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刚进入六月,杨树的飞絮在天空中尽情洒脱地飞舞,人们似乎对她毫无抵御的办法。它膨胀的身躯轻盈无比,当你伸手去捉它时,如果快一点,它就会飞得更快,只有慢慢地慢慢地靠近它,把握分寸和节奏才能用大拇指和食指抓住它。不过它还有逃脱的办法,那就是化整为零,把身躯瞬间散成更多的小团毛絮,有的甚至变成一根极短的细丝继续在空中飞扬。
谭局长看到杨絮就烦,上午8:00刚打开办公室的门,见地板上飘满了杨絮,办公桌对面的沙发旁边看起来聚积得更多,开门时轻轻的风又让许多杨絮不急不忙地舞蹈起来。谭局长迅疾捂住鼻子打了个喷嚏,抬头看看南面的窗子,才知道昨天下午因应酬走得急,有一扇窗户没有关好,才让这杨絮钻了空子。转身喊来办公室主任,让保洁员赶快清扫。
大概1米8的个子,皮肤黝黑,两只深陷的圆眼睛,鼻尖长的有些下钩,50出头,肚子向前凸出,看上去像身怀六甲的孕妇。这是杨旭友初次与谭局长打交道时的第一印象。据说这位局长在河东县圩村镇做过镇长,后到计生局、房管局做过一把手,是位资深的局长。在熟悉的人们和喜欢八卦的街头巷尾,大多认为他是个有些背景、有商业头脑的局长。如若你不信,他们就会说:城中最繁华的泰山路上最红火的《小上海》饭店的老板就是他的小舅子,饭店门口一到中午和晚上全县和省市来的最豪华的车子鱼贯而入,日进斗金是不用怀疑的;如若你还不信,他们就说:城中最大的《皇冠》卫厨用品商场和河东县人民医院对面开的《健康大药房》就是他的弟弟和他的连襟开的,每天人来人往,生意还有不好的吗?
办公室的杨絮刚清扫完毕,谭局长就从对面的小会议室的沙发上站起来回到办公室,办公室主任已经给他沏好了茶。坐在真皮转椅上,看到室内刚擦过的地面、桌面,室内再没有杨絮的嚣张,心情淡定了许多。他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一下浮在上面的茶叶,那几根茶叶立马变成悬针,和其他茶叶一样相互簇拥站在杯底。他又啜了一小口,咂咂嘴道:“这次毛尖茶不错,味道醇,颜色鲜嫩,提神。”办公室主任笑道:“只要局长满意就是我努力的目标。”局长望着她满意地笑了笑,“越来越会说话了。”
“咚咚”,杨旭友手里拎着一个时代超市的塑料袋有些拘谨地站在门口。谭局长眼睛已经瞄到了他,前天刚来过,对他有些印象。办公室主任转身来到门口:“你等一下,我有事向局长要报告。”说着把办公室门关得只留下一条缝,接着“啪”地关上了。杨旭友刚跨进门的左脚赶紧又退了回去,见门渐渐地关上,只好知趣地退到走廊的对面倚着墙看着局长办公室的门,好像生怕一不小心谭局长就从门口飞了似的。
“杨絮,杨絮,杨旭友,刚清洁了杨絮,又来了个杨旭友。”谭局长打趣道,“这个人有点难缠,什么来头搞清楚了吗?”办公室主任回道:“昨天你交代过之后,我和其他科室打了个招呼让他们一起了解一下,反馈这个人没有什么背景。”接着两个人又谈了一些其他的事情,这就到9:00了。
“哦,你出去跟他说,他的事情先找科室去,我有个会议。”办公室主任转身开门,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杨旭友就跨了进来。
“谭局长,我的药店什么时候批下来,我们一家等着靠店开业吃饭呢?”杨旭友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的条件还不符合,你前天来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杨旭友一听更加来气:“谭局长,你一句话,我们就开不成店了,你知道我为这个店花了多少心思呀,三年租金、装修费就花了15万多,买柜台、买电脑、买软件、做材料3万多,聘请一个药师每年三万, 我这么多钱花下去了,从春节到现在已经拖了四个月,前后跑了十多趟,你能不能给我一条活路呀!”一向胆怯的杨旭友连珠炮地说了一通,谭局长并没有立即答话,端起茶杯呡了一小口。
办公室主任一旁忙说,“杨旭友,你不要大吵大嚷,这里是局机关。走,我带你到监管科去。”
“虱子不在你身上,你当然不知道痛痒。少来这一套,就像前天你们几句话就随便打发我一走了事啊,今天你谭局长要给我一个答复。”杨旭友看上去并不买办公室主任的帐,涨红的脸加上激愤的情绪有点恐怖,眼睛直直地盯着谭局长说道。
“机关有机关的办事程序,审批有审批的条件和要求,杨旭友,你急是没有用的,我们必须按程序和条件来审批,你先到监管科去,把你的情况跟他们讲清楚,我9点半有个会,你的事情我会关心的。”谭局长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他并没有随杨旭友的情绪节奏作出冒失甚至有损形象的反应,而是非常冷静地看着杨旭友,不急不慢非常镇静地用刚中带柔的话语对付着杨旭友投来的目光。
杨旭友见谭局长镇静自如,还说会关心他开店的事情,忙把眼睛移到办公桌面上,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点过份了,像小学生犯了错,忙压低声音说: “我们乡下人不会说话,得罪了。还请局长多关心我的事情,药店再开不下来,我们一家没法生活了。”一连说了几声谢谢,办公室主任见机赶紧把杨旭友带出局长办公室。
谭局长端起茶杯,看着茶叶悬在杯底,想到刚才杨旭友的冲动表现暗笑了一下,谭局长觉得像杨旭友这样“刺头”的人和“棘手”的事情,就如茶叶刚冲泡时,总有少许不协调地横在水上面,但只要自己不着神色地轻轻吹两下, 就会顺到杯底, 就如处理杨旭友开店这样的事情,多年的经验教训的积累让谭局长处理起来是游刃有余的。
借口开会在谭局长来说已经形成了习惯,既可以给自己腾出时间处理事情,也可躲掉一些毫无利用价值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的纠缠。而就上级通知开会来说,这两年除了河东县里书记、县长、江城市局局长主持开会必须参加外,其他的县里、江城市局的头头脑脑开的会能躲的就躲。在他看来,这些会议就是读读文件,官话一通,没有实质意义。
其实谭局长心底里还有一道过不去的槛,每当参加这些会议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要知道十年前,他曾作为河东县副县长人选对象进入考察公示,最后因为举报为其父大办丧事收礼受贿而让提拔的事情搁浅,按他有次参加县里重要会议时私下跟朋友发牢骚说的:如果当初不是有人捣蛋拆台,坐在主席台上讲话的就是自己了。从那时起,上级一般会议他都让副局长去代会,否则他如果去参加就觉得如坐针毡、芒刺在背。
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杨旭友在行业朋友的开导下有些醒悟,人家是管理这个行业的,你就是开了业,难保有一天不出现违规的情况,那处罚起来都是真金白银啊。于是杨旭友和老婆商量,说今天见到谭局长态度还是很好的,还说了会关心他开店的事情,说出这句话杨旭友突然间后悔自己前一段时间跑来跑去感觉没有跑到点子上,如果早一点大着胆子去找他,说不定早把店开下来了。于是夫妻俩决定改变策略并按照行业朋友的指点,在谭局长这边多用点心。
这天晚上8:00多一点,天色黯淡下来,一天劳碌奔波的人们差不多都回到家里休息,杨旭友认为这是去到谭局长家看望的最好时机。将摩托车停好后,杨旭友带着两条中华牌香烟和两瓶茅台酒用白色不透明的超市塑料袋拎着向小区走去,心里感觉有些紧张。谭局长的家之先已经打听到了住在《锦城花苑》独立别墅第一排东首第二家。杨旭友在小区南大门被保安拦住,杨旭友说是到亲戚谭局长家的,保安员狐疑地望了望杨旭友手上拎的东西,又看看杨旭友,“第几家知道吗?”“第一排第二家。” 杨旭友脱口而出让保安员有些吃惊,赶紧说:“进去吧”。人不可貌相,以前这个保安员过于忠于职责让小区的户主给告了,认为他细致的查问被认为是刁难户主客人,被物业管理部门罚款警告,是吃过亏的。所以现在到小区来的人一般般地问问就行了,不能太较真的。
小区的路灯和各家的灯光在交错中辉映,但由于香樟树、桂花树、女贞树、芙蓉树、枫叶、雪松、紫藤、紫薇、月季等树木花草的错落有致的遮蔽使灯光时明时暗,就是熟人迎面相遇如果不是十分留意也不会看出对方来的。杨旭友第一次见到这样整齐划一、绿树成荫、曲径通幽的高档小区,仿佛进了世外桃园一般。围绕别墅区前后转了一圈,在辨别无误后,上前按了门铃,等了两分钟,没有动静,心又忐忑起来。在不安、焦躁中又按了一次,杨旭友感到时间走得太慢,紧张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大约过了三分钟,忽听到有人开门出来的声音,接着大门轻轻地裂开一条缝,露出半边脸的老太太,“你找谁?”
“我找谭局长,这是谭局长家吧?我来看看谭局长的。”杨旭友有点慌张但面带微笑谦恭地说。老太太又把门开了一点,露出整张面无表情的瘦巴巴的脸,杨旭友赶紧把门推开一点,身子一侧就进了大门。“他有事还没有回来,”“哦,我来看看他,我叫杨旭友,上午到他办公室去过的。老太,你忙,我走了。”说着,将带的东西放在天井里的不锈钢台面上。老太太看他退出去后,忙关上了门。
出门之后,杨旭友忽然觉得自己事情做得有点冒失,怕礼送错了,又怕送礼的事情谭局长不知道。于是又在别墅周边转了下,确认刚才进去的是第一排第二号,又退几步回头看看别墅的二楼、三楼,走廊上的灯在亮着,从后边看,有两扇窗户的灯也在亮着,心想谭局长在楼上知道我来看过他就好了,四千多块钱啊,这可是老婆在镇管件厂打工两个多月的工资啊,送出去不能没有响声吧。
一般来说,局长在单位都是分管办公室、人事、财务工作的,这次谭局长例外,把业务审批工作揽过来,丢掉了人事。其实谭局长心里想到,20来人的小局没有多少人事要做的,就是人事要变化最终还是他说了算。而管理审批事情碎一些,但是权力要广得多。谭局长喜欢这样,按他的说法,对行业情况就掌握得比较清楚。
第二天上午8:30,杨旭友想到昨晚因为没有见到谭局长,就想去摸个底,顺便再催一下自己办店的事情,谭局长面带微笑说:“你的情况,我了解过了,确实有些难题,圩村镇政府明确你那个租的民房是不允许作为商业用房的,因为如果作为商业用房将来拆迁费用计算不一样,政府就会吃很大亏的,至少要赔上五倍的钱。”
“我审批材料里提供了镇政府同意经营的证明。”杨旭友急着回答道。
“那是前年盖的章,圩村镇去年底划归县开发区管理了,拆迁的范围将扩大,今年实行新的规定了。”
“我也不知道这个事,租房的人家提供了政府同意的证明。我只认以前的,不能说变就变,这个还不是谭局长说定就定的事情啊!”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那我再想想办法,协调一下,你先回去吧。”
“麻烦局长费心,无论如何请关心一下,我们不能再等了。”杨旭友又碰到了新的问题,很是懊恼。谭局长看到杨旭友耐着不走,拿起电话拨通了说:“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办公室主任赶过来:“局长,有什么事情交办。”
“杨旭友又来了,他的事情办起来有难度,这样,你下午跟我去下圩村镇,晚上安排一个包间,请他们镇领导坐坐。”谭局长说,“杨旭友,你的事情确实很复杂,得一步步来解决,你先回去吧。”杨旭友看到、听到局长这样认真为自己开店的事情操心,深受感动。口里不停地说着感谢,退出了谭局长办公室。
回到家,杨旭友告诉老婆,谭局长办事还是很上心的,两人商量趁热打铁,买点东西再去看一下。第二天下午夫妻俩到县里最好的《罗莱家纺》专卖店挑选了蚕丝被、被套、床单等八件套7000多元礼品,乘着暮色,杨旭友和上次一样见到了谭局长家里的老太太,他把装八件套的两个真皮包从红蓝相间的蛇皮袋里拎出来放在天井不锈钢台面上,与老太太寒暄了几句。在走的时候,老太太脸上露出了笑容,杨旭友感觉到比第一次亲切得多。
一个星期之后,杨旭友认为自己开店的事情应该差不多了,就又买了两条软包装的中华牌香烟和两张各1000元的超市购物卡用报纸裹好去看谭局长,到了办公室,杨旭友见没有其他人迅即把烟放到谭局长沙发旁的茶水柜里。谭局长略带有疑惑地问是什么东西,杨旭友回道:“条把烟给局长来人过去的抽抽。”
“你的事情费了很大的劲,这两天圩村镇政府那边再通个气,市局下周会批下来,你等监管科电话来拿《经营许可证》吧,以后要好好经营啊!”
千恩万谢地告别了谭局长,杨旭友骑上摩托车,心情一下子飞了起来,久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了,感觉之先自己付出多么值得,现在既能开店了,一回生二回熟,以后遇到什么事情还可以请谭局长帮忙,做生意没有投入那有产出呢,只恨自己开窍晚了些。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芙蓉花在枝头上荡漾,女贞子花香浓郁,香气醉人。
2021.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