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胜
春节回家过年,在整理房间时,无意间一眼瞥见箱子背后静静躺着的一盏罩子灯,一种久违的感觉油然而生,竟然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我小心地用棍子把它拨拉出来,厚厚的灰尘把它遮盖的面目全非,罩子也早已不复存在。轻轻地拭去灰尘和油腻,光洁透明的样子渐渐呈现出来。我把它搁在书桌上,凝神遐思,不知不觉间回到了哪个难忘的学生时代。
三十多年前的乡村,没有电灯,没有电话,更没有电视。家家户户照明,就是一种自制的常年滋滋冒烟的煤油灯。样子也大同小异,往往是一个罐头瓶,一个盖子或铁片,中间再加上一个自制的细铁筒,用棉絮搓成一个长长的棉条做灯芯,上头先钻过去蘸满油,然后再向下拉,直到灯芯略高于细铁筒。倒上大半瓶子煤油,把这个做好的灯芯盖子,盖上就算大功告成了。然后用铁丝在瓶颈处箍起来,做个铁圈,就可以直接挂在墙上了。晚间荧荧的火头跳跃闪动,发出微弱的光芒,于是一家人就在这小小的煤油灯下,各自忙活起来。那个熟悉一幕至今难以忘怀,奶奶收拾灶间,忙着做饭;母亲做针线,不是缝补衣服,就是纳鞋底;父亲去教书往往住校,偶尔回来一次,也是就着灯光一边看书,一边抽烟;我们姊妹几个,则围在一张饭桌(兼书桌)上写作业。只要父亲在家,晚饭一过,我们就缠着他讲故事,诸如:“娜吒闹海”、“三打白骨精”、“孔明借箭”、“陈州放粮”、“七侠五义”等。那时,家虽贫穷,然而小小的灯光下其乐融融。
从小学三年级起,我就开始上夜校。村子不大,我们十几个孩子挤在老师的办公室兼卧室里(有个套间)上课。每人一盏煤油灯,屋子里照的亮亮的,感觉要比家亮堂多了。夜静静地,教室里,我们只能听到写字的沙沙声和油灯燃烧的滋滋声。一个自习课下来,扣扣鼻孔,都是黑黑的,大家开心一笑,相互追逐着就回家去了。四年级下学期时,我考了全班第一,父亲特高兴,说要送给我一件奖品,是什么暂时保密。一个周末刚放学,就见父亲下班回来,从车兜里拿出一个用报纸包了好多层的东西,让我自己打开。我小心翼翼地拆开一层层报纸,一盏罩子灯跃然而出。高高的灯座,圆圆的肚子,还有一个长长的、透明的,薄如煎饼的灯罩,就连灯芯也跟我们家里油灯不一样,又扁又长,灯口有一个旋钮,轻轻地一转,灯芯就上下蠕动,实在是神奇极了。晚间,把罩子灯点起来,再把罩子放上去,柔和的光线立马四射开来,照耀整个房间,黑黑的烟子随着罩子向上飘浮而去,那种感觉简直是妙不可言。
一半是为了学习,一半也是为了炫耀。第二天,我就把它带到了学校,十几个同学围在我的罩子灯前,欣赏之余,不免啧啧赞叹,个个流露出羡慕的眼神。也许是这盏罩子灯的缘故,大家都格外对我好,竞相和我坐同桌。不久,同学们也都陆陆续续地换成了罩子灯,那个自制的油灯就离我们渐行渐远。就这样,在罩子灯柔和的光线下,我开始了小学攻坚阶段的苦读。除了完成正常的作业外,《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岳飞传》、《杨家将》、《隋唐演义》、《七侠五义》、《呼家将》等,都是那时读到的。这盏罩子灯,究竟陪我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究竟给我带来几多的快慰与惬意,究竟令我产生几许童年的遐想和梦幻,我不得而知。就知道,长大了自己要写书,自己要当作家。仔细想想,萦绕于怀的梦原来缘起的就是这盏罩子灯。
升入初中后,学校办学条件要比我村小学强多了,每个教室4根电棒管,通明瓦亮,老师晚间上课即便是坐在最后一排,也能看清黑板上的字。于是,那盏与我朝夕相处两年多的罩子灯,就被搁置在家,偶尔拿出来用一用。后来,村里通上电,家家户户都安上电灯,那盏给我带来无限快乐和精神食粮的罩子灯,就再也没有发挥过作用了。
弹指之间,三十年过去了,淡出我视线的罩子灯竟然满身灰垢,悄无声息的在角落里躺了那么许久。以至于孩子们到现在都不理解,我何以对这样一个残缺不全,锈迹斑驳的“古董”精心擦拭,情有独钟。我想,生活在幸福今天的他们,是永远不会体会到他们的父辈当年的那份真挚的,眷恋的感情。
我把擦了又擦的罩子灯,用报纸一层层包裹起来,一如初次见它的样子,放在柜子里。也许再过三十年,它会给孙辈带来一段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