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务之便

天空灰蒙蒙的，北风不时吹来，在门窗的间隙发出长短不一、时高时低的丝丝的声音。咚咚，案件审理室主任敲门进来，“书记，车到楼下了。”

“好，马上出发。”王蕙娟随手提起文件包，但被眼亮手快的办公室主任迅速接了过去。

王惠娟是两年前从江城市纪委审理室主任岗位调任河东县县委常委、纪委书记的。这是她父母下放过的地方，童年的美好时光在这里度过。上任之前，头脑里不经意就回忆起那些美好的片段，到任不久，她还悄悄地去看了上小学时的县实验小学的外围环境，里面多了四栋教学楼，操场上铺上了塑胶跑道，校门口里面的两颗大银杏树虽然掉了叶子，但粗大的树干和无数向上的枝条给人一种庄重、严肃、向上的感觉。“我曾经和同学在树下跳过绳和踢过鸡毛毽子啊”，王惠娟当时感慨地自语道。

一阵风吹过来，仿佛也带来一丝忧伤。王惠娟叹了口气。

“时间过去一年多了，还是没有眉目”。

河东县纪委审理二室办案的两名同志住在县农校的内部招待所。时值寒假，本来学生不多的校园由于放假现在显得更加安静。王惠娟知道，现在农村的孩子都在向往大城市，到农校上个中专，毕业了还是要回农村，一点意思也没有。家长也说：花了钱，耗费了青春，还是修地球，鸡飞蛋打，上农校还不如出去打工既挣了钱又见了世面呢。现实残酷得即使你是一个顽固不化的人也得去好好掂量掂量。

王惠娟下了车，四周看了看，感觉这农校现在萧索得像过去大户人家已经到了破败的样子了。不过这里幽静，倒是办案的好地方。

今天，王惠娟是来看望正在办案的同志的，他们的辛苦不光是与违纪违规人员在智慧上较量，还要在体力上较量。十多年的办案实践让王惠娟对此有更深的体会。所以上个月纪委办公会后她就定下来，把元旦后调研的第一站放在正在办案的地方。

走近谈话室，两名正在与 “双规”（规定时间、规定地点）对象谈话的办案人员赶紧站起来，刚才审理时的一脸严肃立马换成满面春风。寒暄之后，审理室主任对书记说：“这名接受调查的干部是新堡镇副镇长刘春明。”刘春明看到纪委王书记来了，立即从座位上抖抖索索地站起来，满脸的惶恐。低声地说了一声书记好之后，便低下头，好像生怕王书记的目光会一下子洞穿他的肺腑一般。双手摩挲着不知放哪里好，眼睛闪烁不安地看着桌子上审理人员的笔录纸。

“已经两天了，刘春明还没有把问题交代清楚。”

王惠娟此时才开始正面望着刘春明：“你是镇里的领导干部，要认真配合组织调查，组织上会根据事实，依据党纪条规来处理，早交代早主动，千万不要侥幸。”刘春明抬起头看了王书记，有些结巴地说“是，我配合好组织调查”，有些呆滞的目光突然又抬头望了王惠娟一眼，又迅疾移开了。当审理人员送走王惠娟之后回到座位上，刘春明还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门口的方向，似乎担心着纪委王书记的突然到来，说明了领导的重视程度超过了平常，也许自己的问题比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车在一段不平的路上颠簸着，王惠娟的眼前总是浮现刘春明的那一双眼神，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第二天下午批阅了几份文件，王惠娟抬头看向窗外，有几只麻雀在玉兰花枝上唧唧喳喳，枝上已经鼓起了很多花苞。良久，刘春明的一双眼神又印入眼帘。起身，她向隔壁的办公室走去。

“对了，昨天刘春明的情况我想更多地了解一些，你到组织部把他的档案调过来，我要看一下。”她对办公室主任说道。

晚上，星河明亮，天净气清。王惠娟从县招待所二楼的住所里来到前面的广场上，她理了理自己的思路。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在十岁生日时，父母邀请几个当年一起下放的知青庆贺，有一位叔叔因酒喝多说漏了嘴，尽管当时父母一再解释，而这就像越描越黑一样，反而在王惠娟幼小的心灵里泛起了更大的疑云，虽然默认了父母的说法，但心里的疑云就像种子一样埋在了心田，生根、发芽，长得一年比一年茂盛。尤其来到河东县工作之后，一想起此事就堵得自己透不过气来，只是至今一直密不示人而已。

一周之后，王惠娟来到刘春明所在的新堡镇调研，新堡镇党委书记、纪委书记分别汇报了工作，最后落到了正在实行“双规”的副镇长刘春明身上，王惠娟听得很仔细。由于班子中出了领导干部违纪的问题，镇里书记自觉责任很大，所以在得知新任县委常委、纪委书记来调研的电话通知之后，迅即把刘春明的全面情况了解个底朝天。

“这个人对工作很负责，非常能干，也是一个比较有孝心的干部。他父亲当过生产队队长，1975年带领群众向公社粮管所送粮时，因送粮船撞上了木桥墩，一块桥板落下被砸成重伤，他父亲重伤后考虑自己失去了劳力，今后家里三个孩子生活更加困难，就让城郊的一个来看望他的远房亲戚顺便带走了一个三岁的小姑娘，后来听说送给了一对不能生育的下放知青，不久其父过世。是他母亲把他和另一个妹妹带大，送人的那个小姑娘至今没有找到，他母亲为此事经常唠叨落泪，刘春明曾委托很多人打听、寻找这个妹妹的下落。”王惠娟心里一震，笔差一点从手中掉下来。

镇里书记看到王书记这一不经意的动作，以为房间太冷了，忙说：“这个会议室的空调有点老，制热效果不好。”

“不碍事，你继续说。”

“刘春明老婆去年因企业不景气下岗，家庭经济情况一般。据了解正在筹钱在镇里农贸市场旁边买个门面房，准备开个小卖部。为实现他妈妈要找到妹妹的愿望，去年底，刘春明花钱又专门托人去省城和江城市寻找，但目前没有什么消息。”

“去年底审计发现他挪用民政经费与家庭状况不好是有关系的。”

“哦，是这回事。”王惠娟仰头沉思道。

“刘春明被‘双规’后，我们也责成镇纪委作了一些调查。从民政账目上看，是分三次提取的，一次是6000元，一次是8000元，后又提取了1500元。他干过镇里的民政助理，刚来的是个新手，加上他分管，让他钻了这个空子。鉴于刘春明的情况，我负有领导责任，还请王书记、纪委酌情从轻处理啊。”

“我们要关心爱护干部，功夫要下在平时，教育要一刻不能松。制度要执行好，才能扎牢防止腐败的篱笆……。刘春明的事情现在看不是小事，挪用的又是民政扶贫款，情节又加重了，你们党委、纪委都要总结教训。刘春明的个人家庭情况值得同情和关心，但如果他违纪违法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待查明事实，纪委会依纪依法处理的。”

坐在回城的车上，审理室主任汇报说：“根据审理的情况，刘春明被双规前的一个月已经还掉了10500元，现在还剩下5000元没有还。挪用的时间比较短，10到25天左右，这样看来，达不到追究刑事责任的标准。”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晚，一向精明、干练、处事果断的王惠娟此时百感交集。从看刘春明的档案、工作人员汇报的情况，到了解到的他家情况，从刘春明的面相，到他的《悔过书》说明的家庭变故以及挪用款的目的，一个个事实形成了强有力的证据链条，让王惠娟既惊喜又难过，处理这起案件上用什么尺度和什么标准，内心在反复煎熬着。但思前想后还是告诫自己，原则必须坚持，这是做人做事特别是做领导干部的底线。

一直以来，他的养父母从不提她被抱养的事，但造化弄人，现在她自己的身世在这起案件中被层层剥开，多年来压在心头的阴影感觉一下子云开雾散了，如释重负。她看了一下墙上的电子钟，已经十一点四十了，一项做事严谨的王惠娟此时又重新进入冷静状态，一些时间、地点、细节还必须核实一下。想到这，她管不得养父母此时肯定已经睡着了，抓起电话就打了过去……。

三天之后，新堡镇民政科收到5000元汇款，汇款人是刘春明妹妹，附言：还刘春明欠款。

一个月之后，县纪委、监察局下发通报；刘春明被开除党籍，责令辞去副镇长职务，降职为办事员。

通报后的第一个星期天，王惠娟带着丈夫、孩子，带着昨天精心准备的物品开车向新堡镇赶去。路上，看到满地的白雪，在阳光下不时射出一道道光芒直刺眼底。她想，母亲大半生以来应该是这样的眼神来渴望自己的归来啊，王惠娟眼睛有些湿润，心砰砰地跳着，恨不得插上双翅，马上就见到想念自己的母亲，叫上一声“妈”了，见到那个刚受组织处理的哥哥和从未谋面的妹妹,一股血缘的亲情让王惠娟沉浸在一种有生以来无比的幸福之中。

2011.11.20 2021.5.12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