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积雪

不知什么时候停电了。

六点四十分。起床。比往日晚了十分钟。不闻农村的高音喇叭声，不闻学校的起床铃声。摸黑穿衣穿鞋洗脸。打开门。

哇，满眼白亮亮一片，好美呀！

你好，积雪！

好多年没见着你了，你上一次出现还是在1993年的2月下旬吧，一场倒春寒使你来到了射洪这块土地，让原本美丽的射洪大地玉树琼枝、银装素裹，俨然人间仙境。可是，那一年之后，你再不降临射洪，其间虽也有几年飘过雪，可哪儿堆起过呀！害得自那年以后出生的孩子们，不见你的尊容，不识你的风采，虽然他们在电影电视里瞧过你的影像，但他们心里没有你的概念。积雪呀，你消失于射洪大地已是近二十六个年头了，真是想念你呀！积雪呀，是射洪百万人民得罪了你吗？是射洪大地容纳不了你吗？你才一去不复还？

积雪呀，你终于来了，你终于记起了射洪这块土地，你终于想起了射洪人民！久违了，积雪！稀客呀，积雪！欢迎你，积雪！为你点赞，积雪！

天色还很昏暗，是那种麻麻亮。但原野的一派莹白，让人的视线可以看得很远。从楼上往下看去，积雪真美。满地晶莹透剔，光芒耀眼，就像秋夜洒满大地的皎洁的月光。不，它比月光更美，更明亮，神奇而又迷幻。它来自地表，冲天而起，晶光万丈。仿佛大地整个是一盏荧光灯，能发出荧光，又若大地深处汇聚了无穷的宝物，那宝藏射出的奇异的冷光。放眼这洁白的原野，让人怀疑一夜之间，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沧海桑田，你已不是身处人间，而是置身于天庭，或是某个仙家洞府。但这耀眼的迷人景象，你只能在楼上看到，从高处往低处看到。而当走下楼去，置身雪地里，那耀眼迷幻的雪光，便无影无踪，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天色也仿佛晦暗了许多。积雪虽然仍然白，但只是白，冷冰冰的白，有些暗淡的白，就像恐怖片中那些死去的鬼魂的脸一样的苍白。看见光的积雪，很生动，充满生气，像是活物，不见了光，积雪就像死了。

踩在积雪里，鞋底发出“叽咕叽咕”的声音，那是积雪被踩疼了发出的呻吟吧，抑或是积雪在抗议：“别踩别踩！”对不起，积雪，我要上班工作，我必须踩着你前行，你忍着点吧，抑或你认命吧。路上的积雪呀，你注定了要被人踩，被踩得融化踩得消失，那是没有奈何的事情。我是第一个踩你，在你的身上，我留下了显明的脚印，那是我前进的脚步，我作为人，必须不断前进，否则，我就会被社会、被历史淘汰。原谅我，积雪！

行走的过程中，耳朵里不时传来近处竹林里发出的“噼啪”声，那是一些脆弱的竹子，不堪忍受积雪沉重的驼压，发出的痛苦的断裂声。走进校园，校园里所有的树木，都成了玉树，枝桠都成了琼枝，平时高傲地昂着头，很有大丈夫气概的树尖和树枝，早已在积雪的重压下，低下了它们那不可一世的头颅。几株三叶树，还很悲惨地损肢折臂，在它们的树身下，狼藉地摆挺着从它们身体上断裂下来的残肢。就联想到停了的电，我想，一定是哪儿的大树枝桠，经受不了积雪的重压，也这样折断了，刚好砸向了从它下面经过的电线，电线不堪这猛然的一击，被砸断了，造成了停电。

校园里的花草，早已被雪埋葬，不见了踪影，只在他们的边缘，才露出了一些没有被掩埋住的枝影和些许绿色。

大雪仍然在下着，是颗粒雪，在风力的作用下，飘飘洒洒地下落着，真个是“大雪飘飘似盐撒”。这场雪是昨天上午就开始的。昨天的雪是雨夹雪，飞得很稀，落得很少，在白天根本积聚不起来。原以为又是一次堆不起来的小雪，让人们又是一场空欢喜，谁能想到，夜来竟下起大雪，到早晨，竟积聚得把大地遮掩得这般严严实实。

好哇，大雪！好哇，积雪！

下吧，下吧，继续下吧！瑞雪兆丰年！我们太需要瑞雪，太需要丰年！丰年会让人们获得更大的丰收，会让人们的腰包更鼓！我们已身处于最美好的时代，但我们还需要更加丰沛的物质的精神的食粮！

已经起床了的孩子们，没有一个人进教室，他们都散布在操场上，或玩雪，或欣赏雪景。玩雪的孩子，有的争抢着乒乓台上的积雪堆雪人，有的站在树下摇动着树干，让树上的积雪落在自己的头上和身上，有的抓起花草上的积雪向高天抛撒，或互相抛掷，撒得满头满身，撒得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雪人，然后互相看着笑着，笑痛了肚子，笑弯了腰。赏雪的孩子，觉得校园里的积雪不尽兴，不顾学校不准上月台不准趴围墙的禁令，纷纷登上月台，又纷纷趴在围墙上，欣赏着校园外面原野里的茫茫雪景，有老师担心他们的安全，要驱赶他们下来，他们几乎都向老师苦苦告求，要老师让他们多看一会儿，老师何尝不愿让他们多看呢，老师在学生打了不趴围墙的保证后，让他们留在了月台上围墙边。这么多的积雪，孩子们是第一次看到呢，他们是真高兴呵！还在昨天，雨里飘着雪，孩子们就激动，就兴奋不已，他们不顾雨会打湿衣服，会淋病身体，一下课，就纷纷冲进雨里，用手接雪，有些戴着帽子的，干脆摘下帽子，用帽子去兜雪。当然，他们接不了雪也兜不了雪，雪一挨手一粘帽子，就融化了消失了，留在手中的，是一种凉浸浸的感觉，留在帽子里的，是一点肉眼不容易瞧见的洇湿。孩子们的接雪兜雪举动，读者中也许有人会笑话，笑他愚蠢，笑他幼稚，但在现场，玩的孩子不会那么认为，看的人包括我们老师，也不那么想。孩子们在雨雪中兴奋激动，我们看的人也兴奋也跟着激动呢！

尽情的玩吧，饱饱的欣赏吧，孩子们！这样的大雪，这么多这么厚的积雪，真不知再一次见到，又要等多少年。

光在校园内玩耍欣赏，自然是不能够尽兴，孩子们还要求走出校园，走进原野，去玩个够去欣赏个够。孩子们合理的要求，期翼的眼光，谁能够拒绝呢，就是老师，也想着去野外多多地尽情地欣赏呢。比如我，就想着在这美景里赏玩个痛痛快快。吃饭前，天光还很晦暗，我就出去拍摄了许多的雪景，饭后又带了一个高年级的学生出去，让他就近给我拍摄了几张弥足珍贵的影像。学生有要求，老师有愿望，好，那就出去吧！在请示了校长承诺了安全得到校长同意后，一些高年级的学生，就在班主任和一些科任老师的带领下，列队走出了校园，走进了原野，走向了雪的世界。

我也走了出去，但没有跟学生们一起行动。学生们沿着大路欣赏，我要走小路，深入田间地头，深入山林，在雪的心脏里去欣赏，去进行一次真正意义的踏雪之旅。

我邀约了一位年轻的同事与我同行。邀他的目的，不仅仅是结伴，主要是请他不时给我拍照，留下影像。遗憾的是，我们走了约一里路，年轻的同事就被校领导电话召回。我只好一人独自继续去踏雪。

我打着伞，沿着一条土路，从一块块地边走过。土路很狭窄，也没积聚雪，这也许是土路平时积聚了人气，吸纳了人的热量，地表温度高于少有人活动的大地吧。土路裸露的地表土色大多漆黑，布满腐烂的落叶。看不到有人行走过的足迹。看来，今天，这条路，我还是行走的第一人。受冻了的土路很硬实，皮鞋踩在上面，发不出一点声音，也带不起一星泥。路两边的庄稼地里，禾苗完全被积雪覆盖，一片洁白里，只影影约约透露出一点点可怜的绿色，表示着地里还生长着小麦、油菜、胡豆等庄稼。土路走完，拐入一条水泥村道，道路两旁粗大的柏树，全被积雪压弯了腰，压得东倒西歪，两边倒向路面的，在路的上空，自然地搭起了一道绿色的，绿色上面又覆盖着洁白的雪的天蓬。行走在这绿与白的天蓬下，那感觉，就像古代一个凯旋的大将军，回朝入城，头张华盖，受到了民众的夹道欢迎。村道要经过两座山的半山腰，在两山错落形成的一个垭口处，我停留了片刻，先向山下看去，但见一块块田地犹如一张张白色巨毯，一户户人家像一个个形状丑陋的凸起物，水塘则像一口深不见底的黑色窟窿；再向远方望去，入眼是一派迷蒙景象，天灰灰，雪茫茫，笼盖四野。

路上没有见到一个行人。村民们可没有我这样的好兴致，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他们都在家里煨着吧？四周一片静谧，连鸟的叫声也没有。途径几户人家，都飘出浓烈的腊肉香味。这样的日子，正该一家人围炉向火，炖肉把酒。也该农民们好好地享受了，他们忙碌了一年，难得有个享受的好日子。这样数年难见的瑞雪，也该坐在屋里好好地庆贺！

一路的观雪赏雪，我的心情都很激动，都是一种快意的舒畅。我真的太高兴了。赏着雪，激动着，感慨着，也思想着。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想到了苇岸在《大地上的事情》中的一段文字：“进入冬天，便怀念雪。一个冬天，迎来几场大雪，本是平平常常的事情，如今已成为一种奢求（谁剥夺了我们这个天定的权利？）。冬天没有雪，就像土地上没有庄稼，森林里没有鸟儿。雪意外地下起来时，人间一片喜悦。雪赋予大地神性；雪驱散了那些平日隐匿于人们体内，禁锢与吞噬着人们灵性的东西……可以没有风，没有雨，但不可以没有雪。在人类美好愿望中发生的事情，都是围绕雪进行的。”这段文字我很认同，是呀，冬天没有雪，还能称其为冬天吗？冬天没有白雪，也就失去了冬天的特色。古人有云：“春游芳草地，夏赏绿荷池，秋饮黄花酒，冬吟白雪诗。”失去了白雪的冬天，还有美丽可寻吗？我们射洪二十多年不见积雪，人们不能赏雪，赏雪都是跑去西岭雪山等能看到积雪的景地。但那是少数人的兴致，大多数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那个机会。射洪不见积雪，射洪人赏不到雪，我也要问：“谁剥夺了我们这个天定的权利？”仅仅是全球性的气候变暖吗，还有没有其它元素？有没有人为的破坏？人们呀，真应该好好地反思反思了。

这场大雪，这场厚厚的积雪，我还想到了我们的植树造林，想到了还在进行着的环境整治，想到了习近平总书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科学论断。今天出现的这场久违的积雪，焉知不是植树造林的丰硕成果？不是环境整治的伟大功绩？近两年的射洪气温早午温差大，气候越来越正常，应该是这场大雪的前奏曲。人们呀，爱护我们的环境，保护我们的地球吧，这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我走了一个多小时，行程六七里路，用手机拍摄了数十张雪景照，回校一番精选淘汰后，上传到了我的QQ空间。我保留了所有的有我身影的照片。一会儿，有QQ好友回应：景美人帅！

办公室里的年轻妈妈们，在这一天最激动。她们扬言下午放学后，一定带上孩子，驱车乡下，让孩子们尽情玩雪赏雪。一人提议，众人响应。下午放学回城，已是近五点，原本以为她们只是说说而已，谁知在五点半左右，微信里便传来了她们带着孩子出城游玩的照片和视频，有的还去得很远，去了文聚的白鹭垭——那有十几里路呵！看到视频里孩子们的兴奋劲和听到他们的欢笑声，我也高兴的微微笑了。看着孩子们那张张笑脸，那一刻，我的生命也在猛烈悸动，血液狂流，仿佛在燃烧，身心也仿佛回到了童真时代！

你好，积雪！

谢谢你光临射洪！欢迎你再来！

2018年12月29日夜于洪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