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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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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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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忧伤慢慢在心头流过

母亲走了,这几天一直沉浸在悲伤里不能自拔。听听音乐、戏剧会回想起和母亲在一起时的时光,看看风景会想到和她一起走过的那段熟悉的路,拉拉二胡会想起母亲说我拉的好听的赞语,做点家务会想起母亲摘菜、洗碗时的身影,眼泪顷刻会不住要往眼眶里涌,心里涌出一阵一阵的酸楚。

去年初冬,我爱人牵头张罗,给母亲做了80岁寿宴。那时母亲身体健朗,虽然四年前得过轻度脑梗,右手没有以前有力气,但骨子依然那么坚硬。六年前父亲离开了我们,她执拗坚持一个人在乡下老家生活,家里屋前屋后总打扫得干干净净,庭院树木果菜葱茏繁茂,吃不完就送给邻居乡亲们,哪个儿子回家看她之后,就捡挑好蔬菜用蛇皮袋装好后带走。大哥、三弟、四弟先后在外地城市安家、工作,我也在外地履职。子孙忙得一年回不了几次去老家看她,但她依然忙得充实而富有激情。每年过年团聚的时候,大嫂对三娘揶揄说:“奶奶就差点给你家把墙洗一遍了。”母亲讲究干净,农活做完之后,就把家里的家具擦得一尘不染,把三个儿子在老家里的被褥、窗帘拆洗得干干净净、不用的时候叠放得整整齐齐用塑料袋裹紧放在柜子里,一段时间没用时又拿出来拆洗暴晒,她说这样防虫又没有霉性味,等你们回来盖、用的时候还有太阳的香气呢!有一天下午,我回家看母亲时,见她在院子里正缝着棉被呢,两条长凳上放着竹帘子,被里放在下面,中间放上被胎,上面放着被面,再将被里四边折到被面上,然后用大号针在被子四周把被面、被里缝在一起,然后把被子反过来,再在被里和被胎上用线缝三行,这样被子盖的时候就不怕牵拉了。母亲走后,这些生活的片段经常浮现在脑海里。

我和母亲是有隔阂的,我一直对母亲在我们工作非常繁忙的时候没有能帮上一把,嘴上没有说但心里总有老大的不高兴。记得有一次孩子病了,我和爱人工作忙无法照料,我就打电话让母亲来城里帮忙照应两天,但是她说走不开,那时我在电话里发了火,说:你现在一点不帮我,将来还要不要我养老啊?接着我就放了下电话。后来听三娘说,母亲那天接我电话后哭了,一直责备父亲整天缠人要她服侍而不能脱身去帮我。 还有一件事,我对母亲有很大意见,我和爱人总劝她戒烟,讲了吸烟的害处,但她就是不听,还私下和亲戚抱怨我们过年过节从不给她送烟。最终在四年前由于长期抽烟导致了轻度脑梗,治疗一周后有所好转,但右手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这时她才不得不服从儿子们的决定,一家生活三个月轮流照应她。这次病愈之后,母亲也彻底戒了烟。

转眼儿子们轮流照顾了四年,这四年里,我和母亲有了些沟通,相处的日子愉快而轻松。我女儿在外上大学、在外工作,我、爱人和母亲三人在一起生活,她从不多话,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爱人安排得更加到位,带她到教堂唱歌、听道,带她逛逛超市、菜场,在家里让她摘摘菜,切切葱蒜,主要是让她活动大脑和四肢,然后每天安排她两个小时看电视,母亲前两年最喜欢看中央八台的电视剧,特别是《三国演义》、《雍正王朝》、《西游记》还有各类清宫戏,这两年最喜欢看中央十台和七台的动物世界节目。母亲不识字,为了让她不寂寞,我爱人又给她买了收音机,还添了一个扬剧、淮剧卡,让她闲时就听听。晚上,母亲一般八点就睡觉了,生活很有规律,早上四五点就醒了,要起来做事。后来为了跟我们生活节奏同步,早上醒的时候,她怕惊动我们睡觉,闷住性子躺在床上,去年冬天我悄悄地观察她几次,那时见她不时地去拉一下窗帘的左下角,看看外面,而一到六点钟她就会准时起床,没有钟表,仿佛她看看天就知道时间了。这一切想起来恍如昨日。

母亲喜欢跟着我爱人到医院上班,在医院大厅里,她跑跑看看,有时还做起了“导医”,碰到熟人一路陪同。那时我们也给她身体作了检查,遗憾的是肺部的肿瘤在她这个高龄已经无法手术处理,好在母亲没有任何感觉,身体其他各项指标都正常。但医院专家最后还是判定顶多有6个月的成活期,我爱人告诉我这个结论时,我突然懵了一下,当天我详细观察她的言行没有任何变化,我又旁敲侧击地问她身体最近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她都说没有,顿时我忐忑的心里有了一丝安慰,希望医生的诊断是错的。不久母亲就到三弟家,一个月之后我看到她依然精神矍铄,在春天的五月更显得慈祥和善,之先她身体肺部内的肿瘤留给我对她健康担心的阴影也随之逐渐淡出。

事情往往在你忽视的时候就又突然摆在你的面前,又过了一个月,三弟电话打过来说母亲三天拉肚子,不吃不喝还昏睡。我和爱人商量赶紧送医院检查治疗,最后大家一致意见还是送到我爱人所在医院治疗。再见到母亲时,已经不能行走,是三弟从车上抱到病床上的。母亲住院后,兄弟商量分工照料母亲,每人五天。而我和爱人在医院是要天天去看的,经过10多天的治疗,母亲基本康复,我看到她每顿多吃一点时心里就非常高兴,下午还搀扶她到医院的院子散散步,晒晒阳光,透透空气。出院后到四弟家休养。没过10天,大哥电话打过来说母亲不行了,而且她坚持要回老家。此时我联想到医生给母亲病情下的诊断,心里有些内疚起来。其实,有些事情的发展是可以预见和预知的,但是往往在后果出来之前都抱着一颗侥幸的心理来逃避现实。

在乡下老家,当晚我赶过去时又见到母亲,她已经不能说话了,看到我和爱人拉着她满是皱纹、有点干瘪的手,她躺在床上只是望着我们笑笑,不久头就向里侧,我和爱人看得辛酸,眼睛里涌出泪水。再看看母亲,眼角也有泪光,我拿出餐巾纸给她轻擦,她立即用左手接过去,自己在眼角来回擦了擦。母亲此时右手已经僵直,活动度很小。第二天是我和爱人轮值五天。三十多年来很少在乡下过夜,现在不管面对什么样的生活困难都要克服,这是我和爱人下了决心的,原来我爱人想把母亲接到医院边治疗边休养,条件环境好些,但是母亲坚持要在老家休息,只好随她的愿。此时还在梅雨季节,由于乡下老屋之先很久没有人居住,加上这半月几乎天天下雨,屋里的湿气、霉气较大,乡下蚊虫也较多。我和爱人到镇上紧急采购,买来母亲喜欢吃的芝麻烧饼、大米蒸糕、面条、鳝鱼、台湾烤肠等时鲜果蔬,又购买了防蚊虫纱帘、蚊香、电子驱蚊拍、移动坐便器、吹风机和两套夏天宽大一些的纯棉睡衣。当晚上给母亲洗涮后换上第一套睡衣时,在众多乡亲们的围观下,我说“妈妈换上这套新睡衣像个小姑娘了。”母亲高兴地笑出了微弱的声音,乡亲们也高兴地称赞。母亲左手不时抓住衣服的左角掀起来看,一种幸福仿佛涌到心田。爱人说,母亲最喜欢这种淡粉红小格子加绣边的睡衣。难怪母亲不时把衣服的一角掀起来看,这种花边后来我观察确实很雅、很时尚。之前母亲和我们在一起时都定在每年的2、3、4月份,爱人每年都要给她买新衣服过年,大多都是买的冬天的小棉衣或外套,而且是带她一起去商场购买,买过之后她都很喜欢。母亲是很时尚的,她能认出影视界最火的演员、主持人,认出国家领导人,以前干农活时还不时哼哼民间小调和流行歌曲,母亲也算是一个时尚达人了。有时别人给她买的衣服她认为不好看时,就叠好一直放在箱子里,她中意的衣服鞋帽才经常穿。大嫂子在母亲西去后,清点她的衣物时,很多都是崭新的,保管得干干净净,叠的整整齐齐。

“喝一碗粥顶输三瓶水。”医生常说患者一旦能吃,病情就会很快好转。在老家服侍母亲,心里想的就是母亲能多吃一点,有了力气就能站起来、动起来,生命在于运动,不运动就会百病丛生,对母亲而言就会病情加重。为此,我和爱人尽力调节她的饮食,但无赖母亲真的老了,一天比一天吃的少,一顿比一顿吃的少。在喂她时,开始还能咀嚼咀嚼,后来遇到稍微硬一点的东西就会吐出来。我看着母亲,她的眼睛有时也直对我一会儿,我知道她应该有话对我讲,但是此时她已经一天比一天没有力气,我习惯以我孩子的口吻喊了两声“奶奶”,她头转向里面,并无回音,但见她还能动的左手不时去抹抹眼睛,我看到她眼角有泪光,就顺手抽了两张餐巾纸给她擦,她很快从我手上把餐巾纸接过去,自己拿在手上,不时地去擦擦眼角。我一阵心酸,洗碗去了。爱人怕母亲寂寞和疼痛的难忍,就拿来刚充满电的收音机,选好了赞美诗,打开适当的音量,放在母亲枕头的右侧。

老家算是一座孤庄,邻居都在几十米开外。乡邻们吃晚饭也早,七点左右陆陆续续来母亲这里看看聊聊,八点多一点就回去休息了,而乡邻们的到来也给我们带来一丝心理的安慰和淡定。晚上九点之后,村里道路上的路灯全熄了。在梅雨季节里,不是下雨就是刮风,我们在十点多一点看过母亲之后就准备休息,此时心理还是会无名生出一些恐惧,特别是有几天,夜里风很大,屋外周边的杨树叶哗啦啦地响个不停,不时还伴有树枝折断的声音和一两声飞蛾“砰砰”撞到或拍打窗户玻璃的声音,有时心一下子就会提到嗓子眼,耳朵竖起来听母亲住的西房里的动静,迷迷糊糊一颗心总是悬着。母亲房里虽然开着灯,但我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必先打开手电筒四处照照后,才走向母亲的西房,看到母亲睁着眼看着灯光时就过去摸摸她的手,问她风冷不冷,风大不大,母亲也不回答,也许她从心里回答我根本听不见,我见风有些大时,就把北边的窗子关起来,有时托住她的头帮助她把枕头放正;有时看到母亲正在睡觉,就轻手轻脚退回去。所以在服侍母亲的日子里,心理上有哀伤、有不忍、有无助,也有无尽的夜里给我带来的无名的恐惧。更希望母亲能站起来,早晨能走到我们的房间来喊我们起床吃饭啊!可是我也担心母亲真的能起来走进我们的房间时,那一定会吓我一跳,不过我也愿意啊。天亮时,当我再到母亲的房间,奇迹并没有出现,看着母亲逐渐失神的眼睛,我的眼睛再次有些湿润,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如影随形。

梅雨过后很快进入伏天,气温从潮湿闷热转向高温,知了在杨树上叫的一浪高过一浪,我希望我中午能补补觉,我爱人更是如此,我劝她由我在这里照顾就行了,不需要她在这里,她睡眠不好,在这个陌生的乡下,一点也不能适应,蚊虫叮咬之后,皮肤上就出现红包或者红点,用手去抓,皮肤就出现一片的红印。夜里除了担心母亲会突然离去之外,还有没有停顿的“一片蛙声”,以及邻居家公鸡午夜过后的叫声。心中想起“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儿郎读书时。”说的是五更鸡叫,可是经过守护母亲的夜晚,我才知道公鸡两点之后,也就是下半夜每过一小时都在打鸣的。

天气炎热,母亲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母亲讲究干净,帮母亲洗澡需要体力、需要细心,这成了大问题。还是三弟率先说:我们做儿子的亲自给母亲洗,我思想上开始还有些束缚。但想到,母亲小时候给我们洗澡、洗脚,呵护我们,今天我们也应该用行动报答母亲当初的养育之恩啊,当初,我们是母亲的宠儿,现今,母亲也是我们儿子们心上的宝贝。于是每天中午前后,我们就找来大木桶放在母亲的床头,将移动坐便器放在桶里,然后帮母亲脱掉衣服,再把母亲抱到移动坐便器上,一人扶住她,一人将事先准备好的温水给母亲擦洗、冲洗,每当给母亲洗完澡后再把她抱到床上,帮她穿好衣服。母亲精神好些的时候就把她搀扶到堂屋的外面晒一下阳光,看看外面的景色,不过,时间很短,母亲一般也就能坚持大概十分钟。每当给母亲洗完澡时,我就想起我和爱人曾经给我女儿洗澡、穿衣时的情景,母亲此时就像一个婴孩,没有言语,只是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满足感,也许是洗完澡累了,一趟到铺上她很快就睡了。看着母亲睡了,我们赶快倒水,给她洗晒衣服。

我心里始终充满悲伤,还有一些小事经常在心头萦绕,许多场景会历历在目地浮现在眼前。今年春节后我原想带母亲去剧场看扬剧的,爱人也跟我说了几次,可是开始是因为天冷被我推托了,后来我忙着作画要参加画展,时间就拖下来,准备来年到我家时再带她去看戏。可是现在这成了我心中永远的遗憾。尤其是我爱人提醒我好几次,都未能带她去,现在想起来,我真的做得不好。细细想来,孝敬老人的事情是不能耽搁的,有些事情一旦过去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遗憾只有伴随终生了。

母亲在回老家的第二天夜里大概两点多钟,我是听到她发出“唉吆喂”的声音的,我忙起床去看她,问她哪里疼时,她只能发出轻微的声音说“不得”。我说,你疼就告诉我,实在受不了,我就给我用点止疼药。我爱人之先是给她准备了几种止痛药的,还有其他一些必备的治疗药物。看到她又安静下来,我用电子驱蚊拍给她房间灯光下的几个小蛾子打死后,就继续回到东房休息,但是想起母亲刚才哼的声音,心里也和母亲一样充满了痛苦,但又束手无策。在这次夜里我听到并问她疼的情况之后,母亲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一直到离开我们从未哼过一声,有时感觉她是疼痛难受的,因为常从她紧锁的眉头可以看出来。

母亲的状况并没有往我们如愿的方向发展,母亲进入时而清醒时而昏糊状态,动作也不再配合我们了。以前亲朋好友、庄邻来人看望她,虽不能讲话,但能笑笑,而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表情了,还有些僵硬。吃点流质时嘴也不大配合了。我看着母亲日渐消瘦的身体,看着她有些木讷的表情,看着她手上、臂上可以叠起来的表皮,我心里难受至极无以言表。每到此时,我会走出母亲的房间,拿出曲谱和二胡,坐在母亲的窗前拉上一个小时左右的二胡,我想母亲是喜欢听的,这样也能更快地平复一下我无法释怀的悲伤的情绪。

母亲病入膏肓,已经彻底不能讲话了,于是我们只能用动作来交流,吃不吃饭、喝不喝水、解不解手?让她的左手抓住我们的手指,抓紧了就做,不抓就不做。看到母亲左手粗糙的皮肤和宽大的骨节,现在显得更加突出,但是每次被她抓紧时就感觉到一种坚实和力量,这双手曾经为我们奉献了多少人世间最真挚的亲情,感受到母亲劳动的一生才铸就了这一双厚厚的承载。儿时曾在夏天的睡梦中听到母亲唉吆喂的声音,看到母亲在用碗里的水慢慢抹在手上和脚上,抹一下就发出一声唉吆喂的声音。后来才知道母亲夏天插秧天天泡在水里,皮肤泡白了,手丫、脚丫等处泡烂了,需要要钒水帮助收敛,每一次涂抹都会发出钻心的疼痛。犹记得小时候,每当快过年时母亲都要给我们兄弟四个做新鞋子、新衣服,梦醒时曾看到母亲在冬季很深的夜晚和凌晨,坐在煤油灯下给我们订鞋底、糊鞋帮。现在每当母亲在清醒时就不时用左手在胸部摩挲,我知道她这里非常难受,看着母亲还能动的在慢慢摩挲的左手,我感觉我的心、肝要往上涌,眼泪不由自主的流湿了眼眶。

我的舅舅、舅妈住在邻村,几乎天天早晨或傍晚骑着三轮车来看一下母亲,看到我们四个外甥、外甥媳妇精心照顾母亲感到非常欣慰,舅舅说:“母亲的恩情大似天,你们这么照顾她才是最大的孝道。”舅妈说:“看到你们弟兄为母亲这么尽力看护,四村八邻都夸赞呢,我和舅舅脸上也有光。”每当守护母亲一轮结束前,大哥就打电话给我,把下两轮班排一下,四弟也催的急,我对四弟说:你排一下也一样。他回道:你是干部,你这方面有经验。于是每次排班的事情我就当仁不让,除明确排班的日期,还明确交班的时间,交办的办法和上一班提醒下一班要照顾母亲的注意事项以及饮食上的调理衔接。然后微信发给大家,大哥岁数大不用微信,就先打电话告诉他,然后发个信息给他。兄弟们回复我:坚决执行。每当交班的当天,大家都提前安排好工作和其他事务,开车或坐合乘车一大早赶上三四个小时回老家照顾母亲。 在又一次为母亲排好两轮值班表时,四弟打来电话,说母亲的情况很不乐观,我忙安排好手头的事情,下晚就和爱人赶回老家,大哥一家也赶回来了。我们看到母亲时,她脸色似乎还好看些,看到我们回来,盯住我们望了会儿,我看到她眼角有泪,我也目不转睛地盯住她的眼睛,心又感觉往上提,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母亲侧过脸去,左手还是在胸口摩挲。问她也没有回音和动作了。温好开水喂她,只喝了两小口,再喂就嘴巴紧闭了,我给她擦了下口角,又摸摸她的手脚,现在身体是真的皮包骨了。回到堂屋,兄弟们一起商量了母亲的后事,并开始兄弟们一起为母亲值夜。

第二天一早大哥又紧急赶往镇上给母亲买来了寿衣。上午,我们给母亲换了尿不湿之后,给母亲洗脸喂水,更不如昨日,只能喝上一小口,再喂就不喝了,眼睛几乎不太睁开了,只是左手还是在胸口摩挲,但是动作已经非常慢了。中午大哥悄悄地跟我说,昨天夜里梦到父亲穿着白衬衫来到大门口,一晃就不见了,像要接母亲走的样子。我想起我爷爷离世后我才接到电报,从部队赶回时,爷爷已经火化入土,但睡在老家里的第一夜的凌晨三点左右,我看到我爷爷从空中飘来,在房门前望着我微笑后,不久影像就飘散了,至今在我的脑海里仍然记忆犹新。《浮生六记》里沈三白也记载芸娘要去世时,梦见她的爸爸妈妈乘一艘船而来,要接她回老家去。我相信大哥的梦里说明母亲真的要很快离我们而去了,于是心中的伤悲无法抑制,爱人看到我就安慰我,我们对母亲这么好,她应该感到安慰了,你不要太过于忧伤,我们今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自己的身体也要紧的。

中午刚想休息会,因为晚上要值夜,怕自己坚持不了。可三弟刚赶回来坚持中午要给母亲洗澡,他和大嫂就忙了起来。洗到一半,三弟就喊道:二哥来帮忙!我忙爬起来赶到西房,看他们两人手慌脚乱,我忙拿来吹风机给母亲吹干头发,我放下吹风机后在正面扶住母亲的双臂,三弟忙着给母亲肘部和背部抹点碘伏,防止因长期卧床而磨红的皮肤出现感染,大嫂回头给母亲拿换身衣服。母亲坐在床边左手在不停地颤抖,眼白不停地往上翻。我一阵紧张,让三弟赶快放下碘伏,让母亲躺下来。三弟看到这种情况也害怕起来,大声对母亲说:“妈妈,你不要吓我啊,坚持住,坚持住。”我听到三弟的声音里有些哭腔,我也一边大声招呼在屋后树荫下补觉的大哥:“母亲不行了,快过来。”母亲躺下之后,脸色发白,不省人事,进入了弥留状态,大哥翻出给她定做的寿衣,先给她戴上尿不湿,然后就帮助穿上了宽大的白内衣。这时乡邻们也赶来了,一位李爹爹很有经验地说:看王老太的情况,最早夜里三四点走,最晚明天下午五点之前走。大家商量,傍晚给母亲穿好全部寿衣。舅妈闻讯赶来说,大姑已经这样了,不如让她早点走,抬到堂屋里来,少一道门槛就会走得快一些,我听了有些像迷信,但是想想好像其中也有些道理。

最不忍的是看着母亲穿寿衣的光景,此时家乡的风俗是不让我们做子女的动手,由村里四个有经验的老人给母亲穿寿衣,寿衣上衣是内衣、小棉袄、大棉袄,下面是内裤、棉裤、裙子,还有袜子和鞋帽。我们站在一侧看着他们为母亲一层层地穿,由于母亲已经处于昏糊状态,四肢基本上已经僵硬,所以衣服是不太好穿的,大家在认真地穿戴和整理,我已经看不清太多的细节,眼泪禁不住模糊了目光,心里的哀伤就像河水在不停地泛滥。两个月里的陪伴,我们现在已经彻底无能为力地挽回母亲,大家都不多言,心中都充满了就要离别母亲的悲情。晚上我们兄弟一起在堂屋里为母亲值夜,母亲已经穿戴整齐躺在门板上,依然安详,左手还能微动,只是寿衣穿好后,只能看到微微的颤动,我见此情景更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悲凉。村里李爹爹晚上临走时嘱咐我们:你们兄弟注意,要是老太(他这样称呼我母亲)凌晨三点前后不走,就是在明天下午五点前走。要走的时候,她会咯(咯痰)一会儿,最快几分钟,最多半个小时,老太估计不会咯很长时间。我记住他的话,坚持不休息陪伴母亲,等到凌晨四点母亲如果那时不走,我再躺会儿。为保持明天的精力和体力,我们让大哥和三弟先休息,他们也不愿离开母亲,就在堂屋里的躺椅上迷糊。为打消睡意,我和四弟摆起象棋下了起来,当时我输多赢少,其时我心不在焉,不时地看向母亲。凌晨两点半,大嫂起来看看,见母亲仍在微微的呼吸,凌晨三点大哥从躺椅上起来,他把大门上挡蚊虫的沙门拉开,此时一只大的大概比知了还长一些的乳白色的蛾子飞了进来,在堂屋里飞了半圈,我刚想上去想把它赶走,怕她飞到母亲的身上。可是大哥和三弟忙制止我。一会儿这只蛾子落在堂屋的画上一动不动了。我的目光还在盯住这只蛾子的时候,大哥和三弟同时说:母亲好像在咯痰了。我忙转过视线走上前去,看见母亲张开嘴咯着,就像极力地要吸气的样子,母亲此时真的无力了,咯的声音是比较细的,先咯了大概七八分钟,中间稍微歇了一两分钟,接着又咯,此时母亲的眼睛是睁着的,我们站在一侧,好像她再努力地看我们一眼,我此时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心情。我转过脸不忍再看母亲的双眼,就听三弟说,母亲眼睛闭上了,好像不咯了,我忙又转回头,见母亲已经安静,也闭上了双眼。大哥嘱咐大嫂快拿准备好的干米和茶叶,原来他们事先已经准备好了。大哥靠近母亲,听听完全没有鼻息了,我说母亲已经走了,让四弟看看时间,是凌晨三点十六分。大哥用手撵了少许茶叶、大米放在母亲还在微张的口中,又帮助母亲紧了紧下巴,然后给母亲盖上了雪白的脸巾。

母亲一生谢幕了,我的悲哀像潮水一样在黑夜里漫延。我走到堂屋外,村野里黑魆魆一片,天上的星星微微闪动,我的心情无以平复在这生死离别的时刻。曹操说:神龟虽寿,犹有竟时。母亲从得病到离去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母亲终究老了,早晚会离我们而去,尽管我们有万般的不忍,但也无济于事。没有人能留得住光阴,没有谁能陪伴谁终身,终究会一个人孤独前行。只是人情一场,我们尽了爱心,让母亲在最后的时光里有了最好的陪伴,我爱人说我们这样做子女的也就问心无愧了。生活还在继续,正所谓:父母在,人生尚有归处;父母去,人生只剩下旅途。现在我们要把我们的人生走好,我想也是母亲所期望的。

我又仰头看向深邃的天空,我想看到母亲会变成一颗流星飞向遥远的星际的深处。法国作家都德在小说《繁星》里写过,每一颗流星都是一个人的灵魂进入天国去了。但我没有看到流星,天空依然宁静而又深邃,无数星星在默默地闪烁,也许是我看早了,也许是我看迟了。母亲真的走了,我打开微信,发了在母亲病重期间忙里偷闲作的八枚描写春夏秋冬风景的团扇,并写道:春夏秋冬,天上人间,美景无处不在。愿母亲在天堂里享受到和人间一样的快乐和幸福!

谨以此文怀念我的母亲。

                                      写于 2018.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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