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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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颇有心事，觉少眠浅，尤其是和我的老科长钟文碧交流后，更是对我们一起在山东海阳县工作、生活时的那段时光无法释怀，萦绕在胸。就像现在的天气，思绪如眼前的雨丝一样稠密、缠绵般堆压在心底，不吐不快、不写不乐的情愫与日俱增。
1991年的深春，在山东海阳县，正是樱桃成熟的时节，那一颗颗红润的樱桃耀眼夺目，香气诱人，市场、街头随处可见，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帷幕也因此拉开，5月28日晚在海阳县人民剧院第二届樱桃节晚会上掌声不时想起，其中姜昆、唐杰忠说了两段相声，一段是《着急》，还有一段是在热烈的掌声中返场的，把晚会推向了高潮。这是我到海阳驻军师政治部干部科工作不久享受到的精神大餐。当然这得感谢我的老领导钟科长给了我这次机会。
钟科长，湖南衡阳人，中等身材。坦荡爽朗，精明干练，朴实谦逊，重情讲义。三年多时间跟钟科长学做事、学做人，受益匪浅。刚到干部科没几天，钟科长言传身教，带领邱海军、高修德、王正纲和我，利用几个晚上的时间在没有外来人员打扰的情况下，静下心来，对全师《干部大卡》按编制进行分类、逐一完善，并分别介绍、了解每个干部的情况，对个别干部特殊复杂的情况由熟悉的干事专门作说明，让我们既学到方法、又掌握了全师干部的情况。
更重要的是跟着钟科长学习到实际工作的经验。有一次，一位离休的老干部家属到干部科来上访，要求解决干部身份问题。她随军前是南京市教育督导员，在建国前就参加工作，随军后又随丈夫调动几次，最后不但没有了干部身份，连工作都没有了。钟科长亲自接待，我在一旁倒水服务和聆听。钟科长依据政策规定认真说明并做好思想疏导，说得老人心服口服。老人讲话慢条斯理，通情达理，最后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这些细致、入理，如春风化雨的工作实践也为自己积累了经验。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军队的一部分干部家属为服从、服务于军队建设，在个人发展、利益、待遇等方面是作出了较大牺牲的。
接受思想的洗礼也是人生的重要收获，1993年7月底，王学文副政委、钟科长带我从海阳到时驻济南市历下区的师生产经营办公室进行考察，办公室借租在郊区的几间旧厂房里，会议室墙上的木框里写着四句话：“认认真真经营，踏踏实实办事，规规矩矩守纪，清清白白做人”。1992年底，我师生产经营收入突破一千万元时，受到了济南军区的表扬，这其中，师生产经营办公室是功不可没的。而上面的四句话也定位了我人生的走向，成了我人生的重要信条。
每次下部队考察、检查、蹲点回到师部驻地海阳县城，就像回到了城里一样，因为几个团和师直属队的驻地离当地市区都比较远，位置偏僻，有的还很分散。尤其是原步兵第229团，有的连队在山区里。有一次到一个连队去，山路七拐八弯，最后还要下车顺着山坡走了三里多的羊肠小路才到。在这样闭塞的山区生活真的不容易，内心对部队官兵们把青春壮美的岁月留在这里更是充满了无限敬意。
海阳县是个不大的县城，一条海政路像一条彩带贯穿，并连接东边的乳山，西边连接起即墨和莱阳，城东向北一条路连接到烟青高速公路。在城东出城的山坡上有一组高大威武的“地雷战”雕塑，它是纪念和缅怀革命先烈的，海阳是地雷战的故乡，它记录着海阳人民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勇敢精神和善战必胜的智慧。
师部办公楼在海政路的西首，到干部科的前两年，钟科长和我们几个干事的家属都不在这里，于是晚饭后，我们就一起沿着海政路、文山街、龙山街、海阳路散步将近一个小时，接着回部里值班室看新闻联播，或回科里学习、处理业务。海政路上有高大的梧桐树，文山街、龙山街还有其他小街小巷长着芙蓉树。五月份过后浓荫蔽日，七月份后无数朵粉红的芙蓉花站在树顶上在绿荫的衬托下，每一朵花都像小扇子一样可爱、显眼，微风过处，轻轻摇曳，仿佛给人们扇来了清凉。但是如果偶尔来了一场雷阵雨，许多的花儿便落到了沥青、水泥路上，令人怜爱无比。
1992年春节前，我爱人来部队探亲，她从扬州宝应县坐长途汽车到青岛四方长途汽车站，由于她第一次到海阳，路不熟悉，我提前一天赶到青岛接到她，然后买到去东村的车票，那时第一次知道海阳县城的驻地在东村镇。第二天上午11点上车，不久就下起了雪，一直不停，雪花在车窗外飞舞，越下越大，车子外面一片白茫茫，司机好几次下车检查轮胎，擦去前窗上面雨刮器刮不到、刮不去的雪花，车子也越开越慢。车上没有暖气，全是硬板座。我们在后排座位，遇到颠簸时，整个身体如抛起来一般。到海阳时已是晚上8点多钟，屁股坐麻了，腿脚冻麻了。出了车站，向西走了100多米，由于爱人旅途坐车长太累，鞋跟也有点高，地上又有积雪比较滑。于是，我让她在路灯下等我，我回师部骑来了自行车，让她坐到后座上，借着隐隐的路灯，在已经化雪的路中央小心翼翼地背着她骑到师政治部单身干部宿舍。后钟科长为我力争，不久住到了师政治部一厅两室的机关干部宿舍，生活条件改善了许多，不再去室外公用的自来水管前排队打水了。1993年底钟科长推荐，师政治部给我记了一次三等功，并提前晋升了职务，所以在这样的领导身边工作庆幸万分。
海政路上集聚了很多政府部门，路两边商家、门面林立，是县城最老、最重要、最繁华的一条路，有县委、县政府大楼、百货大楼、人民剧院等。我去得最多的是新华书店，买回很多书，经常看的是《容斋随笔》，序中介绍这是毛主席生前读的最后一本书，是南宋文学家、端明殿学士洪迈关于历史、文学、哲学、艺术等方面的读书笔记，记录了历史事实、政治风云和文坛趣话，资料丰富，格调高雅，议论精彩，常看常新。至今我仍然喜欢看。1993年对两本奇特的书也进行了游览，但不以为然。一本是《厚黑学》，它是民国年间四川人李宗吾所著，通过分析历史上刘邦、项羽、曹操、刘备、孙权、司马懿等人物的成败得失，探讨厚薄与黑白如何影响人生的成败。另一本是贾平凹的《废都》，印象最深的是书中省略的内容加了像《红楼梦》《金瓶梅》一样的框子，和“十类人”的概括，当时一目十行之后，也并不觉得多稀奇和有价值。
海阳的四五月份，在宿舍东面的路上，下午四五点钟，经常有人站在拖拉机的车厢旁大声吆喝。有一次我去看了看，原来是卖从海边刚拉来的新鲜海虹，十块钱三斤，用铁掀铲起来称，顺便买点回去清洗干净后，加姜葱用清水煮，煮好后，水雪白如乳，海鲜的清香直逼肺腑。因此海货里特别喜欢新鲜的海虹，其肉质细腻、润滑，鲜香可口，我觉得一点不输鲍鱼和海参，再就是喜欢海肠子和爬虾。
海阳的海是美丽的，1993年夏天的一个周末，师里派出大客车，让机关干部、家属、小孩到凤城镇的海边游玩，那时我们孩子才一岁半，我们一家上车大约半个小时到了海边，沙滩上游玩的人并不多。大海边东西方向上是无边的沙滩，海边沙子细腻，沙滩平缓。海风轻吹，浪涛滚滚，那天我们在海边无比放松，躺在海水的怀抱里，享受着海水的触摸和轻抚。几多白云打扮着蓝蓝的天空，不时有海鸥飞过，自己仿佛躺在摇篮里，享受着大海慈母般的温情，惬意至极。小孩才一岁半，她不敢下水，而愿意一个人留在沙滩上挖沙子里的小螃蟹，随后我们跟她一起挖，赶海一般，其乐融融。
1992年底，师机关组织拉练，在海阳县北部几乎转了半圈。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步兵部队的拉练，在高炮部队都是坐车的，而这次拉练靠的是腿脚功夫，七天的时间几乎一直在走路，并翻过两座山头，回师部后，我的脚踝肿起来了，上班走路都疼，用了一个星期才消肿。拉练的第三、第四天晚上，我们住在当地一户老百姓家里，第二天下午任务结束早，提前回到老百姓家里攀谈家常。他家就老两口，没有孩子，男的原在莱西县一乡里的供销社上班，退休回到村里老家五年多了，女的在农村种地，身材看上去比男的要高大些。因前几天下的雪还许多地方还没有融化掉，老两口就在家坐在炕上打着一副扑克，打牌时言语不高，有说有笑，睦如鸳鸯。虽无子女承欢膝下，但晚年能如此恩爱也是值得羡慕的。他家后院里有只笼子，里面的两只白兔正在吃着黄豆秸秆，见我们来看，便不再咀嚼，一只谨慎地伏下身子望着我们，另一只退到笼子的后面直立半身盯着我们。为不打扰它们，我们赶紧转身回到屋里。两位老人对我们非常热情，晚上炕烧的热哄哄的，第一天睡到夜里后背热出汗来了。文行至此，两位老人其乐融融打牌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在他们面前，幸福仿佛唾手可得，即刻呈现。
老话讲：在家千般好，出外处处难。在完成迎来送往任务中，遇到的一些无法预料的曲折过程对人生有着独一无二的启迪意义。1991年的冬天送一位干部到长岛县的长山要塞警备区，下午从海阳走的时候就零星地飘起了雪花，到了蓬莱的码头渡口时，长山要塞警备区来人接走了，这时天色已晚，雪也没有停的意思。我们就赶到烟台一宾馆住了下来。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和司机就往回赶，到了停车场，因昨夜雪下得很大，天气很冷，所以吉普车怎么也发动不起来。我说有什么办法能尽快发动起来，司机有些为难地说：“王干事，那就麻烦你在后面推，走一段路才能启动。”“我说好。”时此正赶上上班时间，雪大路滑，许多人都不敢骑行，而是推着车子走，我一个人在大路中央用尽力气推着车子，也不管左右的人们投来的好奇目光，埋着头加快步伐，最后上衣一件件脱下来，希望通过加快速度，使车子尽快发动起来，但纵然推得浑身大汗，走了一公里多路也没有效果。又推了几分钟，司机让我停下来，我问怎么回事，他说前面不远处有个工厂大门，大路是斜向下方的，车子推到这条路上，自动下滑，就可以发动起来。果然如此，车子经过100米左右的快速滑行终于发动起来了。1993年6月的一天，送离休老干部夫妇到青岛第一疗养院去疗养，小车班徐班长开的面包车，上午顺利送达。在疗养院食堂吃过午饭后，我们开始沿着烟青高速公路返回，下午3点多钟到莱西地段时，后车左边轮胎跑气，下车和徐班长弄了大半个小时，换上了备用轮胎，又走了不到一个小时，备用轮胎又漏气，车子停下来没法开了，附近也没有维修车子的站点。徐班长在叹气。好在任务已经完成，要是老干部在车上就难看了，我对徐班长说路右后方有村庄，我们去求助老百姓吧。事情还算顺利，徐班长把胎补起后，我们用借来的给自行车打气的气筒，两人轮流打气，最后气筒都烫手，都快冒烟了，一共打了四百多下，徐班长说，不能打，再打气筒就坏了，差不多可以凑合着开了。我去还给老百姓气筒，说了非常感激的话。下了烟青高速转向海阳县城公路已是晚上九点多钟，突然天又下起了雷阵雨，过了一会儿，徐班长砸了一下嘴，我跟着一愣，他接着冒出了一句：“油不够了。”我说那怎么办，他说，你在车上等一下，我去老百姓家借个电话打一下，让小车班的人开车把油送过来。这样前后又等了一个多小时，等车回到师部时已快晚上十一点了，疲惫不堪。
这一路上颠簸，遇到好几个难题，经过几番周折、几次折腾，总算是柳暗花明。现在想想，人生的路漫长，路上也是有无数个套在等着，人生就是不停地去解套，正如唐僧取经，不知道前面会出来一个什么妖精拦住去路，只有奋力一搏、不忘初始的向往和美好，奋力向前才能修成正果吧。
1994年的夏天，我离开师干部科到集团军政治部干部处工作，离开生活了近四年的海阳县城，这里承载和辐射出我诸多的幸福和快乐，这里磨练和摔打了自己的心志和毅力。念念不忘的是我爱人曾说过的一句话：海阳的水真好，烧开水的水壶基本上没有白垢。而我想岂止这些啊，于是那些往事又涌现在眼前，飘忽不去，永恒在心底。今记下点滴，如海阳五月里新鲜上市的樱桃般鲜艳圆润，清香可口，不思量，自难忘。
2024.3.16于南京
2024.4.1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