,靠买现成的米面吃。

竹子不需要出卖了,又不需要用它来编制东西了。竹子失去了用途,农户们就纷纷在改造旧房建新房时,大量操拔房屋周围的竹子,几乎家家户户都操拔得一干二净。我家老屋后面的那座小竹山,最先遭到毁灭的命运,竹山被挖平,房屋后移,还劈出了一个小后院,栽上了几株果树和一些花草。房屋右侧那十几笼为我家做出了很大贡献的大竹子,也全部毁掉了,在那地面上劈出来一条宽阔的道路,如今还打成了水泥路。前面斜坡上属于李家梁家的竹林,后来又全部变成了我们家的,当然不会是他们奉送的,而是我家拿屋后的那面大竹坡调换的,梁家迁到别处居住后,我家也将它们全部砍掉,把斜坡边沿用石头砌起来,扩大了我家院子的面积,只是没有挖去它们的竹疙篼,后来最底部边沿的竹篼,竟然发了新笋,长出了几根细小的竹子来,父母没有管它,任它生长,如今已是若大几笼竹子,因为它们吸收了院子里鸡鸭鹅的肥料的缘故,这几笼竹子竟然长得非常高大粗壮,后来竟然把我家院子的前边又全部荫蔽了。

今天,属于我家的竹子,还剩下七八笼,即院坝边石砌保坎底端那几笼,和屋后早已废弃了的斜坡地前面入口处的那一笼以及后面调换后余下的两笼。过去,我家的竹子最多,是全队的竹子大户,而今,我家的竹子恐怕是全队最少的了。

今天的竹子,早已派不上什么用场了,早几年,还拿它编栅栏做竹围墙,拿它搭瓜棚架子,现在,农户们的围墙不是砖砌的,就是买硬塑料网格的,瓜棚架也换成更加结实的树木了。过去,人们用竹子编制的许多生活用具,今天,已被更结实耐用的诸如塑料、不锈钢等类的东西取替了。

今天的竹子还有买卖,那都是竹片厂来收购,一角钱一斤,农民们还懒得自己砍伐,都是购买者自己组织人力砍伐,砍伐过程农民们也是不闻不问,任凭他们随便砍伐,哪怕砍光了砍死了,也不疼惜,只管最后过秤收钱罢了。

今天的竹林里,竹叶和竹笋壳铺得厚厚的,踏在上面,软软的,也滑滑的。竹子苍老得色彩斑斓,下端大部发黄,有的还老得发白。被风刮断的竹子,乱七八糟架在竹丛间。竹林里,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建国后的七十年,竹子的盛衰,折射了社会的巨大变化。竹子被人们冷落了,那是竹子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2020年3月30日于洪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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