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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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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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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记趣

暴雨记趣

朱国平

来得太突然,事先完全没有一点儿征兆,令人猝不及防。

来得太猛烈,也太强势,地面瞬间遭受它的严酷打击。

太阳正当头亮晃晃地照着,并不毒辣,刚刚结束的午觉,胸口上还盖了薄被;街上的行人,或悠闲或匆匆地走着;临街的人家,背阴处,有人在屋前街边,搭了小桌小凳,几个人或打扑克或下象棋,正玩得兴起……一切皆如往日往时,谁也没有料想到,完全出乎人们意外——世界上有多少事人们能预见到呵!天就突然塌了一样,银河水直煞煞倾泻到人间。暴雨,而且是强暴雨,就这样来了。

街上的人们,谁也无法逃避,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不管你情不情愿,就这样降临到了你的身上,不管你如何痛苦,你躲不了——老天可不管你有什么难受,有什么痛苦,他只管依着他的性子,倒他的银河水,降他的大暴雨,老天么,他就喜欢捉弄人间百姓,看人间百姓的笑话,观人间百姓的丑态,以人间百姓的痛苦为乐。行路的,惊慌中作百米冲刺,箭一般飞入就近人家或店家门里;打牌下棋的,屁股突然着刺一般,“呵伙”一声,迅疾地弹跳起来,慌慌地搬桌搬凳……但任你反应多么迅疾,都晚了,身上早被这更加迅疾的倾盆暴雨浇了个遍体流汤——老天爷就是要打你个措手不及,方好看你的笑话么!到了门里,人们倚门立定,一个个笑嘻嘻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乐。男人还脱下湿透的衣服拧着,露出那一身或肥或瘦或黑或白的肌肉。

我家住在六楼,整幢楼成马蹄形,迎面都临街,我家正面是一条三角形的大街道,叫做宝石街。强暴雨袭来时,我与妻儿正立在窗边兴致勃勃地看街景,街上发生的一切,自然,被我们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雨真叫大,真叫猛,真如银河开闸,飞流直下,响声哗里哗啦,落地溅起万千箭头,落地就成流水。万千雨线齐落地,眨眼间,街道上就水汪汪一片,如河水泛滥了,亦如河水奔流了。暴雨中,我们还清晰地听到有人在高声叫嚷:“狗日的雨!来得好快,好猛!”

暴雨一来,天也随之一暗,雷声也跟着轰隆隆炸响开来,而且是一个惊雷接着一个惊雷。每一声惊雷都仿佛就炸响在耳边,如山崩,如炮吼,震得耳膜生疼、轰鸣不已,窗户“咵啦、咵啦”响个不停;撕人肝胆,裂人心肺,摄人魂魄。那一道一道的闪电,也是令人骇异,如万兆弧光,撕扯得昏暗的天幕裂开一道道枝形的口子,白煞煞亮,亮光直刺人眼,刺得人赶快紧闭,尤觉双眼生疼。这鬼怪的闪电,这恐骇的惊雷,实在是令人肌肉发紧,两股颤颤,心内慌慌。我们分明看到,那些在门口躲雨的人,被这闪电雷声恐吓得纷纷往屋内深处躲去,更听到有女人的恐惧的高声尖叫声。

轰隆隆的雷声里,狂风也赶来凑趣。这下好看了,一阵狂风刮来,挟着急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扑房屋。只听“哗啦”一声响,那雨便泼打在了墙壁上、玻窗上和不怕闪电惊雷仍立在门口或开启的窗前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暴雨的勇敢者的身上。玻窗打摆子一样,“哐啷啷”好一阵颤抖;勇敢者呢,自然遭了大罪,谁也来不及作出一丝反应,便在一片惊叫声里,遭了暴雨的痛击,挨了兜头一泼。遭此一劫,门口的,忙慌慌后退,却你踩了我的脚我踩了你的脚,又响起几声尖叫,其中不乏痛苦的“哎哟”声;窗前的,急急缩身,瞬间离得远远的,又随即返身迅疾地关上玻窗。我们还听到有人嘻嘻哈哈的笑声,笑声中又有人高嗓门大嚷:“狗日的风,好凶!”

我与妻儿也是立在敞开的窗口往外看,头还伸得长长的,自然,我们也倒了大霉,遭到了狂风裹挟来的暴雨的猛力的袭击,脸被打疼,上半身被浇了个透儿湿。我在急忙后退躲避中,头部还撞着了窗框,撞裂了一条小口子,血流了出来,一时间疼得我呲牙咧嘴。我们的情形要是被录制下来,那真叫是狼狈至极,但我们相视着也是哈哈大笑,一副快乐的样子。

“妈,快来看呀!”

突然,儿子在后阳台高声叫了起来,声音充满惊奇和兴奋——年少的儿子总是活泼好动的,喜欢在屋内跑来跑去,在大家形像最不堪的时候,犹自乱跑,独自跑去了后面。

我们这栋马蹄形楼房,蹄口朝东。蹄口处,都连着一长列楼房,只是我家这一边,没留前后相通的过道,与相邻的楼房紧紧相连,而另一边,却留置了一条一米多宽的过道,是我们这栋楼住户们的主要出行通道。过道正对着我家的后阳台。两列楼房间,形成了一条窄窄的、长长的巷道。

儿子的惊叫声吸引了我们,我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怪异的事情,顾不得换下水湿的衣服,忙跑了过去。一看,我们也惊住了——

只见巷子里,远远一股狂风从巷口迅猛地刮过来,一路狂奔着,还一路干着强盗行径,顺手牵羊地卷裹起瓢泼大雨,越卷越多,到近处,已是偌大一个水晶雨球。它晶莹剔透,发出光泽,犹如仙家瑰宝。它圆圆滚滚,呼啸而来,仿佛一个飘然而至的外星飞球。它在空中急速地平行旋转着,迅猛地向前冲扑过去,到尽头蹄底弯凹处,兀自不收刹,狠狠地,一头朝墙壁撞了过去。真是奇怪,那雨球竟未被撞散撞碎,反而在墙壁上极轻盈地弹了回来。雨球受阻弹开后,不是原路返回,而是在左右两边墙壁上,东一下西一下,迅捷地弹来跳去,好像一个好买弄的轻功高手,在我们的面前,极力展示它身轻若燕、身手敏捷的绝世神技。它对墙壁的弹撞,又犹如是在对墙壁的攻击,只是它太柔,而墙壁又太硬,它的攻击就只好异常迅疾,采用偷袭手段,试图一招制胜。它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打过去,又闪电般收回,犹如蜻蜓点水,一掠而过。它身体轻盈,却身手矫健,攻防灵活自如,攻击迅猛快疾,一击即退,毫发不损。但它显然又是个急性子,几番弹跳碰撞都惨遭碰壁后,它焦躁了,它急眼了,它恼怒了,在两边墙壁上的弹跳速度,分明愈来愈迅疾,也愈来愈勇猛。它犹如一只笼中鸟、一头槛中兽,急欲脱却樊篱,急欲摆脱桎梏,寻找到出口。弹跳到后来,它犯浑了,它失去理智了,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糊涂蛋;它疯狂了,它拼命了,就变成了瞎碰瞎撞,碰来撞去,就像一只碰昏了头的苍蝇,完全不计后果了。当它昏碰瞎撞到过道口,自由之神和胜利之神都在招手时,却恶狠狠地向对面墙壁鲁莽地冲撞过去,犹如勇士抱着炸药包奋不顾身冲向敌人碉堡,只听“叭”“叭”两声震天介脆响——前响撞壁,雨球爆炸,水箭迸射,轻烟升腾;后响落水砸地,溅起水花无数,随即汇入汪汪流水。

“哎呀!”妻子高声惊叫,为雨球的破裂痛惜。

勇士倒下于黎明之时,英雄牺牲于胜利之日,的确令人垂泪,令人悲伤。一个雨球破灭了,消失了,又一个雨球跟踵而至,但几番弹跳瞎撞之后,落得同样一个结局,前后间隔只几秒钟而已。一个,两个,三个……我们在后面短短的十几分钟里,便观看到了几十个雨球的汇聚和毁灭,真如壮士赴死,英雄赴难,前赴后继,义无反顾,慷慨悲壮。如此悲摧的雨中壮景,如此惊心动魄的奇观,生动之至,妙趣之极,真真令人拍案称奇。

我看得兴奋,也看得伤感,同妻子一样,也多次禁不住发出“呀呀”的深深的叹息。

“多么地悲壮啊!”我感叹道。

这一场强暴雨,持续了近三个小时。街道成了河流。我家楼下的这条三角形的宝石街,早已成了汪汪的水潭。整座城市汪洋恣肆,洪波泛滥,浊流滚滚,一个水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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