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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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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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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父亲一夜

五月一日下午,去广兴康寿颐养中心采访黄焕章,顺便回了一趟老家,陪伴老父亲过了一夜。

父亲平时爱到村口茶室喝茶,与人聊天,但那天父亲没出去,似乎冥冥之中父亲与我有个什么契约,在家静静地等着我。

见到父亲时,父亲正坐在阶沿上的凉椅上看一本过时的《读者》。那杂志摊放在父亲的腿上,父亲左手扶书,右手拿着一面放大镜,低着头,正津津有味地阅读着。父亲看得很专注,很投入,很沉浸,我在院门外喊了一声“爸爸”,父亲偏转头,应了一声“老大,你回来啦!”也没有放下杂志,我“吱吱呀呀”推开院门进入院子,走到他的身边,再次喊了一声“爸爸”,父亲才放下放大镜,继而合上杂志,放进面前的条桌下面,起身给我端水递茶。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孤寂的父亲,一个人在家打发寂寞日子的生活情景。见到那一刻,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酸酸的疼痛。

父亲孤寂一人守着老家,不愿来城里与儿女们一起生活,他不像母亲喜欢热闹喜欢城市生活,虽然母亲在城里也是独自生活,但母亲孤而不寂,她总是每天都和小区几位熟识的大妈到处游逛,即使回到老家,母亲也喜欢和几位在家的女人打堆,这家谈天那家闲聊,或者邀约一起出村口上山顶。父亲除了要去村口喝茶聊天,哪儿也不去。父亲从不串门。老家还有好几位守家的老年男人,但不知为什么,他们互相之间都不来往,都是各自孤寂地生活着。他们之间都没有矛盾。是没有共同语言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也许男人的天性就不喜欢聊家常,因而也不喜欢串门吧!好在父亲喜欢看书,不劳动不去喝茶的时候,就读书来消磨光阴,打发难捱的寂寞,在书中寻找乐趣,寻找幸福的感觉。

父亲,我的好父亲呀,你原本可以生活得很幸福,你为什么就那么固执,非要一个人孤独地守在老家呢,你学学母亲多好,进城来,跟儿女们一起生活,大家热热闹闹的,多好呵!

我与父亲聊了几句,简单地问了他的身体状况,就去地里,看父亲种的庄稼了。

父亲陪着我去看。但地里实在没有什么看头,几块地都像是光秃秃的,跟没有种东西一样,仔细一瞅,其实地里种着包谷,种着丝瓜南瓜,种着番茄豇豆,种着瓢儿白……只是因为冬旱连着春旱,地里的庄稼都不肯生长,除了地边的几窝南瓜,其余都处于才出窝的状态;只是因为父亲太勤劳,把庄稼地里的杂草都除了个干干净净。父亲说:“包谷这都是第二发了,头发包谷不是被鸦鹊子刨出来吃了,就是没生长出来;丝瓜豇豆一直就是死萎萎的样子,天天浇灌也不长。”父亲叹口气又说:“这年妨(川话:年景、年份)孬呀,想种好都没法!换了往年,你们吃得赢的蔬菜呀?”我对父亲说:“年妨这么差,你就不要种什么庄稼了,只种点蔬菜够你一个人吃就行了。”父亲说:“不种庄稼,难道让地里长草?稀稀拉拉种点,把土地保养着也是好的。老大呀,土地丢不得呀!”我明白父亲这一辈人对土地对庄稼的感情,便不好说什么,只劝说一句道:“爸爸,你都八十几岁了,你每回往城里给我们驮东西,说实在话,我们都不放心呀!还是少种点吧!”

看了庄稼回来,我拿出放在老家的未看完的《海子诗选》,接着看下去,父亲就去弄晚饭。父亲煮了两碗绿豆稀饭,我们就着家里的泡菜下饭。这是我近二十年来回到老家,吃到的最简单的饭菜。其余时间回老家,都是大鱼大肉,都要喝酒。父亲的酒量很好,很多时候一天要喝两顿。今天,父亲没有炒下酒的菜,也许是家里无菜——今天我是出来采访,加之气温也太高,是空手回的老家——也许是闻到了我身上的酒气——我中午吃了一个酒席,喝了不少的酒——父亲为了我的身体,晚上就不给喝酒了,他自己也就忍着不喝。这顿绿豆稀饭下泡菜,很开胃,也很能解酒,一碗饭下肚,我原先还有些不舒服的胃子,立竿见影舒爽了。

饭毕,我说我想去山上看一看,我的心里是希望父亲能陪着我去,但父亲说:“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我有些失望,只好独自一人去了山上。要是母亲在家,我这么一说,母亲立马就陪我逛去了。我工作近四十年来,每次回老家,我出去闲逛,都是母亲在陪同,而父亲从来没陪同过我。我是多么希望父亲能够同我出去走一走呀,可父亲就是无那个意愿。父亲在我面前向来少言寡语,我与父亲之间缺少感情交流,我一直引以为憾。

从山上回来,天色已暗。父亲在卧室里,正准备给我铺床。我忙制止了。我说:“只睡这么一晚,我与你睡一床吧。”父亲犹豫了一下,但终于停了手,同意了,说:“那你睡里面吧。”——五十多年了,从我记事起,就没同父亲同床过,我也很想同父亲共眠一床,听听父亲睡觉时呼吸的声音,感受感受父亲身体的温度。老家的床全都是老式的高靠背架子床,两人睡一床,各睡一头。我洗漱毕,就脱衣上床,靠在床架上,陪父亲看电视剧。父亲喜欢看战争题材的连续剧,当晚一个川台正开始播放一部谍战片《爱国者》,好像是五集连播,父亲一看总是要看完的,但当晚,只看了两集,我打起了呵欠,我对父亲说:“我睡觉了,你看吧。”父亲看我一眼说:“哦,我也不看了,都睡吧。”我知道父亲的意思,是怕电视声音影响我睡觉。我忙说:“你看你的,不影响我睡觉。”父亲说:“不那么好看,我也想睡了。”边说边就去关了电视。我想制止,但已来不及。我知道我今晚扫了父亲的兴了,我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但事已无法挽回,只好由它了。

半夜,我起床小解,回来,父亲对我说:“你噗鼾声音好大!扯噗鼾逗贼呢。”我知道我又影响父亲了,父亲可能一直都听着我的噗鼾声,没睡着呢。

又一觉睡醒,天已大亮,屋外传来扫地声,父亲不知什么时候起的床,正扫地呢。父亲很勤劳,也特别地爱干净,扫了院子,还要出去扫道路,我们家里家外什么时候都是干干净净的。我起了床,才知父亲将早饭已煮好了。不知父亲一夜睡着没有,我没问。我只知道我这一夜在老家陪父亲,没给父亲带来一点好处,反而严重影响了父亲的正常生活。我没尽到我的孝道,反而给父亲增添了麻烦。父亲扫完地,又默默地去舀饭。父亲给煮的红苕稀饭,还煮了一个鸡蛋,鸡蛋剥了壳放在碗里。吃完饭,我欲去洗碗,父亲不让,父亲说:“你回家来看我,我就领情了,哪还叫你洗碗呢。”话说得似乎有点生分,好像我是一个客人,不是他的儿子样。唉,也怪我向来回家都当甩手掌柜当惯了。

饭后,我拿了两坨大蒜,就回家了。父亲送了我几十米,口里反复说着要我保重身体的话。我口里不断应着,心里却在想,等两年后,我退休了,一定回老家来好好陪陪父亲,跟父亲一起种庄稼种蔬菜,听父亲讲农村的故事,然后写出父亲讲的故事,父亲一生的故事很多,是我写之不竭的源泉,我今后一定要写好父亲的故事。我一定以我的特殊方式,来报答父亲对我一生的深恩。

分手时,我好好瞧了瞧父亲的面容,见父亲脸上的老年斑又扩张了,额上的皱纹也明显加深,头发愈来愈稀疏黑发愈来愈少。父亲确实老了。孤独生活的父亲,对他的子女一直在牵肠挂肚,而我却常常借口工作忙,已有好长时间没来看他了,这次要不是因采访顺便回来一下,恐怕我还不会回来的。面对父亲苍老的面容,我不禁深深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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