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鸟语,在菜园子里编织着春天的气息。不曾想,一阵暧昧的风乘虚而入。带着丝丝灼热,穿过花椒树的枝叶,吹拂着我满是汗珠的脸颊。
夏天来了吗?这时候都这么热的天气,炎热的夏季我去工地上怎么办呢?站在花椒树的树阴下,心里这样想着,我便在石阶上坐了下来,抬头望着屋顶上飘飘摇摇的炊烟。
我不知道此刻的风儿有没有吹过父亲那枚放大镜下的一个个散发着墨香的文字,但是,我能够感觉到它在老屋上空飞扬的那份姿态是那么的轻盈和惬意。
炊烟弯了。吹在身上的风儿让我觉得更热了。风继续在巡回,如同时光还在重复着自己的轮回一样,在我眼前变得忧愁了起来,我不由得想:莫非,季节要转换了吗?
灼热的阳光晒在石阶上,那种斑驳的图案那么唯美又让人不忍心去践踏,我突然想闻闻炊烟里飘散出来的那份草木的清香,微微地闭上眼,这时候,我却闻不出炊烟的味道,心里顿时升起一缕惆怅。
记得母亲曾经说过,炊烟代表的是人们对生活的信心,但那时候我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生活,而当我明白炊烟是家的希望时,我已经远离了那些无忧无虑的葱茏岁月。那些四海为家的日子,有时候想家了,想父母了,我便会跑到某个村庄,去看瓦片上升起的炊烟,那份忧郁的目光甚至会追寻着炊烟袅袅绕绕飘散的轨迹而变得更加忧郁。
我最喜欢闻着炊烟里那份竹子的清香,仿佛只有那样的气息才能够让我产生一种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以前,父亲总会在竹山上把那些老的或者被雪压弯的竹子砍伐掉,然后,等一段时间后就让我去拖回家,锯好劈好堆在廊下。干的竹片易燃烧,而且燃烧起来很旺,会在灶膛里升起一缕喧嚣,一些小的没被劈开的竹子烧着烧着甚至会发出一声声如同炮仗一般的响声。我不明就里,就问父亲这是怎么回事,父亲告诉我,那是因为竹子内部是空的,有一定量的空气存在,竹子被加热后,空气膨胀到一定程度就会挤破竹壁而发生爆炸。父亲说着就拿起一根竹节中间砍了一刀的竹子,告诉我,那样就不会发出爆炸声了。
父亲说,生活中处处皆学问呢,哪怕书读得再多也要不耻下问,也要虚心。我点点头,那一刻,我的眼前浮荡着直而中空的竹子和四季常青的竹叶。也是在那时候,我第一次闻到了炊烟中飘散出来的那份竹子的清香。
若干年过去了,那份记忆并没有随着岁月而消散,生活变得越来越好了,炊烟,也总是在我的眼里变幻着一幅幅美丽的画面。
站起身,我走上菜园子,只见菜园子里的绿色更浓了,母亲这些劳动成果,似乎在向我昭示季节正在转换之间。阳光下,我望着这些作物,想象着若干年以后,我也会接过母亲手中的锄头,像父亲那样成为一个在土地上播种的人。或许,每到春天,我也会从心里掏出种子,然后,沿着春天的脉络撒下一片绿色,然后,看豆角苗笑开了花,看南瓜秧展开了叶子……
这时候,我仿佛听见那些作物在阳光下生长的声音。这时候,母亲在叫我吃饭了。我嘴里应着,便走下了菜园子。
走进厨房,我和母亲说:“妈,这么快吃饭了。”
母亲在给我盛饭了,她说:“你看,现在吃饭人少,稍一不慎就烧焦了呢,难道你在上面就没有闻到饭被烧焦的味道?”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却听得餐桌那边父亲在说:“我在廊下都闻到焦味了。”
母亲笑了,她笑着说:“你看你爸,早闻到焦味了也不说一声呢。”
炊烟的味道,生活的味道,捧起饭碗,我若有所思。生活,不就如同眼前这口锅吗?它可以包罗万象,可以让我尝到酸甜苦辣咸,让我知道有了味道生活便多姿多彩。望着母亲脸上的笑容,这一刻,我仿佛突然间明白,原来,微笑才是生活不可或缺的添加剂。
餐桌上,父亲一边吃饭一边和我谈论疫情,谈着谈着,他突然说:“与外国对比,我们共产党真伟大,尤其是那些逆行的共产党人更是伟大,你也是党员,应该向他们学习。”
这一刻,我有一种错觉,觉得父亲的身体里仿佛藏着一个太阳,他身边的一切,那些书报,那些种子,那些农具,仿佛都沉浸在柔和的光线里,延伸着一个个生长的情节。
我望着父亲,透过他的满头白发,透过窗户,透过阳光,却发觉远处山上的树木也泛着一阵子光芒。是的,就是光芒。
父亲接着说:“这么大的一场疫情,如果在解放前,不要说会病死多少人,还不知道会饿死多少人呢。”
我说:“是啊,那么多医生全力以赴去抗疫呢,要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母亲总是这样,我们在吃饭了她还在厨房间摸索着什么,我不由得喊她:“妈,先吃饭啊。”
母亲嘴里应着,可仍然不见她走出来。我和父亲慢慢地吃着,各自夹着自己面前的菜肴。父亲因为牙齿的原因,他吃的菜就需要烂一点,所以,母亲在炒菜时往往先把我吃的盛起来,然后再煮一会。我一边吃,一边想,同样的菜,不同的味道,但是,我们都可以从中领略出生活的味道呢。
母亲是一位生活的调剂师,无论以前的贫乏还是如今的富足,她都会把生活过得如水一样流畅。母亲的手掌心似乎跳跃着一团火,她把如水的生活煮沸,那飘出的一缕一缕炊烟,落入我的眼里,仿佛蕴含了飘逸的诗意。记得母亲曾经和我说,男儿四海为家的生活应该是千姿百态的,哪怕有时候嚼之无味,你也得在品尝中期待生活的滋味会有甘甜。她还说,生活得过成一半烟火一半诗意呢。
一株竹笋,母亲把下半株佐以几片咸肉一把大蒜炒给我下酒,上半株嫩竹笋,母亲或煮或炖,那是父亲吃的菜;一只鸡,我面前的鸡肉很有嚼劲,而父亲面前的那碗鸡肉就炖得很烂。每一次我来山村,母亲就会在厨房间忙碌,她不让我进入灶间,也不会让我觉得菜肴的嚼之无味,相反的,我和父亲还都能够品尝到生活的有滋有味。
母亲的生活就是这样充实,她把平常的日子过出滋味的同时,却又让我觉得富有情致,在她心中,我们和父亲就是她的全部,而在我心中,恰恰相反,母亲何曾是我的全部呢?扪心自问,游山玩水时,我何曾想起母亲?呼朋唤友山珍海味时,我何曾想起母亲?
等到母亲来吃,我和父亲已经吃好了。“菜都凉了,妈,您在干嘛呢?”我这样子问母亲,那语气我自己都觉得不好。然而,母亲并没有指责我什么,反而笑着说道:“妈在煮竹笋呢,现在太阳好,你快去帮妈晒了。”
我点点头,走到厨房间,拿起那些煮熟的竹笋,去菜园子旁边的平台上晒。我把一株株竹笋撕开成两片,如同把这个日子撕裂一样,干脆又直接。
这时候,我仿佛能够感觉到满头白发在灼热的阳光下拔节生长,不经意间,我抬头望向屋顶,那些黛色的瓦片,在阳光下泛起了一阵子白茫茫的色彩,我瞬间便想到了先前阳光下炊烟的淡淡色彩。我不由得想,如果炊烟想让风儿寄一片思念去远处的山峦,那么,思念会不会从瓦片身上开始慢慢透支呢?
我想起自己在远离山村的岁月,哪怕走得最远,我都有足够的风月和思念对饮,只不过,那种惆怅是那么的纯粹。也是在那一刻,我才会明白,唯有在山村,在父母身边,我才会关上思念这一扇门。
不得不说,很多时候,生活无非是一场烟火而已。
走下菜园子的石阶,站在那株花椒树的树阴下,我抬头望着阳光,嘴里念叨着:“前几天都还是春风拂面呢,不想就这么热了。”
但我不知道的是,此刻,岁月正从红椿树的树梢上爬过一分,就像一枚新绿吐出来一样,无声,又似乎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