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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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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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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户口


人生的航向因为不可预测,才使这个世界充满了更多的诱惑和魅力。顺境的或者逆境的,哪怕一点点外部的作用,便成就了你的希望亦或彻底颠覆你朝思暮想、不遗余力的期许。

刘二柱中专毕业之后,经远房舅舅介绍到仪阳县化工厂工作。报到前一天的一大早,刘二柱的父亲和他骑上28大扛自行车,带上一蛇皮袋大米,按照二柱父亲的眼光,至少有90斤,还有20斤现榨的菜籽油,两篮子聚了一个多月的鸭蛋和鸡蛋到仪阳县城舅舅家去感谢。

舅舅说:“不要客气,这些东西现在市场上都有卖的。”二柱父亲一边搬、拎着油米,口里连说:“都是地里长的,家里鸡鸭生的,感谢舅舅这次帮忙,以后还请舅舅多关心二柱啊。”二柱提着两箱鸭蛋、鸡蛋,有些不自然地跟在父亲的后面,喊了“舅舅”之后,心生感激地望着舅舅一身笔挺的西装。

舅舅说:“这次二柱到县化工厂去,这是县里的重点企业,因为熟悉劳动局劳资科的人,请他们吃了个饭打了个招呼。要不是你们给二柱提前买了个定销户口,这次打招呼也没有用。”

二柱父亲忙说:“舅舅请客的钱我来付。”说着右手就穿过蓝布外衣在灰衬衣上口袋里摸索起来。

舅舅摆了摆手:“这点钱不需要你来掏,二柱上班以后好好努力就行了,再说我这个舅舅多少也要为外甥出点力,你看你们又带来了这么多东西,倒让你们麻烦了。”BB机响了,舅舅从腰带上取下看了看, “我马上要去开会,不能陪你们了,你们就到城里逛逛,中午到我家吃饭。”

二柱父亲忙退出门外,二柱也迅速跟着退出来。“那舅舅你忙吧,我还要赶回去,跟人家约好的,今天要把一船砂石卸上岸。”

拜别了舅舅,二柱想到户口的事情,可伶天下父母心。前年父母省吃俭用、起早贪黑靠在离家三里多路的官圩镇多管站码头给来去的船只上货、卸货,一担担用肩膀跳出来的血汗钱累积起来,又跟亲戚东借西挪一千多元,才聚齐了一万元给自己买了一个仪阳县的定销户口,从此自己不再是农村户口了。邻居们看到刘二柱都羡慕不已,就连原村长、现在官圩镇多管站当站长的张秋生每次见到刘二柱的父亲都开始主动与其打招呼了,还找些零活给他干。要知道,当初在村里,跟他说话都是待理不理的呢。

这种卖户口的事情,老百姓是看不懂的,但感觉到这是给老百姓做的一件好事,也更相信了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了,不再种田了。

刘二柱还清楚得记得仪阳县的规定:交了钱之后,公安局就把自己的户口变更为定销户口,在县域范围内可以参加城镇企事业单位招工安排工作,基本上和城镇定量户口享受一样的待遇,但是如果离开本县还是农村户口的性质。望着父亲有些佝偻的身躯骑在车子上急匆匆的样子,好像说句话都会耽误时间。二柱暗想,等自己今后有出息了,一定好好报答父母。

这个远房舅舅真的不错,想到刚才见到的情景,二柱顿生感激。当初自己没有考上好的高中学校,是父亲带着他第一次到这位舅舅家,请他想了办法,托人介绍二柱到江城市的一所职业学校读了自费中专,每年690元的学费。虽说花了钱,但毕竟出来就有了一门手艺,这是要感谢这位极力帮自己忙的舅舅的。

1992年仪阳县出台了振兴农业、扩容城市的文件里有一条可以让农村户口转为定销户口的政策,大家都在传说,定销户口虽然比定量户口待遇低些,但是好事总得一步步来,有了定销户口就可以参加县里企事业单位招工,将来就有正式工作了,说不定接着当干部,前途不可限量呢。当时全县都沸腾了,有钱的人纷纷为孩子买定销户口。买上定销户口的年轻人比考进北大、清华还要兴奋,没有钱的就唉声叹气,铺盖装在蛇皮袋里拎着、扛着挤上长途汽车到上海、广州、南京、兰州等大城市打工去了。二柱的父亲因为经常在官圩镇多管站码头上上、卸货,很快从镇里知道了这个消息。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远房舅舅家问情况,舅舅说:“如果有这个经济,就赶紧买,政策说变就变,还有一年二柱毕业了,刚好回来好找工作。”

仿佛这一切都在舅舅的预料中,刘二柱心里产生由衷地崇拜。想到自己明天就去报到上班,那心情就像在春风里飞一般的惬意,感觉人生向着幸福开足了马力,将会一路劈波斩浪,驶向阳光照耀下的那美丽多彩的恬静的港湾。

刘二柱到了化工厂,谦虚好学,踏实肯干,当年底分到了春节发的职工福利:50斤大米、十斤花生油、十斤鱼票、当地酒厂生产的大曲酒两瓶,奖金300元,年夜饭一家人在一起,看着二柱带回来的这些年货,他的父亲就会咪口酒、然后咂咂嘴说:“工作就是不一样,这钱花的值。”二柱心里知道,父亲说的是给他买户口的事情。

第二年国庆节刚过,化工厂召开全体干部职工大会,大家仿佛一下子紧张起来。厂房的大门口两边的白墙上刷上了标语:时间等于金钱,效率等于生命。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等等。刘二柱看了又看,大红的等线字体十分醒目,有点像狮子张口的血盆大口,随时会把自己吞掉似的。会上讲些什么,二柱没有了心思听,倒是竖起耳朵听着周边的同事叽叽喳喳说着其他企业改制的事情,一句话改制的意思就是企业活不下去了,职工等待的命运就是待岗、下岗,其实就是失业,叫法不一样。刘二柱心里顿时一凉,仿佛整个身子掉进冰窟窿里,心里蒙上了一层久久不能消失的阴影。

二柱的心里其实还有一个一直没有公开的秘密,那就是爱情之火正在悄悄地燃烧。说来也是有缘,那天回家,公共汽车在县化肥厂靠站,上来了一位姑娘,买票时得知她也去官圩镇。二柱听到甜甜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顺声望去,因为晚班车上人多,只能站着,后面上车的人又把姑娘往里挤,姑娘头上耸起的马尾快挨到自己的鼻尖了,侧面看到姑娘的面相似曾相识。到了官圩镇一前一后下来车,两人惊喜之余叫出了对方的姓名。原来是小学同学,姑娘在县化肥厂当会计,是多管站张站长的二姑娘。那天晚风习习,到镇多管站一公里的路程却绕着走了半个多小时,当时小镇的门店里放着《粉红色的回忆》,那甜甜的歌声伴着街边闪烁的灯光,两人一下子就沉沦在恋爱里了。而现在二柱担心着这爱情能否承受住自己不确定的未来,一旦失去工作,将拿什么来浇灌这爱情的花蕾。

不久,刘二柱真切地感受了改制的压力,尽管自己在努力地工作。但工资从推迟一个月发到推迟到两个月发,又推迟到三个月、四个月,职工们开始还能忍耐,有股与企业共进退、同荣辱的慷慨。但日子一久,个个怨声载道了,老工人、新工人人心惶惶。有挑头的人认为家里要过日子,没有工资没有办法生活下去,就向县里领导写信,还有的三五个、七八个结帮去县化工局、经贸局、政府办公室上访,结果是有的,厂长像走马灯换了一个又换一个,而企业像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经常出现停产、停电,内部消息说停电是因为拖欠电费,被供电局拉闸了。化工厂领导腐败、要被卖掉、兼并、干部职工全部待岗、下岗,各种说法愈加神秘,有鼻子有眼,全厂上下更加躁动不安。

这一天,三十多个工人又到厂长办公室要求发工资,“拖了半年了,不能再拖了;厂长吃干饭的吗?你们吃得肥头大耳,捞足了,还管不管我们死活啊?”工人们情绪激动,你一言我一语。

厂长看到工人们的怒气也气不打一出来;“企业产品卖不出去,没有钱我拿什么给你们发工资?”

“你们不是天天在外吃吃喝喝吗,没钱怎么又买了奥迪车,钱哪来的?我们半年领不到工资了,一家喝西北风啊!”一工人大声问道,另一个工人接着说了句顺口溜:“一顿饭一头牛,屁股下面一座楼。”

“你以为我要吃要喝呀,要坐好车啊,那不是找关系用的吗?不是去求爹爹拜奶奶吗?东挪西借找米下锅,找流动资金,给你们发工资吗?你一副寒酸相谁也不会理你,现在是市场经济,得风风光光出去才会谈成生意、借到钱,你懂吗?”厂长一脸怒容,也争锋相对大声喊道。

一番话怼得大家顿时无语,厂办主任赶紧说:“都回去吧,现在是市场经济了,都不容易,工资的事情厂长正在想办法,大家就不要添乱了。”

刘二柱夹在人群的后面,转身赶紧走人,心想不管怎么说,自己是资历浅,这类事情尽量不能掺和,给厂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

然而,事实总是那么无情。两年之后,县企业改制工作组进入了化工厂开展清产核资,在工人们的悸动不安中,刘二柱成了第一批下岗工人。

月明星稀,刘二柱在不安中望着天边的黑暗,感觉买户口、工作、下岗,几年的时间,自己像坐过山车一样,兴奋刺激开始不久,因为故障,身体就悬在空中,还是个倒立,血脉偾张,顿感前程化为泡影,仿佛悬在高山的峭壁,命悬一线。更重要的是这下半年正在热恋的姑娘已经不是当初那么的热情了。再好的情感也敌不过现实的残酷,美好的爱情也是必须有一定的物质基础为前提的。想到此,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他要挣扎一下。第二天,刘二柱约了几个差不多一起进厂又一起下岗的人,到人事科要求继续分配工作。“凭、凭什么让、让我们下岗,我们认认真真、认真、认真、踏踏实实的工作,这不是欺负人嘛?”刘二柱有些结巴地说。

人事科长回头看了看这帮差不多一起招工进来的人,又望了望刘二柱,看到刘二柱红着脸,神情严肃又紧张,一股愣头青的样子,就以理服人道:“你们进厂时间最短,与老工人比,缺乏工作经验,是吧?你们户口是定销的,又不是定量的,没有人家户口硬真,是吧?这次下岗,你们还年轻,更能适应市场经济发展的现实,说实话,我们看到企业这样拖下去真的很难过,拿我来说48岁了,在化工厂工作快30年了,现在看到企业这个样子很难过,岁数大了又不能学新东西了,我们还不知今后怎么办呢?现在厂里给你们下岗补贴安置等费用,多好啊,可以另择高枝啊。你们都有专业,将来县里其他企业招工你们再去,说不定从糠萝跳到米缸里呢。”

二柱们听了之后,觉得也是有些道理,闹有什么用呢?看到企业这个样子能有什么前途呢?于是大家闷声无趣地散了。

拿着人事科下岗的通知到财务科领了一年工龄补贴一个月工资的下岗费,二柱数了数还不到800元。回宿舍的路上,两眼茫然,怅然若失。晚上二柱约了心爱的姑娘想吐吐心思,被托词失约之后,二柱还是不甘心,又拿起BB发了信息,盼到第二天上午九点音信全无。

望着灿烂的阳光,街上人来人往还是以往一样的喧闹,二柱感觉在这里已经是多余的了,他转身扛起了被裹向汽车站赶去。这一年来的煎熬让他身心憔悴,人生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喜悲,昨天一夜无眠更坚定了他离开仪阳县到苏南打工去的决心,乘着年轻闯一闯天下,不再让这个定销户口牵扯和阻挡自己飞翔,不再奢望已经失去物质基础、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

吃晚饭的时候,二柱父母知道了他的想法,父亲在一旁又端起了酒杯眯起了酒,默不作声,倒是母亲不停地唠叨:“一万元买个户口,你一走,不是钱掉到水里了,响都没有听到,这是你父亲一辈子起早贪黑才聚起的血汗钱啊……唉,都是那个远房舅舅出的馊主意。”

2021.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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