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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革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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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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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

山村的老屋是一座典型的徽派建筑,高高的马头墙,扎实的走马楼,远远看去,在“后坞底”仿佛鹤立鸡群一般。然而,这座曾经在整个山村显得最为气派的老屋,却一度被我遗忘在过去二十多年走南闯北的生涯里,即使是那些在工地上与房子打交道的日子,那座老屋也并没有被我记起多少,更不要说被我安放在文章之中了。倒是老屋背后菜园子里的那株红椿树,每当春暖花开的时节,就常常被我想起。

我想,如果老屋会说话、会思考,或许,它会觉得奇怪:“我怎么还不如那株红椿树呢?”

其实,老屋不知道,红椿树留给我的那些记忆是来自母亲。孩提时,母亲往往会在红椿树长出了嫩叶之后,攀取一些枝条,把那些嫩叶用手揉碎,然后晒成香椿干。那个时候,一碗香椿盖上几片薄薄的腊肉,在锅里一蒸,整座老屋就会飘逸开香味。那种独特的香味陪伴我走过了很多年,尤其是在住校读书的那些岁月里,香椿干更是一份无法抹去的记忆。

读高中的时候,我常常会在作文里写上一句话:我的校园生活总是充满着香味。曾经,有一个女同学问我,为什么你的校园生活总是充满着香味呢?我笑着和她说,吃晚饭的时候我在操场边告诉你答案。然后,吃晚饭的时候,我们端着饭盒一起坐在了操场边的一株梧桐树下,然后,我把自己杯子里香喷喷的香椿干递到她面前,腼腆地笑着说,这就是我的答案。

那个傍晚,香椿干那份特别的香味飘荡在操场边,而我,闻着香椿味里夹杂着的女同学身上那一缕淡淡的清香,心里如同鹿撞。那个傍晚,我们紧挨着身子靠在梧桐树光洁的树干上,谈梧桐与凤凰,谈青葱人生与跳出农门,谈着谈着,俩人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拉在了一起……

这种青涩的记忆,尽管带着香椿浓烈的气息,但是,随着那株红椿树一年年地拔高,慢慢地,也变得淡化了。如今,我已记不起那位女同学的容貌,那些关于十八岁的记忆,便只能沉淀在我的文章里,随着香椿回味一二。

几年前,云儿邀我去恩施,在那里,当我第一次吃到香椿炒鸡蛋的时候,脸上瞬间便涌上一种喜悦。那种喜悦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就像云儿所说的那样,香椿在我的脑子里,已如同家的烙印一样了。云儿曾笑着和我说,吃着香椿炒鸡蛋,我便不会想家了。尽管香椿的嫩芽与香椿干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但云儿哪里会想到,那一刻,我更加地想家了,或者说,是想吃母亲做的饭菜了。

那一刻,一幕幕场景浮荡在我的眼前:父亲肩上的锄头,一头搭着暮色,一头连接着断断续续的狗叫声。炊烟,随着母亲手中的竹片袅袅绕绕地托起一缕灶膛里的喧嚣,而后越过那株红椿树,随风飘散。

其实,那株红椿树在曾经的年代里也只不过是我从“后山岗”往下望的“灯塔”,是我在暑假里帮父亲给番薯地锄草时张望炊烟有没有升起的坐标,除此之外,我想,它也没有多少价值呢。

如果说香椿是一份青涩的记忆,那么,老屋在我的记忆中就显得成熟了许多。老屋或许也想不到,终于有一天,它会出现在我的文章里,甚至是以那种高大上的形象出现。

这些年,我的脚步走得更远了,如同一朵浮萍,总是四海为家。那些离开父母的日子里,老屋就会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同时,我的脑海里还会飘逸出一缕悠扬的琴声,如同母亲手中那份香椿的香味一样飘得很远很远。其实,无论我在哪儿,我都明白,老屋只不过是一个载体,就如同那株红椿树一样,看上去仿佛一把撑开的伞,却根本遮不住一滴岁月的泪。

一些记忆早已失散在风中了,但是,关于老屋的一些记忆还是那么的扎实,或许,是因为父亲那把胡琴总是挂在后墙的那根柱子上,也是因为母亲曾经揉碎的香椿总是晒在走马楼上的那个晒箕里。

但不得不说,自从我与钢筋混凝土的房屋打上交道以后,我才慢慢地在心中对老屋那种雄伟的气势产生了一种敬仰。这种敬仰来自老屋的框架结构,来自工匠的匠心独具和工艺的完美。有时候,在工地上仰望着高高的塔吊,我会感叹,科技发展真的是第一生产力。

这些年漂泊在外,无论身处何方,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就会时不时地浮现出那座老屋,有时候,甚至会延伸出一种魂牵梦绕的情愫。其实,产生这样的情愫,说白了就是一种岁月的沉淀。那些孤独的日子里,我莫名地习惯了听雨。到后来,我慢慢地发觉,老屋原来是我想家时的一个点,或者说,是我人生的一个支点。

那些听雨的时刻,总是落寞居多,每当听着雨滴敲打着窗户玻璃的声音,我的脑子里就会伴随着出现一阵悠扬的琴声,琴声到最后便穿过一张张记忆中的瓦片,与眼前的雨声相重叠。

老屋,琴声,红椿树,炊烟,每一个零碎的片段,对于漂泊在外的我来说,毫无疑问,都是一个家的念想,如若组合在一起,那样的画面,或许就是一缕无法割舍的乡愁。

老屋很少会单独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哪怕我在听雨的时候想以雨滴为墨,也很难把一组落寞画进昨晚的梦里。那些黛青色的瓦片,也只不过是伴随着冬天的一缕记忆和袅袅绕绕的炊烟浮荡在我的脑海里。而屋后父亲的那块菜园子,倒是让我常常想起,甚至有一种无形的牵挂。

其实,我明白,这种牵挂并不是一方菜园子,而是来自父母。

菜园子不是很大,但父亲总是把它打理得如同一个百草园。面对那些形形色色的花草树木,父亲有时候会给我们上一堂植物课,告诉我们它们的用途,例如,杜仲的树皮经过加工可以入药,花椒可以调味,红椿树的嫩芽是春天的一道美味……

我在山村的那些年,菜园子是我们兄妹的一方乐园,春天有樱桃和桃子,夏天有大白梨和黄瓜,秋天有桔子和那种书名叫拐枣的“木沟流”,冬天,白雪皑皑的时候,菜园子自然是我捕鸟的最佳场所。

而此时,风儿轻轻,却在时间的空隙里夺走了鸟儿的叫声。

脑子里藏着一份念想,思想都变得柔软了许多,仿佛熟透了的红樱桃,甜蜜着回忆。或许是讲惯了吴侬软语,我的骨子里便也埋藏着一份柔软,就像小时候,尽管捕到了鸟儿,但是,在妹妹们的要求下,我还是会放飞了那些因贪吃而陷入牢笼的鸟儿。

很多时候,因为漂泊,一份刻骨的念想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被我钉在了岁月的墙上,哪怕是在梦里,有关于家的一些梦也因此失了重,但只要我轻轻拢一拢岁月的触角,记忆的门扉便开启了一条缝。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多柔善感的人,有时候,因为想家,我也会依偎在风儿的怀抱里,张望着每一个被雨儿溢满的角落。那一刻,我好像一个不想浪费时光的人,想将所有的希望种在文字里。但我不知道的是,属于春天的时光,早已走进了夏的脉络,如同冬天的雪白,总是延续到梨花的身上一样。

就像此时,初夏的风轻轻地拂过那株槐树,槐树笑了,连身子都抖动着,几只小鸟冲着我的方向喊一声,然后盘旋着飞走了。鸟儿离开了温暖的窝,我若有所思,这样的场景不就是我离开山村时的模样吗?我望着小鸟远去的那条轨迹,在脑子里画着一个又一个圆,却终究无法重合那条我曾经漂泊的路径。

曾经,因为想家,我会披一身疲惫行走在喧嚣的街市,而后,让慢慢合拢的夜色淡去心底升起的一缕寂寥。那一刻,我会望着远方想,老屋屋顶上的炊烟是不是早已躲进了烟囱里呢?老屋门前的一瓢月色,会不会在狗叫声中入了韵呢?

其实,我可以想象,那一刻,夜色伴随着月华刚好落在老屋的门框上,一阵子蛙鸣越过冬青树下面的小溪边,瞬间便揉碎了静谧的夜色。那一刻,我的眼前浮荡着一个画面:小溪边那棵歪脖子柳树,随风舞着柳丝,柳丝如同飞舞的裙摆,想把溪水边的春天折叠。

如今,那株柳树没了,冬青树也没了,小溪也看不到了,有的只是一条可以开车直达老屋门口的水泥路而已。拆除了门台和围墙的院子,尽管在行走上方便了许多,但终究让我觉得少了一些韵味,这或许就是老屋曾经被我遗忘的因子吧。

或许,若干年以后,我会住在老屋里。白天,或掘地种菜,或看书写字,晚上,或在狗叫声中慢慢入睡,或披一身月华,让一份香气和月色在酒杯中相遇,而后,沉醉在回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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