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醉

柔软的春风并没有沉浸在香喷喷的年味里，它随着几只麻雀忙碌的身影飘来一阵阵山野质朴的气息。山村的春风最是实诚，它总是想着先吹开桃树枝头的一个个花苞。

忽然间，一只麻雀从屋顶的瓦片上飞起，在那株花椒树上空盘旋了一阵，而后落在对面那株桃树的一条枝梢上，“叽叽喳喳”声里，透出一缕喜悦。

眼前的青菜与豌豆苗正在疯狂地生长着，连地边的荠菜也一如既往地泛着绿意，想不到，菜园子里早已春意盎然。

我感受着穿过竹林吹来的风儿那份柔软，呼吸着风中那一缕淡淡的清香，心里想，当春风来时，山村的一切果然都是最美的。这时候，天空仿佛离我特别的高，又是那么蓝，那种蓝像极了母亲那个调色盘的色彩。

我走到那株桃树前面，想把桃树的枝条剪去一些。而桃桃在一边说，还是等到桃花凋谢以后再修剪吧，说不定今年桃花盛开时候我们刚好来山村，那我就可以给你酿一坛桃花醉呢。听着桃桃的话，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思索了一会，就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其实，这株桃树我去年就要修剪的，可母亲不让我剪去枝条，她那些千般舍不得的话语，硬是让我没有动手。

听母亲说，这株桃树是她种下的，只是当初的桃子不是很甜，后来经过父亲的嫁接，桃子变得很甜，也很脆，所以母亲舍不得我破坏。

我可以想象母亲喜欢这株桃树的程度，在母亲心里，这方菜园子或许就是她曾经熟悉的三尺讲台吧。记得有一次，我曾经和母亲说：“老妈，您把自己种下的这些农作物都看成了学生吧？”母亲笑笑，转而说我：“谁叫你那时候不肯读师范呢，要不然我家又多一个教书育人的。”

第二天早晨，一只在屋顶的瓦片上面踱步的麻雀叫醒了山村。听着鸟儿清脆的鸣叫声，我仿佛觉得一个向上拔节生长的季节也在泥土低处苏醒了。

这几天气温高，梅花都还没有完全凋谢呢，桃花就赶着樱花的脚步开了。在山村，桃花最是普遍，几乎家家户户都栽有桃树，这里一株，那里几株，桃花开时，山村是一片粉红色的世界，漫山遍野的美，简直让人醉。

记得十八岁那年的暑假里，我几乎天天跟着父亲在地里干活。面朝黄土背朝天，挥汗如雨的同时，我用手中的锄头一寸寸丈量着生活的厚度与理想的长度。那个季节，天气炎热，但父亲说，山上的作物正是除草的好时节。

有一天，父亲见我心不在焉地拔着草，就让我去树底下休息一会，我坐在一株杉树下，望着手握锄头专心锄草的父亲，突然说道：“爸，我们在山上种上桃树吧，明年桃花开时，从屋后看上来，这片山肯定很美。”

父亲没有看我，也没有停下手中的锄头，嘴里却说着话：“种桃树好啊，以后还可以用桃花酿酒呢，那样的生活是不是特有诗意？”

我望着上面的茶园，脑子里想象着桃花酿酒春水煮茶的风雅生活，摇摇头，喃喃自语：“那样的生活何日会有？”

后来，父亲果然把这块坡地改造成了梯地，然后在茶园下方种上了桃树和梨树。

后来，暑假里，我们跟着父亲去给茶园与桃树施肥，看着眼前的桃树，我问父亲：“爸，桃花开时候山上美不美？”父亲微笑着说道：“可漂亮啦，那个季节，山上一片色彩斑斓，只可惜太少了，要是整片山都种上桃树，从后山岗望下来，或者从屋后望上来，那样才会让人陶醉。”那会儿，我听着父亲的话，眼前浮现着一幕幕场景：等来年，我带着一个着白衣的女子，穿梭在桃林里……

我想象着那个季节，春风吹，春雨飞，桃花红，梨花白；我同时又想象着桃花开了，属于我的一份爱情或许也熟了。

只是，那些年，我终究没有时间来山上看桃花，因为学业，一份青涩的爱情自然也没有熟。

后来，有一年，桃花落尽的时候，我去了金陵。人在异乡，每当收工早或者下雨天，就喜欢去品尝当地的小吃。后来渐渐地喜欢上了工地不远处那家小餐馆掌柜的几个拿手菜。

掌柜的姓张，一个人经营着两张桌子，做的也无非是我们工地上这些人的生意。有一天晚上，天气特别闷热，我就想着去老张店里喝冰啤酒，走进店里，还没有坐下呢，就直接喊道：“老张，来两个小炒，一瓶冰的。”

老张在里头应着，我就在靠近门口的那张桌子前坐了下来。我习惯朝着门口坐，那样子可以看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刚一坐下，不想一抬头就看到墙角落的柜台里坐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一般，我不敢多看，但是又怕错过，就那样装作看着外面而时不时的去看她一眼，心里想，果然，女人的美就美在她那双灵动的眼睛里。

后来老张叫她去端菜，我才知道她是老张的女儿，也知道了她叫桃桃。那天起，我几乎天天晚上都去老张那里喝酒，其实，我明白自己是去看桃桃那双漂亮的眼睛的。

有一天晚上，我起身去拿啤酒的时候，桃桃开口问我：“你想不想喝我酿的桃花醉？”

站在桃桃面前，我用惊讶的目光说道：“桃花醉？你自己酿的酒？”

桃桃点点头，满脸的骄傲神色更让我动容。我鬼使神差地点着头，那双眼睛落在桃桃脸上，嘴里都说不出话来了。

这一刻的桃桃真的好美，她的脸庞仿若一朵盛开的桃花，那是一种自内而外流露的美。一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一刻的桃桃，她的美叫浑然天成。

望着桃桃，我都不知道桃花酿的酒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杯中的酒不够喝。而桃桃说桃花酿不易，每次只能喝一杯，又说男人当喝酒，但不能贪杯。我摇摇头，站起身的当儿，仿佛自己离桃桃的脸更近了，不想脚下绊在凳子腿上，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倒。

老张见状，哈哈一笑，打趣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哦，你小子可有口福了，要知道，这桃花酿我都没得喝呢。”

后来，有一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和桃桃一起坐在秦淮河边时，桃桃依偎在我肩膀上和我说，那坛桃花酿是她酿了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喝的。那会儿，我看着桃桃那双漂亮的眸子，缓缓说道：“也就是说，你问我喝不喝桃花醉的时候你就喜欢上我了？”桃桃点点头，那份含羞的神情更让我如痴如醉。

我的脑子里浮现着一幕幕桃桃伸手轻轻摇曳桃枝落英缤纷的唯美场景，随即又情不自禁地吻上了桃桃柔软的双唇。

那段日子，是桃桃让我慢慢的学会了真正意义上的喝酒，也是桃桃让我懂得了女子的温柔与体贴，那段日子，我自认为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后来，又是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和桃桃一起漫步在玄武湖边，桃桃和我说，她要去北京读大学了。我凝视着桃桃如同桃花一般妩媚的脸庞，和她说：“明年，我也要给你酿一坛桃花美酒。”

那个夜晚，一轮明月在湖水中见证着一份爱情在发酵，而我，在桃桃那双漂亮的眸子里仿佛看到了一枚枚洗尽铅华的桃花瓣。

工地在年底前完工了，老张的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搬走了，那时候，我特别的想桃桃。

第二年桃花开时，我特意去了山村，想采摘一些鲜艳的桃花酿一坛桃花酒。面对着姹紫嫣红的桃园，那一刻，我的眼里是一幅如画江南的山村美景，那一刻，我想象着如若牵着桃桃的手走过桃枝，一阵风吹来，花瓣会不会落满桃桃的头。天空朦朦胧胧的，细雨霏霏，我感受着烟雨江南中的那份寂寞，嘴里轻声念叨着：

桃花红，唯独不见你容颜；

桃花舞，一场烟雨酿寂寞；

桃花醉，三生三世香更浓；

……

那个午后，我寂寥地坐在一株桃树下面，看片片桃花曼舞，看烟雨笼罩山村，看山岚在山峦上升腾变幻。满脑子桃桃曼妙的身姿与娟秀的脸庞，我知道自己是在想桃桃了。

眼前的一根桃枝上，粉里透红的桃花一朵紧挨一朵，挤满了枝头。我想着桃桃，仿佛能够听到一朵桃花盛开的声音，我突然之间就喜欢上了桃花开放时那份张扬的个性。

春风吹落桃花，一阵子花雨，我的头上湿漉漉的，有雨丝，也有散发着清香的花瓣，我摇摇头，想抖落它们，却见一朵云刚好游荡到对面的山岗上，云儿都不想走了吗？我不由得想，莫非它也想变成一朵桃花吗？

记得桃桃曾说，她去采摘桃花瓣时，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那些桃花在晨光中开得格外绚丽，宛如一片朝霞。我仰头望着天空，喃喃自语道：“桃桃不会是一朵桃花的化身吧？否则怎么会那么妩媚呢。”

又一阵风儿拂过我的脸，朵朵桃花像一只只花蝴蝶，扇动着美丽的翅膀，翩翩起舞。

我伸出右手，拉过一根桃枝，如同牵着桃桃的手一般感应着手掌心的一缕情愫，而后轻轻一放，那些凋谢的花瓣纷纷落下，像桃桃在我眼前散花一般，刹那间让我为之神迷。陶醉的瞬间，我望着一朵桃花出神，仿佛它就是桃桃，和我两两相望着。

最下面的桃花树下，流水的小溪畔，那些飘落的桃花，随着风逐水而去。我抬手闻着那只曾经搂过桃桃细腰的右手，却始终闻不到有关于桃桃的那份特有的清香。

我想象着此时此刻远方的桃桃会不会也是从桃花树下走过，又想象着吹过身边的这一阵风儿会不会是来自于桃桃身边，于是，使劲呼吸着风中那一缕潮湿的气息。

风儿让我心生惆怅。桃花艳。桃花染香了衣袖。

这时候，我的脑子里浮荡着那晚秦淮河边的一幕幕场景。“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你，你能细心呵护一生一世吗？”

“桃桃，执子之手，自当与子偕老。”

“我怕有一天风儿吹来，你却远去了，那我便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桃桃，我会用桃花酿一坛酒，与你清风明月饮年华。”

“桃花醉，胭脂红，紫陌红尘，桃桃自当与君死生契阔。”

那一刻，我牵着桃桃的手，感受着爱情的甜蜜。而我不知道的是，走过我们身边的葱茏岁月也正在一份温润里悄悄陶醉呢。

那个午后，想着桃桃，我心中那份念想，亦如同我采摘的桃花一般湿漉漉的。我的思绪随风摇曳着丝丝凉爽。不远处，枝头上突然滑落的一声清脆的鸟鸣声，使得小溪边的水泛起了一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