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围

一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机枪扫射的声音格外刺耳。

连长李彦龙睁开眼睛，看了看当头的太阳。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已经打退了敌人五次进攻，自己的战友也牺牲了十多个人，这让他感到分外心痛。战斗激烈地进行，子弹不长眼，如果不是指导员替自己挡住了那颗子弹，自己恐怕已经命归西天了。

李彦龙下意识地摸了摸右上侧的上衣口袋，里面有指导员林义平牺牲前交给他的一份共产党员名单。

这份名单已被鲜血染红了一半。指导员的遗言又在耳边响起：“李连长，全靠你了。你一定要想办法带领大家拖住敌人，等大部队的到来，然后把战士们带到安全地带。我恐怕是……”话没说完，指导员头一歪就咽气了，任凭李彦龙怎么晃再也晃不醒了。

他用手抹了一把脸，擤了擤鼻涕，擦干不声不响流下来的泪。准备迎接下一次的敌人进攻。通讯员小刘靠过来：“连长，敌人好像熄火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李彦龙伸出左手，小刘知道他是在要上次战役中缴获的那只望远镜，赶紧递了过去。举起望远镜向山下瞭望，只见敌人真的是没再发起进攻。战马前站着的那个家伙应该是个当官的吧？他正在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他的兵有的站着、有的坐着，还有个别躺着的被人抬走了，不是死了就是受伤了吧？李彦龙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有点儿偏西了。

从战斗打响到现在大概有十多个小时。

昨天夜里接到的命令，这股敌人是准备南下逃跑的，必须要拖住他们，等大部队到来后一举全歼。上级给的任务是牵制敌人20小时，带领战士撤离，然后整修待命。

李彦龙把手伸向上衣的左上侧口袋，左上侧的口袋里有一块怀表，也是指导员送的。

那是自己被提升为连长并火线入党的那一天。战斗胜利了，打扫完战场，战士们累了，都早早睡下了。李彦龙和指导员走出房间，坐在院子里大槐树底下的石桌旁喝茶聊天。从家庭聊到为什么参加解放军，从为什么参加解放军又聊到那次仗能打胜而且没伤亡的原因，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月亮又大又圆，满院里飘着的槐花香味让人心情格外爽。指导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这块怀表，托在手上语重心长地说：“李连长，今天我们打仗赢了，你也加入了组织，是大喜。送你一件在解放济南时我缴获的战利品。”指导员一边用手抚摸着手中的怀表一边说：“上交组织时首长说是我缴获的，就留给我用了。”

指导员把目光从表上移到李彦龙的脸上：“以后你可能比我更能用到它，送给你了。”

李彦龙看着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手表，感到这是一份非常贵重的物品，一时间竟然不知是该接受还是不该接受了。

指导员看他眼睛盯着手表，两只手在腿上来回地搓呀搓，就笑着说：“你到底喜欢不喜欢啊？喜欢就接过去。从今天起你是在组织的人了，我们的关系比亲兄弟还亲，懂吗？”

李彦龙连忙点头说：“知道知道，喜欢喜欢。”双手接过了这块怀表。

在战场上，有这块表还真是方便多了，比抬头看太阳时间要准确。如果是阴天，它更有用处。

现在，怀表上指的时间是3点50，这可是下午的3点50分。从昨天晚上的11点到现在，已经接近17个小时，再有3个小时，大部队就应该到了。17个小时，没吃饭没喝水，战士们都有些疲惫了。趁敌人没有进攻现象也没有逃离现象，必须让战士们尽快恢复体力和精神。

李彦龙对小刘说：通知各排长，让同志们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和精神，迎接更艰苦的战斗。让侦察排姜玉成排长来见我。”小刘说了声“是”，一转身就消失在了战士们中间。

李彦龙掏出那份党员名单看了看，全名单一共160人，其中有的名字被圈起来了，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数了数是58人。他发现了一个问题：他认识的人全是牺牲了的。

他看了看下面的备注上写着：此名单建于1947年11月，被圈起来的人全部是解放战争打响后牺牲的人。他心里痛了一下。

“报告！”。思绪被一声“报告”打断，他看了看已在身旁的姜玉成说：‘你带两个人，去搞清敌人停火有没有撤离的打算，速去速回。特殊情况及时报告。”

姜玉成说了句“保证成任务”，速速转身离去。

李彦龙拿起望远镜又向山下看了看，敌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战马前的那个敌军官不停地翘首张望，好像在焦虑得等待着什么。

二

黄新督站在战马前不停地张望，派去探路得人马至今未回，应该说明可能遇到了共军的堵截。黄新督斜视着他自己吐出的烟圈想：青山峰上的这伙共军应该不是共军的主力，凭我一个师的力量歼灭他们应该不成问题。自己的老婆孩子已经飞去台湾，如果把这股共军消灭了，岂不是向上邀功请赏、向下安定军心的好办法吗？

他主意拿定，将烟头按在身旁的树上压灭，开始下达命令：“队伍散开，包围青峰山，歼灭山上的共军！”

姜玉成带着战友刘冰和李二虎速速下到离敌军最近的地方，突然看见那个敌军官在张牙舞爪地呼喊什么，随即敌人的队伍就迅速向四下散开。他马上回头对刘冰说：“不好！敌人要包围青峰山。你速回山上向李连长报告敌人动向，要快，刻不容缓！我和李二虎再观察一下敌人的具体部署也回山上。”

刘冰接到任务速速转身飞奔。由于他从小就上山砍柴，腿长得也长，行路速度特快，有“飞毛腿”的绰号。

不一会儿的功夫刘冰就飞到了李李彦龙身边：“报告连长，敌人试图包围青峰山！”

李彦龙回复一声：“知道了，你去接应姜排长。”然后就迅速考虑这一仗如何打才能取胜，既拖住敌人，又不至于被包围在山上。以前遇到这种情况，首先就和指导员商量。如今指导员已经牺牲，只能是自己拿主意了。

他决定把队伍分成6支分队。其中留下一个分队暂且休息备用。机枪和小炮等重火力平均分散在其余五支小队里。一分队在北山头、二分队在西山头、三分队在东山头、四分队在南山头。五分队迂回在各分队之间，看哪里敌人火力重就支持那个队。一、二、三分队分别由一排、二排、三排的排长指挥，第四分队由他从党员名单上提出来的、作战勇敢又机灵的共产党员鲁兵担任队长。  分工完毕，李彦龙命令：“这次要和敌人巧打，主要是拖住他们，还要做好突围的准备。只要我们再坚持上两个小时，我们的大部队一到，我们就胜利了！”

三

又一轮反包围的战役打响了。李彦龙带领第五分队来到了青峰山北头，一声令下，三挺机枪一起行动：“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重火力打得正在爬山的敌军伤亡甚重，不知所措。敌军的小指挥官向黄新督发出了求救的信号弹。

黄新督正在指挥着青峰山西边的兵，用炮火掩护着向山顶发起进攻。突然接到北半部分的求援信号，他迅速判断后做出要留一部分继续攻山一部分去增援的决定。他自己也加入增援的行列，想看看是不是共军的主力部队来了？不然哪来的如此厉害的战斗力？

。李彦龙一直在用望远镜观察敌人的动静，发现敌人有两队人马向山北面靠拢，知道敌人中了计。吩咐一排长等敌人援兵一到就猛打，并把迂回分队里的两挺机枪留下，还留下40枚手榴弹。然后又带着迂回分队去了山西头，命令战士们猛打。

山西边的敌军一看黄新督带着人马向北靠拢，这边又突然来了如此凶猛的火力，就不再进攻 掉头往山下跑，然后分头向南和北逃窜。

李彦龙带着第五分队再次回到青峰山北山头。

山东边的匪兵人数少，本来就信心不足。三排长看敌人三三两两的就是打败仗的样子，便命令战士们等敌人快到山顶时集中火力消灭。

三排长一声令下，所有的火力都发挥了作用，敌人死的死，伤的伤。剩余十多个人，掉头往山下跑。三排长说：“上刺刀，抓住他们。”他这一喊，往山下跑的敌人扔掉手中的武器，举手投降了。

三排长喊：“小心有诈，至少两个人押一个俘虏 ，搜身后带到山上去！”战士们双手持枪将俘虏压上东山头。

三排长训话：“你们听着。我们共产党优待俘虏 ，你们十几个人，愿意回家的就回家，不愿意回家的就跟着我们干，反正蒋介石大势已去，不久全中国就都是共产党的了。”

十多个俘虏兵竟然全部选择留下来跟着共产党的队伍干。三排长将他们三人一组插入到三个班里，把看上去有点像当官的那个人和多余的两个人编入多数战士是共产党员的二班。并告诉二班长雷富存说：“注意看好并引导他们。”

三排长的第三分队顺利解决了进攻东山头的敌人后，就带领战士们跑步来到山南头支援鲁兵的第四分队。两队联合，兵火增加。南山头的敌人也很快被打退了。

最激烈的战斗在北山头进行着。开始的猛打虽然打退了敌人的进攻，却招来黄新督的两队人马。李彦龙一看命令将六分队立即参战，仍然抵挡不住敌人的进攻。黄新督把所有的火力集中在这里，李彦龙也想从这里拖住敌人。黄新督看他的士兵士气低落，就放声大喊：“弟兄们无需胆怯，这是共军的零散部队，不是主力。以我们的兵力，打败他们是没有问题的，大家尽管放开胆子冲！”

在他的忽悠下，敌军好似来了劲头。已经打退了他们两次进攻，他们又气势汹汹地开始了第三次进攻。李彦龙又一次掏出了指导员送的那块怀表，时针已经指向六点钟。抬头看天，太阳已压西山。这么说还有一个小时，大部队就可以到达了。他站起身对同志们高喊：“同志们坚持住，大部队快要到了。大家不要放空枪，等敌人靠近后猛打。”

一颗子弹“嗖”的一声从他身旁飞过落在身后的山崖上，擦破了他的左上臂，鲜血立时流了出来。

小刘喊了一声：“连长，你的胳膊流血了。”李彦龙严肃地说：“别喊，不就擦破点儿皮吗！”

说来也奇怪，每当打起仗来的时候，李彦龙的疼痛感觉就下降。上次战役炮弹皮崩破了后背，他竟然是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直到战争结束后才发现。如今胳膊上流着血他也感觉不到痛，让小刘用毛巾帮他包扎了一下，又投入了战斗。

黄新督在山下指挥着他的兵继续进攻：“弟兄们，杀上山去，活捉共军的那个小官官有重奖！“在他声嘶力竭地忽悠下，就有贪财不要命的边打枪边往山顶上爬。

李彦龙凭感觉认为所剩的子弹和炮弹都比较珍贵了，正在为弹药问题担忧时，三排长和鲁兵带着枪支弹药和抓获的俘虏赶到了北山头。

战斗仍在激烈的进行，黄新督发现山上火力突增，命令撤退。伪军的官兵向山下四处逃窜。此时，一颗红色的信号弹划破了夜空，进军号声声响彻云霄，大部队到了！解放军战士们群青振奋，开始追赶节节败退的匪兵。突围自然成功，我军大获全胜。

月亮又升起来了，首长给李彦龙授了军功章，此时的李彦龙双目垂泪，他想起了指导员，想起了战斗中牺牲了的那些战友。他领着战士们再一次爬上了青峰山，将指导员和战友们的遗体就地埋葬在了青峰山的最高处，

一棵树冠遮天蔽日的大松树下。李彦龙颤抖着双手从口袋里取出那份被指导员鲜血染红了的党员名单。郑重地写上了这次突围又牺牲了的党员:林义平、张建超、姜玉成、李云鸣、王同现、金新岭、胡大壮、刘兴连、陈尔和、周七、郑重阳。

名单上被圈的名字从58人增加到了70人。李彦龙用手背擦干眼泪、许下诺言：战友们安息！全国都解放后，我会来给你们树碑立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