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男人和女人结婚成家,男人如“人”字的一撇,女人如“人”字的一捺,相互依靠。家里的温暖和幸福,不取决于男人的这一撇有多长,更重要的是看女人这一捺支撑的厚重。
陈福英睁开朦胧的双眼,一道食指粗的光横在白色的天花板上,向右转头看看暖黄色的印有碎花波浪纹的窗帘,上部已经透出天亮前的暗光,而横在天花板上的亮光是从两扇窗帘的夹缝中射进来的。
这是小区路灯照过来的,昨天窗帘没关严啊。陈福英又望了一下天花板上的光和窗帘心里想。竖耳听听,楼房西侧的平安大道上陆陆续续传来由远到近和由近向远的车辆“呜呜”、“呼呼”的行驶声。
“清晨起来看,红日出东方;天空飞鸟过,大地百花香。…”这是陈福英起床时必唱的歌,在寒冷的冬天就是别人听了也会激发出斗志,此时她就像当兵的听到起床军号声一样迅速起床,动作迅速而又麻利,穿衣、叠被、拉窗帘、开窗子透气。洗漱之后,到厨房淘米放进电饭锅,笼屉上放上两个馒头,盖上盖子,按下煮粥键。走到大门口,从挂架上取下一个棕色和红色竖条相间的的人造革包,将手机放进去,又看一下,好像缺少了什么,转过身从茶几上抽了4张餐巾纸折了两折放进包里,顺手从鞋架柜子上拿起一串钥匙放进包里,拉好拉链,将包带放在右肩斜背在身体的左边。关灯、开门、关门,接着快步向楼下走去。
外面天气有点冷,天空灰蒙蒙的。是啊,现在正是四九的尾子,不是说三九四九冻死猫和狗啊,陈福英将手套向上抹了抹,双肩紧紧衣服,快步向前走去。
春节假期刚刚过去,喜庆的氛围在小区里正逐步褪去,小区的人们陆续上班了,在外打工的也急切地奔向了外地。三年的新冠病毒疫情因为各种限制,困住了多少人的手脚啊,现在一下子放开了,大家积压已久的困闷和无赖的心情顿时释放了,更重要的是大家挣钱的欲望似乎要强过以往的任何时候。陈福英昨晚和丈夫商量,今年要努力一下,多挣点钱,加快偿还房贷的速度。
陈福英从小区物业处推出小推车,带上打扫卫生的工具走向保洁区。
“你好!”“新年好!”这是陈福英在打扫卫生时看到小区早行的人主动而又热情的打着招呼,语气里带着亲切,仿佛有一股温暖的风吹过心田,即使那些不认识的人初以为是熟人,定睛一看才知道是物业保洁的阿姨,忙点头回道:“早上好!”“新年好!”。当然有的有些派头的并不说话,望一下后,甚至都忘了应该礼貌性地点一下头。
陈福英在桑园小区里保洁的范围为东区12幢楼的区域,负责6个垃圾站台和12幢地面道路和绿化带以及4个地面停车场的保洁。早上是全面的保洁,一般需要两个小时,下午为重点地域、地段保洁,一般为一个小时,每月工资1200元,这样的工作量和报酬,一般人也不太愿意接,但陈福英似乎并不在意。她按照物业管理的要求,冬季是早上六点开始保洁,夏季是五点半开始保洁,周而复始,已经干了七年多了。
这一天早上,陈福英双手推着铁皮小推车,锥形的小车斗里面有满满的水,推车的两个手柄上挂了大小水桶,还横担着拖把,竖放着细竹枝叶做成的大小两把扫把和长柄畚簯。陈福英小心翼翼地推着车往垃圾站台走去,一路上有少量的水珠滴到路面上,好像在描绘着前行的轨迹。到了第一个垃圾站台边,她靠路边慢慢地将推车手柄上的两个支撑腿放下,小车便四平八稳地停在垃圾站台旁,然后从小桶里取出塑料手套戴上,在一只桶里倒上去污液,拿出刷子浸泡在里面,将红色、绿色、黑色三个垃圾桶从站台上拖到道路落水盖旁,将垃圾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刷了一遍,脏的地方又重复刷了几次,接着用大的塑料桶从车斗里提出水,将拖把放到桶里浸透,对垃圾桶进行擦洗。转身又用扫把清扫站台,用拖把将站台上拖干净。
垃圾站台像一个“凹”字,上有顶棚,后有背板,上面有醒目的红字:“开展垃圾分类,爱护环境卫生”口号,下面是三块方框里写有垃圾分类的要求,像个小宣传栏。“这口号有些用呢” ,陈福英用抹布擦拭时感叹道。因为她感到现在小区的人们投送垃圾比以前认真多了,不像以前站在很远处就扔,搞得垃圾桶内外、站台上和地面上垃圾四散,脏水乱淌。就是春节这几天,垃圾桶里堆满以后,大家也是用各式各样的塑料袋靠在垃圾桶旁挨着放。陈福英又用抹布轻轻地在宣传栏上抹了一遍,确认没有污迹后,将三个垃圾桶用清水冲洗一遍,用抹布擦干后拖回垃圾站台上重新摆放整齐。
还有五个垃圾台呢,陈福英放下工具,深吸了口气,此时已经感到手脚暖和了许多,身上也开始有丝丝的暖气,她解开了灰青色羽绒服下面的三个扣子,弯腰推起小推车快步向下一个垃圾站台走去。等忙完了六个垃圾站台卫生的清理,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小区的人们出去买菜的、上早班的陆续走出家门。陈福英赶回家吃了早饭,半个小时后又回到小区开始道路和绿化带的卫生清扫,一直做到上午将近九点。
在保洁区里上了岁数的人都认识陈福英,他们闲谈时说:“像陈福英这样认真的人还真少有呢,以前的几个人我就看不顺眼,人在旁边走不知道停一下,扫的尘土飞扬的。东西被风吹到地上,也不捡起来,甚至直接扫到垃圾里。” “是啊,垃圾桶周边脏兮兮,一到夏天蚊子苍蝇乱飞,我家靠得近,味道熏脑子,楼上几家也再抱怨,夏天蚊子苍蝇一开窗就往家里飞,不能不开窗啊,家里衣服、被子、鞋子总要拿出来晒啊,作难死了。”“也难怪,以前人留不住、马马虎虎,一个月千把块钱干这么又脏又累的活,谁愿意啊。”
小区物业管理处杨主任在巡察小区时,听到业主这样在议论陈福英心里十分高兴,平时严肃的脸上不经意就露出了得意的微笑:这个陈福英看上去不起眼,做起事来还是认真负责的,小区里做事的人都像她这样的话,我就高枕无忧,少操不少心了,这个陈福英啊!杨主任突然有些脸红,他想起以前跟陈福英谈话的事情了。
第一次是陈福英来到物业管理处应聘,见她大概1.56米,身材看上去很瘦小,当时心里就凉了:她比垃圾桶高不了多少,人又瘦,说不定垃圾桶还拖不动呢,顿生不要她的念头。
“我们这里打扫卫生任务很重,又脏又累,说实话,每个月就一千块钱出头。昨天有两个跟你差不多的人来,我一说,他们就走了,我看你可能也干不了这个活啊。”
“杨主任,我既然诚心来,我就不怕,你更不要担心我做不好。人家做不做跟我没有关系。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就先干干试试。如果我干不好、干不了,我自己走人,一分钱不要你的。”陈福英不亢不卑地回答道。
看到陈福英说话斩钉截铁,句句在理,实在找不到不聘用人家的理由,杨主任抑制住心里对人选不满意的念头,再望望,觉得她还是很精神的,梳着齐耳短发,表情坦荡中显着坚定,忙说道:“那好吧,先试用一个月。”
第二次是陈福英做保洁有半年了,一天,一户业主突然打电话找他,说门前道路上有狗屎,怎么不清理,小孩出去玩踩了一脚,家里弄得脏兮兮的,你们卫生保洁太差了,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我们明年的物业费就不交了。听到业主说物业费不交了,杨主任就有些头皮发麻:哪年不为收缴物业费伤透了脑筋啊?有些业主总是借口迟缴、少缴、或者根本不想缴,现在业主又说不想缴物业费,血就往头上涌,为防止得罪业主,激化矛盾,杨主任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是小区里养狗的人不负责任,我们马上去清理,你消消气,我们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的。”
杨主任太熟悉这户了,这可不得了,她是小区里的大户啊,住在小区内的独院别墅区,父亲以前是河东县的副县长,去年提升到江城市城管局当了一把手,她和他丈夫都在河东县的政府机关上班,这是有头有面的人啊,千万不能得罪的。想想这是陈福英的保洁范围,这个事一定要好好跟她谈谈,不能再出这样的事情。
接到杨主任的电话,陈福英刚回到家,听杨主任一说,她感到很内疚、也很蹊跷,连说,我马上过去清扫。
骑着电动车,陈福英心里想,那个路面半个小时前已经清扫得干干净净了,怎么又脏了呢?再一想:也难说啊,那里有两排20栋别墅,有7、8户家里养了狗,有的狗站起来比自己都高,就是不叫走到身边都吓人。记得有一次打扫卫生时,说了一个带狗在绿化带上玩耍的小青年,让他不要踩踏草坪,可那个小青年趾高气昂地回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算老几,不就是一个扫垃圾的吗,我一个月买狗粮的钱比你的工资都高。” 面对这样的无理和强势,当时就暗示自己,不和这个不明事理的人较真。等他走后,用扫帚推正踏坏的草苗,找到并清理了狗在路边草坪上拉下的粪便。联系到这件事,狗在地上拉屎也就完全有可能了,想到这,不由得加快了骑车的速度。
“你来了啊,今天出了这么大差错,业主投诉了,我们还是按照规矩办,罚款200元。”杨主任公事公办的样子说道。
陈福英知道,像自己无权无势的人在杨主任的眼里算什么呢,小区里那些别墅走出来的人,杨主任看到他们都是点头哈腰,热情打招呼的,在权势、地位、财富的天平上,杨主任岂能向自己倾斜啊,今天遇到这样的事情,只好自认倒霉吧。想到这里对杨主任回道:“杨主任,你说有规定,那就罚吧,我不破坏规矩。”说着顿了顿,嗓子里哽咽了一下,眼窝里泪水打着转,“但是我也把话说清楚,你打电话时我刚到家一会儿,也就是说我清扫那条路也就过去半个多小时,刚才我去清理狗粪的地方,早上有辆房车停在那里的,也许当时清扫时没有看到,也可能是我我清扫后狗去拉的,并不是我工作不认真,更没有躲懒,没有去扫。”
委屈在哪里没有呢?弱者内心的忧伤和无助只能更多地用眼泪来漂泊和风干。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业主投诉来了,难道我们做服务的要去跟人家争辩不成。还有,最近我听说,你一个人打了好几份工,一个人精力是有限的,这怎么能做好卫生保洁工作呢?”
陈福英听到这里,心里一怔:自己打几份工,他都知道,这个杨主任还真是有心人呢。
“不满你说,我是打了几份工,除这边卫生保洁外,上午10点半到12点半去给两位老人做中饭,下午5点到9点在扬子饭店做清洗工,洗菜、洗碗碟,什么杂事都做。我们原来都在乡下种田,又没有劳保,现在吃点苦挣些钱,还还房贷,老了有些积蓄才有些保障,你应该能理解的,况且我打两份工的时间是错开了的,也不影响我在这里做保洁啊。”
杨主任听到这里有些吃惊,没有想到她真的干了好几份工。正想着如何回答,陈福英又说:
“我去做其它的事情是我的选择,如果你硬是找这个理由让我走,我也不会怪你,我可以马上离开。”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看到陈福英说出辞职的意思,杨主任才缓过神来,想起以前负责别墅区的保洁员经常被业主投诉,和业主吵嘴,个别的甚至要动手打架,惹出了很多麻烦,多次跟着擦屁股,而陈福英这次被投诉是有客观原因的。杨主任略一思索,刚才严肃黝黑的脸上尴尬出了一丝血色,“你干的还是不错的,是我们的好职工,我说的意思,你也50多岁的人了,还是要适当注意身体的,活干多了身体总是受不了的。”
“罚款的事情就算了吧,事出有因的。”看到陈福英转身要走,杨主任又补充道。
这次谈话之后,杨主任每次和陈福英见面都主动打招呼,关心、客气地说上几句,而陈福英工作也是更加认真、精细了。上午、下午保洁时,垃圾桶上看不到一点污垢、地上几乎看不到一根烟头、一片碎塑料膜,那些晾晒掉到地面上的衣物,陈福英及时捡起来,根据方位判断在那个楼道,然后到该楼道把一楼楼梯的扶手擦干净后,再将衣物放在上面,便于业主下班经过时认领。时间一长,大家都知道是陈福英做的好事,许多人便脱口而出:“陈福英真是个好人啊!”当然也有更多的人心存感激称呼她“陈阿姨”的。
起初,陈福英在村里是有个别名的,人们都叫她“小火车”。那时人们都忙着家里的责任田,外出到大城市打工的都是青壮年男子,剩下在家的都是老弱妇幼,因为分田到户了,大家互助干农活、抢农时。陈福英走路快、做事快,再加上人勤快,有一次,有位上了年纪的人远远地看到她挑着担子来了,随口就说“‘小火车’来了,”大家一听都笑了,等笑完一回头,陈福英已经到这里了,于是大家又一起笑起来了,从此“小火车”的别名就传开了。现在大半辈子下来了,在村里,人们就一直这样叫她“小火车”。有人曾提醒她,她却说:“嘴长在别人的脸上,你也没法堵住他们的嘴,再说人家这样叫也没有不好的意思。
这一天,陈福英打扫完垃圾站台后,便将小推车送到物业处,听到五、六个买菜的妇女聚在一起议论,她隐约、断断续续听到一些话语:菜场对面的东园广场跳舞、打架打出血了,救护车都去了,不知道……她家男人……,跳舞能有什么好事呢?不是说男的跳出三条腿,女的跳出矿泉水啊。……当陈福英快走近时,他们便散开回家了。
陈福英感到很奇怪,以前跟她们碰面时都会客气地相互打招呼,今天她们好像刻意躲避似的。想想她们说的那些话,她觉得似乎跟自己有些联系,难道跟自己的丈夫颜成贵有关吗?不能啊,他的脾气、性格是不会跟人家打架的,刚才那些人的表情来看,他应该是在那里,被他们看见的。下午,陈福英一边清扫路面一边脑子又想起这件事。
颜成贵和陈福英是初中同学,毕业后回到村里当起了农民。由于他们所在的村靠在一起,谁家儿子怎么样,谁家姑娘怎么样,村里人都清楚得了如指掌。陈福英22岁的时候,颜成贵的妈妈便托人去提亲,两家门当户对,第二年,两人便喜结良缘。婚后两人相亲相爱、和和睦睦,第三年年头生了一个女儿,日子过得平凡又充实。
过几年,农村打工潮兴起,村里一波又一波的年轻人纷纷走向大城市打工挣钱,颜成贵和陈福英商量,在农村光靠三亩来地的责任田只能吃饱肚子,哪能致富啊?可做生意又没有本钱、周边也没有能挣到钱的活去干,结果是颜成贵卷起了被子跟着进了省城打工。
此时省城建筑工地一派繁忙,吊架如雨后春笋,老板都找不到工人。颜成贵到了省城很快被招到建筑工地,由于脑子好使又能吃苦,工种一个接一个地换,先后当过搬运工、泥水工、砖瓦工、木工、钢筋工、水电工、抹灰工、施工员,虽然吃了很多苦,但学到了很多建筑上的关门过节,由于老板总是找借口对工资一拖再拖,打工快十年了,省吃俭用、落干落尽也就聚了不到十万块钱。有一次在工人们饭后闲谈时,颜成贵知道一条消息,有一家劳务公司正在招聘建筑工人到非洲尼日利亚打工,时间是连续三年,中间不得回家,每年保底十万元。听到这个消息,颜成贵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请假去了那家劳务公司问清情况后,便下定决心出国挣钱,三年三十万啊,回家一商量,陈福英说好吧,为了今后过好日子,你去吧,家里你不要担心。在陈福英的支持下,颜成贵三年后真的带了三十二万元回到了家里。夫妻俩决定拆掉老屋,花了六万多块在老房子的地基上建起了一栋二层楼,风光的样子赶上了村里先富起来的人家,连村长走到这里都夸两句:“勤劳致富的典型啊!”
家里新楼房建起来了,在庄上比比,就是在全村比比,也不落后。夫妻俩为家庭有这样的变化感到高兴。春节一过,许多人扛着大包小包又出去打工了。千行万行,不如干老本行,闲不住的颜成贵扛起背包再一次跟着打工的人流,来到江城市建筑工地。走之前夫妻俩合计,到江城市打工离家近些,来回方便,再挣点钱准备在县城买套房子。
第二年“五一”节放假的时候,颜成贵渐渐感到身体有些吃不消,有时感到腰隐隐地疼,出国打工时颜成贵偶尔出现过这种情况,但没有现在这样明显。请假回家拿换季衣服时,陈福英知道了他身体的情况,当时就很惊讶,她想想丈夫10多年来在建筑工地上吃了很多苦,加上施工环境灰尘、噪音、涂料、甲醛等污染较大,工地上饭菜的营养也很一般。特别是在尼日利亚时蔬菜都很贵,也为了省钱,生活上大多是饭吃饱就行了,营养根本谈不上。再看看丈夫这两天回来面色灰暗,精神状态也一般,按颜成贵的话说:“容易累,有时小便多,看到过有血丝。”陈福英想想很后怕,第二天就拽着颜成贵到县医院看病,检查后,根据医生建议,转天两人又赶到省人民医院进行检查,最后查出是慢性肾病二期,眼镜医生说:“还好,发现的早,治疗后可慢慢康复。”这让陈福英略微松了一口气。
两人坐在回家的大巴车上,陈福英想想丈夫当初离开家乡在省城建筑工地上打工,每当春节回家时,看上去比同龄人老了几岁,一双手上皱巴巴的,听到他说扎钢筋时最辛苦,每天要搬运,这些钢筋又重又长,搬运起来很吃力。在扎钢筋时,手要灵巧,扎捆要均匀工整,不留心手还会被扎钢筋的铁丝刺破,还要有十足的蹬功,几个小时下来腰酸腿疼,有时累的一下子直不起来腰来,扶住竖着的钢筋慢慢地向上抬起腰身。夏天要顶着热日,钢筋经过阳光的暴晒非常烫手,冬天钢筋抓在手里寒冷刺骨。再说他做过的泥水工、架子工、水电工什么的,那个不是吃了多少苦,用汗水和无人能说的辛苦才挣来那些钱啊。想到这里,看看一旁已经眯着的丈夫,陈福英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右手伸过去轻轻地握住丈夫放在扶手上的左手。左手又赶快抹了一下双眼,怕丈夫看到她的担忧的泪眼。见丈夫的头随着车子的晃动也在轻轻地摇晃着,她知道丈夫这是睡着了,她看了丈夫黑黄的脸,怜惜之情泛在心上,转头看向窗外。窗外的运河水缓缓地流着,夕阳照在水面上熠熠生辉,路边的树木不停地穿梭而去,天上不时有白鹭缩着脖子飞过。
生活是平淡的,像运河的水一样不停地流过。人生也是这样吧,也许要平淡些才好。流急了就会有漩涡,在其中就会承受更多的压力和更多的风险。
回家后,按照医嘱,陈福英每天都问他吃药的情况,并要他在家好好休养。颜成贵是个闲不住的人啊,开始一个月在家里还能坚持,后坚持要出去打工挣钱去。
陈福英说:“你再休养四、五个月,复查不得问题后,随你干什么都行。”这话在理,颜成贵只好答应。
“你要是在家实在闷的话,就到东园公园去打打拳,我看到早晚那里有很多上了年纪的人在打拳,动作又慢,对身体恢复应该是有好处的。”
“对,我知道太极拳是养身的,不知是不是这个拳?”颜成贵想了一下说。
“对的,我想起来了,人家说过,是太极拳。你明天早上就去跟人家学吧,但时间不能练长,要注意休息,医生说这个很重要的,去之前一定记住要带上一杯开水,慢慢喝。”
这一天,陈福英在菜场买好菜后,就想着顺路去看丈夫打太极拳。东园公园真的很热闹,有唱扬剧的,有唱昆曲的,有唱流行歌曲的,有下棋、打牌的,有跳广场舞的,也有跳交谊舞的,还有拉二胡、吹萨克斯、电吹管的,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帮的,悠闲自在。在公园的西北角有很多的健身器材,许多人在拉臂、转胳臂、蹬腿,小孩则在这些器械上摸摸看看,爬上爬下,在这里娱乐、玩耍人的真不少呢。因为公园大,又在不同的地点安装了很多两人或三人的长排椅子,所以互不干扰,当然跳舞的音响发出的声音有些大,但大家似乎都习惯了。整个公园树木葱茏,弯弯的小河和池塘给公园增加了不少灵气,空气也特别新鲜。公园没有大门,四处都可以看见铺着鹅卵石的羊肠小道上进进出出的人们。
陈福英走到打太极拳的场地时,一群人正跟着音乐在起转腾挪,云手、白鹤亮翅、野马分鬃、金鸡独立、分手蹬脚,现在想起来这些动作的词语来,还是颜成贵在家里练习时告诉她的,这群人正随着舒缓的古琴音乐动作整齐划一的打着拳,加上统一穿着紫红色衣服,看上去还像模像样呢,电视上的表演也不过如此吧,陈福英心想到。当看到颜成贵时眼睛一亮,他的动作流畅、洒脱,还真有一些仙风道骨的意思。他知道丈夫做任何事情真的很认真,只要认准了不会的就会很快学会,不懂的就会问,没人问的就慢慢摸索,总要弄出个所以然来。现在看到丈夫经过这三个多月的治疗和饮食、运动调理,陈福英感觉丈夫脸色比过去红润了许多。问他时,他说没有感觉到腰疼了,似乎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这让陈福英心安了许多,晚上睡觉前总默默地为丈夫掖一下被角,即使颜成贵转过身来拥抱中有些冲动时,她总是好言劝慰他要有节制,先养好身体。
陈福英骑着车子一路上想着自己的丈夫的过去,忽然想到小区人们的议论,心里一阵紧缩,她知道,很多人是知道她的丈夫经常在东园公园打拳的,而他们说话的表情和回避自己是否与他有关呢,想到这里,便急速停下车,拿出手机拨通了丈夫的电话: “在哪里呢?”
“哦,我吃过早中饭,上班去了。”颜成贵回道。
“好好,我就问问,你忙吧。我有事了。”陈福英舒了一口气。
由于颜成贵需要静养,陈福英一点重体力活都不让他做。后在打拳时认识了一位民政局的退休干部,闲谈中知道颜成贵的情况后,就开玩笑的说:“我给你介绍个轻松工作吧,省得在家闲的难受,可能工资底啊,还需要胆子呢。”
颜成贵说:“自己当初出去打工时胆子也小,慢慢地就什么也不怕了。那时刚到建筑工地上,从七层楼往下看就感到心慌腿软,但想到要吃饭、要挣钱、家里要砌新房子等等,就什么都豁出去了,最后站到28层的楼顶上,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手不抖脚不颤心不慌了。”
“只要局长给我介绍,我保证做好工作,不给您丢脸。”颜成贵知道这位退休干部不管是不是局长,称呼一下局长总是好听的、让人受用的。因为整个社会都一样,往好里夸,往高处喊,再说也不需要成本,又能获得别人的好感,说不定还能办成事,何乐不为呢。
“到烈士墓地去值班,敢去吗?三个人轮流值班。”
颜成贵一听墓地,心里还是砰了一下。乖乖,轮流值班,这不是夜里就一个人吗?那里不光有烈士墓,还有一大片其他墓地呢,听上去就有些瘆人。但刚才的大话已经说出去了,加上家里的房贷要还,不能让老婆一个人辛苦挣钱,只好硬着头皮说,“好啊,我去。”
因为这份工作劳动强度不算大,夜里值班基本上是睡觉,白班分上午和下午,主要任务就是打扫烈士墓广场卫生,因为平时没人去,卫生也好搞。陈福英了解到这些情况后,认为做这份差事还是很适合丈夫现在的身体状况的,就是路离家远一些,骑电瓶车大概要40分钟。烈士墓前年是在城里的,要是不移走就好了。但又想想,现在城里土地寸地寸金,烈士墓地也就只能往偏僻处移了。再说,如果不移,去值班的机会说一定就被人家抢去了。
一周后颜成贵成为烈士墓地守护人,每月工资2000元。
晚上,买了两瓶洋河酒,又带上刚机下的一蛇皮袋大米,两人到那位民政局的干部家表示了谢意。起初颜成贵是不同意的,陈福英说:“人家给你介绍了这份工作,礼不在多重,当然要感谢人家一下啊,就是你到中介找工作也得给人家中介费吧。再说你们经常在一起打拳,以后还跟人家处呢。”颜成贵觉得有道理,自己的太极拳也是跟他学的,“是的,那人确实不错。”言语中有一丝感激之情。
这一天,颜成贵去墓地值班了,晚上陈福英躺在床上又想起了那天小区那几个妇女议论跳舞的事,前几天想问问颜成贵,因为他值班,又加上事忙耽搁了。“不问他,明天他不上班了,我到东园广场去看看他是打拳还是在做其它什么的,不得事实说了反而不好。”陈福英打定了主意。
四月的夜晚春风习习,东园公园的夜灯闪闪烁烁,散步的人们轻松自在徜徉其中。晚上,陈福英跟饭店老板请了一个小时的假,现在她就在东园公园的人群里。
已经看过广场上两群跳舞的了,绕过十几排做健身保健操的人群,来到大理石铺的广场边,这里喇叭里放出的音乐比较轻柔,是邓丽君的《路边的野花不要踩》,这是陈福英熟悉的,以前经常哼哼这个调子,她觉得轻松愉悦,不像前两场刺耳。陈福英转到跳舞人的背后,用眼睛快速扫了一遍,大概有20多对男女在跳舞,看得出来,很多人跳得确实很美,动作优雅,有三、四对男女好像不太会,他们站在后面跳跳停停,然后在交流着什么。
周边有小半圈的老老少少在观看,有的啧啧点头,有的摇摇欲试,也想上去跳上一曲。由于路灯在香樟、女贞树叶的遮挡下忽明忽暗,一曲下来,陈福英没有看到丈夫颜成贵。但觉得这里的舞跳得真的不错,音乐也轻柔婉转抒情、节奏感强。她就倚在舞池边的一座花坛上,转身看到花坛里的冬青青翠,在灯光的映射下,发出点点的耀眼光芒。这时音乐再次响起,还是邓丽君唱的《何日君再来》,跳舞的人们再次回到舞池里翩翩起舞。突然,陈福英眼睛一亮,他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在舞池中间忘情地起伏着,定睛细看,个头、衣服、姿势,是的,是他,陈福英有些激动,原来他的丈夫这几个月在广场不光是打太极拳,也学会了跳舞,看他那个陶醉样,陈福英有点生气了。让他养病休息,学会跳舞了,这个男男女女在一起,音乐这样温柔,灯光又灰暗,诱惑大着呢,怪不得那天小区几个妇女嘀咕,这跳来跳去的生出一些事情来怎么办啊?我们这样的家庭经不起折腾啊,陈福英告诫自己。
拒绝诱惑,不接触诱惑不是更好。陈福英今天总算没有白来,事情摆在面前就要去解决啊。走到前面的树林里,打电话给饭店老板说有事,今晚不能去上班了。接着又在舞池边反复看,原来自己的丈夫颜成贵一直在跟同一个女人跳的舞。
已经九点了,站在音响旁边的高个子男人说这是最后一支曲子,跳完后结束,陈福英赶紧隐在停车的花坛边,眼睛一直紧盯着和颜成贵跳舞的女子。当女子骑上车离去时,陈福英就跟了上去。
是的,在六楼,数字停在六楼,陈福英断定这个女的一定住在六楼,又竖起耳朵听到关门声在楼道左侧。接着她上到了六楼,敲开了门。
“你找谁?”一位40多岁穿着藏青色衬衣,外加着背心的男人开门用好听的普通话问道。
“今天跳的一身轻松。刚到家就来人了,谁啊?”正在脱着外套的女人说道。
“就找你呢。”陈福英和气地说。
“什么事进来说,进来说。”男人见是一位小个子女人,而且面容和善,忙说道。
“我就一件事请你帮个忙,我开门见山直说了。”
“我家男人身体有病,正在休养。我今天晚上看到你家的女人跟他在广场上跳舞了。我有个要求,请你告诉她以后不要跟我的丈夫跳舞了。”陈福英一脸平静带着恳求的目光说道。
“让你不要跳,不要跳,人家找上门来了。”男人有些生气地转头对女人说。
“我当什么事情的呢,跳个舞有必要跑到我家里来说啊。你男人有什么了不得的吗?广场上一抓一大把。”女人放下外套走过来说。
“是啊,也许他对你来说就是再普通不过了,但对我家来说,他就是我们家的顶梁柱。我请你以后不要跟他跳舞就行了,谢谢你们,不打扰了。”陈福英说完退出来,并带上了门。
那个男人盯着自己的女人,有些生气。
“跳个舞,至于这样吗?”女人生气了,板着脸从阳台衣架上拿了毛巾去卫生间洗澡去了。
几天后的晚上,颜成贵又去东园公园广场了,当他请那位女子跳舞时就直接的被拒绝了,女人脸带不屑的说:“跟你跳什么舞,你女人不准,你又找我有意思吗? ”
颜成贵一头雾水,叽咕到 “什么你女人不准,莫名其妙。”
“装什么装?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颜成贵觉得自己的热情被泼了一身冷水,无趣又可怜,自尊碎了一地。
回到家里,颜成贵还在想着“你女人不准”的话,难道是自己的老婆知道我跳舞了?她认识这个跳舞的女的?为什么没有问我一下呢?一连串疑问在自己的脑海里盘旋。最后得出结论:老婆肯定是知道他跳舞的,她应该和那个跳舞的女人见过面、说过什么话。
不跳也罢,都是养病闲的啊,无事生非,颜成贵自我嘲解道。半躺在铺上,看着墙上的挂钟已经七点一刻,床头上挂着陈福英灰色羽绒服和耷拉着棕色的丝巾,这是她去饭店上晚班时换下的,五点到九点,时间也是不短,假如家里经济好些,又怎能舍得她这样去挣这个每月2400元的钱啊?颜成贵突然感到有点对不起老婆来,当初要听她话好了。
原来,当初颜成贵从非洲尼日利亚打工三年回来,带回了三十二万,陈福英在家务农、做副业、杂工,刨去人情、家用开支,也收入了2万多,新建房子花了6万多,两口子算算在信用社的存款,还有接近30万。
有一天陈福英对颜成贵说:“我们村里很多人都在城里买房子了,我们现在有些积蓄,做些贷款,跟他们一样,在县城买套房子,为孩子将来想一想,她以后不可能像我们一样回村里再种田了。”
颜成贵说:“上个月遇到以前在江城市工地的一个熟人,他说江城市房子价格涨疯了,交钱还买不到。上个月6000块出头一个平方,这个月就6800块了。老板发死了,房子不够卖,想买的提前预约交钱。我算了一下,跟我五年前在那里打工时的3000多一平米翻了一番多。不知县城房价会不会涨的这么快,我明天就去县城看看再说。”
第二天他骑车到河东县城正在开发的小区梓潼花苑和水城颐园售楼处去看了一下,沙盘上的楼盘非常漂亮,紧靠城区,一个是均价是每平米4300元,一个均价是每平米4900元。售楼小姐对他说:“你不要看楼盘实景,先看这墙上每栋楼每个楼层的房间挂图,凡是贴上小红旗的已经被人买下了,你看红的几乎是一大片了,空白的不多了,大概还有十几户吧,你可以自由选,现在不选说不定过两天就没有了。”
颜成贵手里拿着楼房结构图,刚才已经看过户型、面积了,有108平米三室一厅一卫的,有128三室两厅两卫的,还有189平米错层的。颜成贵算算价格,叹了口气。
“我再看看。”颜成贵有些无奈地对售楼小姐说。
回去以后,颜成贵把看房子的事情告诉了陈福英。
“我们在等等看吧,新闻里不是说,要加息抑制房价上涨呢,现在涨的也太离奇了,哪有只涨不跌的道理啊,说不定明年房价降些了,加上我们再苦个十万、八万的,到时贷款就可以少做些,还起来也快,负担也小些。”看着陈福英没有吭声,顿了一下颜成贵说:“过去老人说‘冷在风上,穷在债上’,跟银行贷了款,就背上大债了,我们打工挣钱有一天没一天的,到时还银行的钱压力就大了。”
“你在外面比我更清楚,主意你拿,但看这个势头还是最好早点买。”陈福英回道。
“老话说‘与人不足,劝人砌屋’,就是怕吃债务的亏,按现在的房价,看看我们手头钱买房缺的也不少,再等一年看看。”颜成贵坚持自己的意见。
一年过去了,房价涨的更加厉害,估计了一下,比去年又涨了20%多,房产中介里的那个带着金项链的中年男子底气十足地说:“房价明年涨的还要厉害。”颜成贵心理上有些吃不消,听小道消息、八卦新闻,几个房地产大佬都在说房价不会停,还会不断往上涨,因为国家有城市发展的战略,要让70%的农民进城。
颜成贵晚上躺在铺上在想着房子的事情:拿自己庄上来说,钱家的6个子孙、刘家10多个兄弟姊妹、王家的10个子孙、阚家的9个青壮劳力,李家的四个姑娘都在城市打工,结婚的大多在城市买了房子,他们不是都在进城或者即将进城了吗?自己哥哥的两个孩子也进城了,一个已经买了房子。进城的人多了,买房的人就多,房子不够,价格就涨。想到这里,颜成贵觉得有些后怕。
回家跟陈福英一合计,两人都感到很后怕。自己挣钱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房价上涨的幅度,房价再涨的话,真的就买不起了。夫妻俩第二天又到河东县的三个楼盘看看,楼盘最低的已经超过5300块一平米了,不能再等了。再说姑娘成绩也不错,按老师的说法,考到河东中学上高中,将来上个本科不成问题,关键家长要重视,给孩子生活、学习提供好的保障。夫妻俩说到这里一拍即合,这个月无论如何要在城里买到房子。经过5个房产中介介绍,比较三个新的楼盘的房价,夫妻俩又反复比较,最后看菜吃饭,新房是买不起了,在城区买了一个93平米的二手房,还贷款了23万元。房子经过简单点整修、粉刷,算是焕然一新。
有一次颜成贵在还完当月贷款后自责道:“要是听老婆的话,前年就买房子,不听电视上说房价会降下来就好了,这房子至少会少还15万块钱贷款。”
“事情都过去了,人没有前后眼啊。只要我们能苦,贷款就能还得起。” 陈福英望着丈夫灰心丧气的样子说,“不是说‘打架要劲,发财要命’啊,现在我们认命就好,不要为以后担心。”
颜成贵一听笑着解嘲道:“对,认命,有你这句话,我们不怕从头从来。”
三千烦恼丝,一落伤心事。凡人的生活更是充满了人生的崎岖和变幻。有因才有果,即使你不经意的言行,说不定在某时某刻会让自己和家人带来某种困扰和烦忧。
这一天,村长让人带话给陈福英,让她家在两天之内把房子西面小池塘周边的树木全部砍掉,否则村里安排人去捣树,并没收。陈福英在小区打扫卫生听到此言感到十分纳闷:小池塘当初是自己家和另一户邻居为房子打地基时挖出来的,因为紧靠自己家房子西边,那一年自己家的房子建好后,第二年,她就和丈夫在小鱼塘四周栽上了十几棵杨树苗,现在长到5层楼高了,双手抱不过来,年前估计一下得卖到四千多块钱呢,长了十多年了没人问,怎么现在突然提起这件事来了呢?事发突然,陈福英奋力扫着地面上的树叶。
你可能要问现在正值五月,万物茂盛,哪里来的树叶啊?原来是一棵棵高大的香樟树上落下的黄叶,它们挺过了寒冷刺骨的冬天,却在繁茂温暖的春光里凋谢了,当然在它们的身后又生长出许多嫩绿的叶子来,枝丫间开出许许多多的香气逼人的小白花。等卫生清理得差不多了,陈福英早饭也没有来得及回家吃,就急急忙忙就骑着电动车往乡下老家赶去。
骑在车上心急火燎,风声呼呼地吹过耳边的时候,陈福英想起了这句话:恨,会挑起争端;爱,能遮掩过错。捣树的事,人家说的也有理,那是集体的土地上长的,虽然是自己当初栽的,现在村里问这件事情,也是有理由的。两面想想,顿觉心里平和了许多。
陈福英找到带话的人明里暗里一问,才知道,要捣她家树的是村长的主意。捣树的理由当然是冠冕堂皇的:那是长在公家的土地上。村长就是自己庄上的人,曾在生产队、生产组里当过队长、组长,现在当村长了。带话人悄悄地对陈福英说:“我听说你家丈夫跟村长以前闹的不快活啊,现在人家权在手,当然要出出气了。”
陈福英这才想起,当初好像是有些事情闹得不愉快:那是丈夫办出国办理打工手续时要村里出个证明,丈夫找到村长,村长说你长期在外面,相关情况调查了解以后再开,一拖就是一个多星期,事情急了,丈夫怕再迟就会失去出国打工的机会,火冒三丈地和村长理论了几句,证明才开到手,临走村长撂下一句话:“一根烟都没有看到,还态度硬硬的,哪里来的官自派。”还有一次是丈夫出国打工回来后,村长有一次到他们家,转弯抹角拉家常,最后说他儿子想在省城买房子结婚,跟他们先借8万块钱应个急,面对这个突然袭击,丈夫皱了一下眉,然后有点为难地说:“顶多借两万,出去挣的钱并不像人家传说的多,你看我姑娘也大了,读书也花钱,我们也在想给孩子在县城买房子呢。”村长脸上挂不住了,站起来说:“人家说‘不要拿村长不当干部’,两万块我还要跟你借啊。”起身就走了。看着村长铁青的长脸,陈福英夫妇仿佛做错了什么,跟在村长后面一再说:“对不起,对不起,村长,你慢走。”
也许根子就在这里,陈福英想,但现在捣树的理在村长这边,还是上门打个招呼,能往后推就推,最好等秋天,到时树又长了一个盛夏,更能买个好价钱。下午,陈福英到镇上买了一条好烟,两瓶酒。吃过晚饭就到了村长家,村长还没有回来,他老婆正在看电视,见到陈福英提着东西上门,客气了一番。
陈福英说:“我们整天在外忙得回不了家,每个月要挣钱还房子贷款呢。带条烟给村长抽抽,家里许多事情都感谢村长和你关照呢。”
“说那里话啊,乡亲乡里的。他为村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确实忙,你看,到现在还没有归家呢。”
“是啊,当村长也不容易呢。大嫂,也不瞒你说,我家西边的十几棵树村里说要捣呢,我想请你跟村长说说,能不能往后推推,宽限个三、四月,等我家成贵回来,我们就捣树卖掉。”
“哦,这个事啊,大妹子,我知道一点的,不是我家村长为难你啊,现在村里土地都给大户承包了,你家长在池塘边的杨树几十米高,遮挡了那块田的阳光,承包大户请村长处理掉这些树,村长没有理由不去处理这件事情啊。这样吧,你既然说了,我让村长跟大户说说,往后推三个月吧。”
“那好,那就好了。”又家长里短地谈了一会,陈福英才离开,路上,望着那些高大的杨树的影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自语道:问题总算解决了。
这一天,陈福英抬头看看墙上的挂历,算算日子,想起丈夫身体复查的时间快到了,当初省城人民医院的眼镜医生特别交代的。
到了省医院,一套检查下来,眼镜医生看着化验结果,又一一看了各种检查单慢悠悠地说:“身体恢复的很好,回去再调养半年,注意休养,会痊愈的。”陈福英最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之先担心、忧虑的阴霾一直在心空上笼罩,这两天住在医院不远的一处小私人旅馆里,虽然和丈夫说说笑笑,但双方都知道,心里悬着一块石头,现在石头落地了,那些笼罩在心上的阴霾现在一下子云散烟消了。到药房拿了药,带上行李,陈福英夫妻俩高高兴兴地坐上回家的大巴车,她把衣服、药品等东西放好之后,看了看,不放心,又站起来从行李架上的袋子里取出药品,放到自己随身背的布袋包里。颜成贵说:“放的好好地,丢不了的。”
“不行,放在上面假如被人家拿错了,丢了呢?还是我自己带在身上放心。”陈福英回道。
“你的身体就是我的身体,这药是给你吃的,你身体好了,就是我好了。”陈福英又小声对丈夫耳语。
颜成贵转头望着陈福英,脸上漾起暖心的微笑。想想这三天她跑前跑后,头发都来不及梳,心生感激之情,也有愧疚之意。车开动了,便伸过左手握住陈福英的右手放到自己的大腿上,陈福英转过脸来,两人会心一笑。“好了,我们都眯眯眼睛休息一会儿吧。”陈福英说。一路上车在高速公路上微微颠簸着,仿佛摇篮一般,两人很快睡着了。
当忧愁和烦恼不再纠缠的时候,心灵也就归位守正了。
四月的一天上午,陈福英和颜成贵下乡到舅舅家出人情,下午到乡派出所办了户口迁移到城里的手续,下晚两人又在乡下楼房的前后翻理了菜地,靠在自己家的东面的三亩多责任田前十年就转给种植大户了,也不用伺候了,开始是一年一亩400元,前年开始一下子涨到950元了,说起来真的不多,城里打工挣钱比种地划算多了。两口子一边翻地、下籽、浇水,一边闲聊着。
“再过几年,我们也不会种田了,过去耕地、育种、播种、薅草、松根、施肥、治虫、收割、晾晒,这一环套一环的,现在什么时间做什么事都不清楚了。”
“是的啊,现在家里劳动的工具找不全了,扁担、篼子、镰刀、麻绳、铁锨、喷雾器差不多都坏掉了。”
“不是城里蔬菜贵,就不想往这老家跑了,来回路上花时间。”
“你看庄上,原来三、四十户人家,现在数数就几个老年人在守着房子:南边的刘老太爷、李大爹爹,北边的刘二老太、王大爹爹、王老奶奶,阚三爹爹、盛大爹爹和盛大奶奶,哪还有人啦?没有了。”
“再过几十年,庄上就没有人了,说不好听的,老的死了,小的上城了。”
“我们都五十多了,还要几十年啊,十几年就差不多了。”
“想想我们小时候庄上多热闹啊,每天早上上学有一个人一喊,庄上就十几个跑出来跟着走。晚上鸡飞狗跳,大人不喊,伢子在外玩的都不归家的。”
“现在冷冷清清,不要说猪看不到了,连鸡鸭都很少见到了。”
“都上城了,又是独生子女,他们现在在这里也没有责任田,谁来农村呢。”
“我们这不是也上城了。”
“上城了,也没有劳保,名义好听,将来苦不动了,再回这里养老吧,种点菜,自己给自己养老。”
“孩子他们忙,要工作还要带他们的孩子,不要指望上了。”
“农民终究是农民,也许我们是最后一代了。”
吃过晚饭,他们站在门口向东望着广袤的田野,寂静无声,偶尔从屋子西边的池塘里传来两声清脆的蛙声,连狗叫的声音都没有。四周没有一丝风,几颗星星眨着眼睛,一轮弯月没精打采的悬在天空。
“天空的星星怎么变得这么少啊?”
“小时候,我们看到浩瀚银河里的满天繁星呢?它们到哪里去了啊?”
“真的是世道变了,也许连星辰大海也跟着变了。”
才八点多钟,他们在门口转了转,四下里望望,庄上的水泥路上没有一个人影, 几十户人家也就两、三盏灯亮着,村庄即将湮灭在这渐浓的夜色里,岑寂的有点让人害怕。
难得的清净,他们便早早的洗漱休息了,颜成贵爱抚着陈福英的头发,曾经乌黑的头发里已生出许多的白发,怜惜之情泛上心头,望着一脸红晕的她,一股幸福的暖流顿满全身。
2023.3 于扬州 2023.12 修改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