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章革伟的头像

章革伟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7/24
分享

烟花易冷

“大叔,这是你的房子?”那天早上,我坐在栖霞居门口的石阶上看着太阳正发呆呢,突然听到路上一个姑娘在问我。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目光却把这个姑娘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只见她背着写生画板,一身干净利落的打扮,心里想,一个女孩子,她来山上画什么?画山吗?于是问她:“你刚来山上吗?”

“我昨天就来了,借住在上面一户人家那里,昨晚我看只有你这屋子没有灯光,你应该是今天刚来的吧?”

“嗯。”我点点头,惜字如金,一副不想和陌生人说话的模样。

“你不常住这里的吧?屋子能借我住几个月吗?”

“嗯。你说什么?屋子借你住?”

“是,我想在山上画樱花开呢。”

“你昨天就观察这个屋子了?”

“嗯,我昨晚问了房东大妈,她说山上就你的屋子有书香气,只不过你也很少来山上,很难碰到你。”

“屋子都落满了尘呢,咋住啊?”

“我会收拾干净的,大叔你放心,我一个人住几个月,不会弄坏东西,等到樱花落尽我就回学校去了。”

“你是中国美院的学生?”

她点点头,随即走上了石阶,和我简单的做了自我介绍。此刻,我才知道原来她叫欧阳。

我本想在栖霞居呆个一天,给后院的樱花树施施肥,顺便把屋子收拾一下,现在有人来给我收拾了,我想这样也好,这种老屋就得有人住呢,于是站起身,一边转身往里走,一边和她说着几点需要注意的地方。

接下来,我去后院给樱花树施肥,欧阳收拾屋子。中午,她泡了两份泡面,来后院喊我吃时,笑嘻嘻地说道:“大叔,你以前来就吃泡面的吧?”

我也笑着说,一个人咋吃不是吃呢,然后,又和她说:“你得先去山下买一些生活用品……”

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呢,今天下班时忽然想,台风要来了,栖霞居的门窗有没有关好?于是,下班后我就开着车子去了栖霞居。

夕阳下的盘山公路掩映在各种树木的倒影里,这时候,吹进车子的风儿还是轻柔的,透过树枝射来的光波也是柔和的,就连那一声声“知了、知了”的蝉鸣声都是那么的柔和,只是,地上那些斑斑驳驳的影子却随着风儿变幻着一幅幅岁月的美丽。

山上有炊烟升起,转过一个拐弯处时,我不由得哼起了自己写的歌词:“夕阳下,山路弯弯,乡愁绵绵……”

我的脑子里,乡愁的深处总有炊烟升起,其实,我不知道的是,炊烟与乡愁的缠绵里,山上的栖霞居更显得安然与自在。

到了栖霞居下面的大树下,我蹲下身望着对面的山,觉得它仿佛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夕阳下,山岗上那条起起伏伏的弧线是那么的美丽。

站起身,那一缕随着夕阳行走的思想似乎染上了一种黄昏的色调。刹那间,我只觉得这个季节的热浪在白天早已经慢慢蒸发了。

“知了、知了……”抑扬顿挫的知了声把飘落在山村的日子一寸寸拉长。

我去老根叔家拿来钥匙,打开门,只见屋子收拾得很整齐,我简单地掸了一下灰尘,就听到上面老根叔在叫我去吃饭了。我嘴里应着:“我在拿酒呢。”连忙走出屋子,去车子后备箱里拿了一瓶自己浸泡的人参酒,去老根叔家吃饭。

老根叔很勤劳,也好客,一年四季总养着两只羊,山上的人都养鸡,就他与众不同。有一次,我问他,他才和我说出这个秘密:“我养羊是为了积羊粪,因为羊粪是种菜的好肥料。”

从老根叔家回来,夜幕下的山上已经很静了,这时候,没有蛙鸣声,没有蝉鸣声,也没有狗吠声,凉爽的风中,我听着自己走路的脚步声,如同听一曲悦耳的古琴曲。

走到栖霞居门口,我在石板上面坐下,石板有点烫,连忙起身去接了一盆水泼上,而后走进屋子里,在沙发上坐下,望着墙上的几幅画出神。一幅画的是晨曦中的栖霞居全貌,一幅是栖霞居后院樱花的神韵,还有一幅画的是一个迎风而立的女子,我知道这些画肯定是欧阳画的,于是,拿出手机,在微信上和她发了一条语音:“欧阳,谢谢你的画。”

不想她在线呢,她也发来一条语音:“大叔,栖霞居太静了,挂几幅画在墙上点缀点缀。”

我没有再说话,想去烧水煮茶,却看到欧阳又来了语音,点开,只听得她说:“大叔,我想枫叶红时候再去山上写生,栖霞居能否再让我住十天半个月?”

我想着秋天自己根本不会去山上,于是说道:“那你得再在墙上挂几幅画呢。”

欧阳发来一个OK的表情。我赶紧去烧水,不一会,泡上茶,放在门口的石板上,石板上的水已经干了,我坐下,从口袋里拿出烟,点燃,深吸一口,仿佛把一片云吸进了胸腔。

吸着烟时,我喜欢沉思,其实,我明白,这是一种自欺欺人的习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有了烟,更多了一缕寂寞的因子,就如同酒一样,两个人在一起,有了酒的媒介,便有了故事。

吸一口烟,我把心中的一份寂寞又吐出来,而后看着它烟消雾散,直至没有痕迹。

这一刻,我仿佛能够闻到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落寞。低头的瞬间,我突然想,莫非指间掉落的烟灰也是落寞的?

一支烟燃烧着我的寂寞,而那杯茶,一片片茶叶早已在水中舒展开了曼妙的身姿,我浅啜一口,嘴里散发着一缕淡淡的清香。

其实,一个人喝茶,喝的是一种心境。人生如茶,看一缕风拂过身后,杯中岁月终究还是在唇齿间低吟浅唱着生活的苦与乐。

带着草木清香的一阵风,穿过那株冬青树的枝桠向我扑面而来,凉风习习,吹拂着栖霞居的一份慢时光。

我突然觉得属于栖霞居的慢时光,在这一刻有了诗意,否则,白天的声声鸟鸣又怎么可能在黑夜里慢慢沉下来呢?

那边的荷花开了吧?今年的荷花会不会依然香如故?此刻,我仿佛能够在风中闻到荷花浓浓的香气。我不知道这一阵风弥漫过后,那些荷花的香气会不会随着台风转身而去。顷刻间,我的思想醉在比夜色还要深的夜色中,如同醉在夏的怀里一样,那么纯粹。

我的思想跳出眸子,想把黑夜的黑元素越涂越深,然后,去叫醒山背后那片朦朦胧胧的银白的月色。

或许,只有在栖霞居,有月光的夜晚才能给我富足的遐思。又或许,唯有在这一刻,我才如同一只夜行的白狐,抬头仰望天空,想让赤裸裸的散漫的思想被天空抚摸,或者被黯淡的月光抚摸。

有月光多好啊,那样子,月光静静地泻落,就会无声无息地洗去我与岁月的尘埃。而瓦片上的月光,则会透过瓦片听着栖霞居里泛黄的故事。故事里,有我,还有一个叫云儿的女人。

想到远在墨尔本的云儿,一下子觉得夜色很空,而心中仿佛盛满了温柔的宁静。树影婆娑,风挂上了夜色的风铃,从不远处吹来的一片紫荆花花瓣,徐徐跌落眼前,指间的烟火瞬间碎了一地。

黑色在弥漫,我的眸子再次穿越夜的孤独。无数个这样孤独的夜晚,曾经,我怀抱着一份寂寥与夜色的深沉;曾经,我只有将月色收藏,任九曲十八弯的思念在心底发酵;曾经,远方的山那么深,又是那么沉。

这一刻,风儿小了,我觉得它不想打开岁月之门,它知道自有归处。今晚我也不想离开,我就想看看属于栖霞居的所有念想是不是蕴含着晶莹的泪珠。

其实,唯有在栖霞居,我才可以伏在岁月的后背上,让安静的思想骑着风儿一路弯弯曲曲地飞扬。

突然想起,那年那夜,栖霞居下面的小溪长着一个月亮。那会儿,缓缓流淌的时光,如同水银一般淡雅。那时候,云儿还没有去墨尔本,栖霞居的后院我也还没有种上樱花树呢。而如今,樱花开了又谢了,我一个人来了又走了,栖霞居依然坐在白天与黑夜的轮回里编织着一圈又一圈年轮。

此刻,冬青树下边的那条小溪却噤若寒蝉。风儿顺着溪边的小路行走着,又徘徊着。“月光在看着我们吗?”站起身,我的耳边回荡着那年那夜云儿柔软的声音。

望着冬青树,我把记忆中那些飞舞的落叶一枚枚串起,然后微闭着双眼,想着台风会不会突然而来,却不知道天井里那朵合欢花早已闭上了漂亮的眼睛。

第二天早晨,几只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吵醒了我,我推开窗,看到在后院靠近门口处那株樱花树寂寞的枝头上,站着一群白色的小鸟,它们见我这个不速之客,突然惊飞而去。

风更大了,台风在来的路上了吗?愿栖霞居无恙,愿山河无恙,心里这样想着,我把窗户关好,匆匆下楼,洗脸,烧水泡面。

吃着泡面,我想着中午得自己做几个菜,心里想了一下,打算去挖几株鞭笋,于是拿着锄头就去了对面的山上。

从竹林望向栖霞居,只能看到后院的几株樱花树,灼热的阳光下,我仿佛看到来年一颗颗玛瑙似的樱桃,滴着晶莹的露水。

我挖了几株鞭笋,赶紧走出竹林,然后躺在山坡的草地上,看一朵云远去,又看一朵云慢慢飘来。身边的竹叶无声无息地飘落,我不由得想,这些落叶如若不甘愿放弃生活的一段梦想,那么,台风来时,它们会不会更痛苦?更不安?

忽然间,只见两只蝴蝶在翩翩飞舞,我不知道它们有没有抬头望着薄薄的云天,心想,台风来时,它们会躲在哪里?那些被风肆虐而下的叶子会不会发出一声声绝望的悲鸣?

这时候,有风在使劲地吹,风中有蝉鸣声突然而至,如同一首欢快的诗。我睁开双眼,让眸子映着阳光,映着低下头的竹子,看一朵云在匆匆赶路,我连忙下山,走在那朵云走过的那条路上,想寻找云落下的一片影子。

该死的台风,还没有来呢就带着一股野性,一阵紧似一阵,如同不知疲倦的知了声那样热烈,往日柔软的风儿也早已失去了季节的形状,连疯长的野草都在瑟瑟发抖。突然间,阳光欢腾了起来,山路边的竹子摇曳着美丽的弧线,仿佛一个女子长发飞扬般迷人,我不由得想,或许,只有飞入竹林里的那只鸟儿,才能够在沉默中悟出暴风雨下生活的哲理与生命的质量。

走到栖霞居门口,鸟儿的鸣叫声,又一次滑过我的寂寞,岁月不知不觉间染上了一片朝霞,这个早晨,有风,却光芒万丈。

这一刻,我只想做一个安静的听众,听风讲述山岗上那些我看不见的关于烟雨江南的故事。

“烟花易冷”,愿台风不再来。其实,台风如同或浓或淡的一缕乡愁,拦不住,也留不住。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