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走云川去教书
蒋益文
我的家乡地处祖国的西南地区,金沙江大峡谷,这里地处荒凉偏僻,山高谷深,与世隔绝,没有交通,没有电力。建国以来,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建成了国家级水电站,公路网络四通八达,电力充足,互联网畅通,过去的荒凉偏僻,与世隔绝的不毛之地,现在百里长湖碧波荡漾,山间河谷到处是美丽的村庄,成了人间胜景,世外桃源,旅游的天堂。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中师毕业后就被分配到偏僻而边远的云南省昭通市绥江县南岸镇团结村教书,长年奔走在云南和四川两省之间,横渡奔腾咆哮的金沙江,不时出四川,不时进云南,不避寒暑,行色匆匆。当时的团结村没有公路可走,没有电灯可用,没有电话可打,购买粮食和蔬菜都要到四川的集市,这里几乎与世隔绝,这是多么新奇的山村环境,这是多么独特的教书生活,独特的山村生活让我难以忘怀,成为我久久的回忆。
我刚到团结村的时候,映入我眼帘的完全是陌生的环境,让我感到十分新奇。学校坐落在金沙江边,一条当地人赶集的乡间大路就从学校傍边经过,这条大路其实也并不宽阔,不过是一条人们用脚在地面上踏出的乡村小道,只不过是行走的人数较多而已。在学校的金沙江正对面的四川境内,耸立着一座抬头望不到顶的大山,山势巍峨雄壮,就像一座长达数公里,硕大无比的屏风把团结山村遮掩得严严实实。
当时的学校虽然是一所村级中心完小,建校的时间也较长,但是依然很简陋,学校的校舍面对着金沙江,墙体全部用土坯垒成,灰黄色的墙体上到处都是破洞,墙壁上木格的窗户没有安装玻璃,在四面透光的同时也四面透风,夏天凉爽,冬天寒冷。学校的房屋上面盖着当地烧制的土瓦,校舍一共三列,呈凹字形排列,正对金沙江的一列校舍中间是教师办公室,办公室两边各有两间教师宿舍,在宿舍的两头各有一间教室。另外的校舍排列在左右两边,也各有两间教室,教室的地面全是泥土,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浮土遍地。在教师办公室大门傍边有一个用土砖搭建的台子,台子上放着两块水泥板,这就是学校的乒乓台。学校的操场完全是泥土地面,操场两边各竖立着两根木桩,各支撑起一块木板,这就是学校的球场和篮板。
这时向家坝电站还没有开始修建,金沙江两岸也没有修建公路,我到团结村教书都不得不走山间小路,道路实在十分难走,悬崖峭壁,道路艰险,行走在路上真是险象环生,惊心动魄。每次我从元木村的家里到团结村,都背着一个夹背,夹背里下半截装米,作为在学校时的吃食,夹背里上半截装书,以供在学校时的业余时间里阅读。每次都背负沉重的粮食和书籍,行走在崎岖不平的山间小道上,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一路行走,一路气喘吁吁,一路汗流浃背。山路难行,许多路段,小路狭窄,只能容得一个脚印,只能容得下一个行走,行走在山间小道上,行走一会儿就得休息一会儿,不足20公里的山路,一走就是一整天,每天早晨从家里出发,到了团结村就是下午接近黄昏时分了。每次从家里返校,沿着金沙江逆流而上,山间小路掩映在树木草丛之中,弯弯曲曲,高低不平,时隐时现,一会爬上山坡,一会走下悬崖。行走在山间小道上,一边欣赏着金沙江两岸奇丽的风光,欣赏着天空飘荡的白云,一边聆听着山间丛林中百鸟的鸣叫,聆听着金沙江奔腾的涛声,充满着诗意,充满着乐趣。每次返校在山间小道上奔走一天,到达学校时都是筋疲力尽,好像全身都散了架,十分的困倦。但是我爱学校,我爱教书生涯,我在团结村教书五年,几乎都是全勤,很少耽误工作,我自始至终都竭尽全力,想方设法把山村里的孩子教育好,培养好。
团结村离县城有三十多公里,路途遥远,难于往返。每次到绥江都得先从团结村横渡金沙江取道四川,团结村对面就是四川雷波县的清坪乡,我们团结村的老师每次到县城都得从清坪乡步行到四川屏山县的新市镇,这里曾经是诸葛亮率领蜀国大军南征,与孟获土著军队鏖战的地方,这里的大道也是山间小路,乱石之中杂草丛生,道路两傍草木茂密,青翠葱茏。从清坪到新市,金沙江滩高浪险,无法行船,无法通航,没有舟船可以乘坐。金沙江边的山间小道上,到处是坚硬的石头,干燥的泥沙,行走在山间小道之中,道路高低不平,坚硬而干燥,双脚疼痛难忍。我们有事需要到县城,每次都是冬天冒着风雨,夏天顶着烈日,十多公里的路程,一走就是一天,早晨从团结村横渡金沙江,从四川雷波的清坪出发,到达四川屏山的新市镇,这时已经下午接近黄昏。当时四川屏山的新市到绥江也不通公路,没有车辆可以乘坐,每天只有一班轮船,早晨从四川新市出发,直达四川省宜宾市。那时没有车辆,没有轮船,不能继续赶路,我们只能在新市住下来,第二天才能从新市镇乘船到达绥江县城。每次从清坪到达新市镇都是双脚受伤,双脚起泡,浑身汗水被湿透,浑身精疲力竭,疲惫不堪。
春夏季节金沙江洪水泛滥,江水暴涨,金沙江上到处是险滩,到处是恶浪,惊心动魄,险象环生,我们每次横渡金沙江都是在用生命冒险。我从元木村家里到团结村去,从云南境内沿着金沙江逆流而上,云南金沙江岸的群山连绵起伏,巍峨雄壮,这条山间小路就悬挂在群山之间,悬崖峭壁之上,山路狭窄,行走艰难,这里的悬崖峭壁,岩石松软而破碎,经常发生山体坠落,山石滚落,泥石流从数百米甚至上千米的悬崖峭壁之上电闪雷鸣般地倾泻而下,雷霆万钧,地动山摇,势不可当。从古到今也不知有多少行人就倒在了山路之上,旅行途中,命丧黄泉,魂归天堂。在这里行走和旅行风险很大,危险系数实在很高。
与险象环生的云南金沙江边的山间小路相比,四川金沙江的小道就要平坦许多,安全许多。有时我也从元木村的石梁子渡口横渡金沙江,取道四川去团结村教书。石梁子渡口向来以水流湍急,滩高浪险著称,每到洪水暴涨的时节,金黄而浑浊的金沙江,突然暴涨数十米,狂暴的浪涛冲击着江岸,发出雷鸣般的巨响,排山倒海,力大无穷,狂野而暴躁。每次横渡金沙江都是在与惊涛骇浪征战,都是在与死神搏斗。横渡金沙江时,船工解开系船的绳索和铁链,用竹篙使劲抓住岸边的岩石,其他船工使出全身力气拼命划动船桨,搏击着来势凶猛的浪涛逆流行驶,行驶到数百米距离,然后脱离江岸,冲向金沙江对岸,金沙江江面之上浪涛翻滚,狂暴而凶猛,风急浪高,凶险万分,瞬息之间一泻千里,转瞬之间渡船就被浪涛席卷而去,就像离弦的弓箭飞速而下,冲向四川岸边,此时此刻无论是船上的船工还是乘客,都是命悬一线,生死未卜,前景难料。渡船冲到四川江岸,就像发怒的雄狮在湍急江水的冲击下猛烈地晃动,猛烈地摇摆。船工们眼疾手快,使出全身力气拼命地抓住江边的岩石,把渡船紧紧挂住,稍有不慎,如果失手渡船就会被凶猛的浪涛卷走,被波涛吞没,船毁人亡,酿成悲剧。在春夏季节里我每次横渡金沙江都是一次冒险,都是一场生命的洗礼,都受一场惊骇。这就是我又挚爱又畏惧的金沙江,这就是我当年欲罢不能的教书路途。
古人说,民以食为天。我在团结村教书的时候最难解决就是粮食和蔬菜难题,团结村山高坡陡,大都是砂石坡地,透水性强,难以蓄水和保有水分,当地的土地大都是油砂,肥力也很充足,因此团结村广产小花生,团结出产的小花生,颗粒虽小却糖分充足,味道甘甜,十分鲜美,从古到今都很有名,千金难求,十分畅销。但是团结村土地干燥,缺少水分,梯田很少,因此不产水稻,玉米的产量也很有限。我们到团结村教书的老师最头痛的就是吃粮难题。
当时国家公职人员的粮食都是由国家统一供应,由当时的粮食局统一销售,每个月16公斤,大米是细粮8公斤,面条是粗粮8公斤,1公斤菜籽油。当时在市场上无论是销售粮食,还是购买粮食都是违法行为,都要受到市场管理人员的查处。况且当时粮食产量很低,无论城市还是乡村,人们都缺少粮食,除了粮食部门供应的粮食,其他地方根本没有粮食可卖,也没有粮食可买。最难的是作为边远山区的团结村离县城路途遥远,购买一次粮食,从团结到县城需要两天时间,从县城返回团结村需要两天时间,来回往返都得花费四天的时间,真是费时费力。为了解决团结村国家公职人员的粮食难题,云南和四川的相关部门的确也费尽了心思,在两省之间奔走,请求四川帮助我们解决供应粮食的难题。团结村是一个两省交界,三市交界的特殊地点,云南和四川两省,三个地州市云南的昭通绥江,四川的凉山州雷波县黄琅乡,清坪乡,宜宾市屏山县冒水乡,云南昭通市绥江县将粮食供应指标,分别划拨到四川的凉山州雷波县黄琅乡,清坪乡,宜宾市屏山县的冒水乡,让我们到四川的三个代销点去购买粮食。
当年我们为了购买粮食,从团结村横渡金沙江到清坪乡,从清坪乡出发到黄琅乡,黄琅乡远在大山的峰巅之上,离清坪也有十多公里的路程,当时虽然通公路,但是车辆十分稀少,每天只有一班,两班,车少人多,要想乘车到黄琅十分困难,很少成功,要想乘车,真是比登天还难。许多时候我们都步行爬山到黄琅,山高坡陡,我们的山路手脚并用,到黄琅去需要一天,从黄琅回来也需要一天。购买一次粮食,就是一次从云南到四川的长途旅行,翻山越岭,手脚并用,爬坡上坎,都是手脚并用走完漫长的山间小路,用肩膀背回沉重的粮食。
后来粮食关系转到了四川屏山县的冒水乡,我们到冒水乡购买粮食也并不轻松,每次到冒水乡购买粮食,我们都得利用周末时间,横渡金沙江到清坪乡,清坪乡大岩洞山高谷深,在惊险幽深的山谷之中有一座铁索桥,是我们到冒水乡的必经之路,铁索桥横跨在两山之间,悬挂在悬崖之上,系挂桥梁的铁索纤细而摇晃,步行的桥梁漫长,铁索桥上一块又一块木板相连,木板长年累月,日晒雨淋,朽败不堪,随时都会断裂掉落,在铁索之间破破烂烂的木板上行走,就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与死神游戏,行走在破烂的铁索桥上,桥梁晃晃悠悠,摇摇欲坠,就像在腾云,就像在驾雾,就像在半天云中晃荡秋千,如果稍有不慎,失足堕落,就会跌落深谷,粉身碎骨,一命归西。每过一次铁索桥都是险象环生,心惊胆战。
当时团结村人口稀少,没有集市,购买蔬菜和食品都得到四川雷波的清坪乡,清坪乡坐落在群山环抱的深山峡谷之中,一条山间溪流从清坪乡小集镇穿过,溪流的一边是四川雷波的清坪乡集镇,溪流的另一边是四川屏山县冒水乡的山村,那里是彝族自治的山村,彝族与汉族杂居大一起,彝族赶场的人多,在街市上来来往往,彝族的服饰鲜艳而耀眼,新颖而独特,我们倍感新奇,争相观看。这里物产丰富,是云南团结村,四川雷波清坪乡和屏山冒水乡的商贸集市,货物集散的地方。我在团结村教书的时候经常与其他老师一道,在周末的时间里到清坪乡赶场,购买油盐,购买各种货物。从早晨出发,下午才能返回团结村,在一天之中走出云南,进入四川,又走出四川,进入云南,两次横渡金沙江,既新奇,又难忘。每天都是在跨省旅游,每天都要在金沙江上泛舟飘荡。
古人说清早开门七件事,油,盐,柴,米,酱,醋,茶。其实这些都是有钱人讲究的排场,我在团结村教书的年代,物资奇缺,就连粮食和油盐都很短缺,哪里还谈得上什么酱,醋,茶。团结小学地处江边,树木稀少,烧柴更是奇缺,纵使出钱也很难购买。就像古人所说的那样,米珠薪桂,大米像珍珠一样昂贵,烧柴像桂木一样稀缺。况且当时工资每月只有三十多元,钱比山柴更奇缺。当时团结村不通电力,也不产煤炭,不解决烧柴难题就得生吃食物,我们不是野人,更不能生吃食物。烧柴一直是让我们棘手的难题。在当年团结村教书的时光里,烧柴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烧柴却是万万不能的。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奔腾不息的金沙江在昼夜不息地流淌着江水的同时,也在源源不断地给沿江两岸的村庄运送大量的烧柴。在秋冬季节,金沙江洪水消退,每天下午我们上完课,放了学,就背着背篼到金沙江边去捡水柴,金沙江边到处是乱石堆,有的石头高大如房屋,有的高大如楼房,有的河滩碎石堆积,在沿江的石头缝里到处都卡满了长短不一的木柴,这些木柴是金沙江江水冲洗带来,当地的人们把这种木柴叫做水柴,这些水柴有的长如手杖,有的细如竹筷,有的水柴滚圆硬实,就像棒槌一样坚硬,有的水柴纤细松软,就像泡木一样轻盈。这些从金沙江上游远道而来的水柴,经过江水的浸泡和冲洗,都剥落了外皮,圆润而坚实,都变得光滑而洁净,没有异味,没有枝丫,易燃烧,火力大,燃烧持久。在金沙江两岸的乱石堆中,石头缝里,这些水柴挨挨挤挤,连绵不断,俯拾即是,取之不尽,捡之不竭。我们每天到金沙江都是一捡一大背篼,不到傍晚就会满载而归,因此得以解决我们一日三餐烧柴的难题,让我们得以生存下去,安心地在那里教书育人,让山村里的孩子才能上学读书,为国家和社会培养人才。
金沙江就像才华横溢,角色多变的演员,春夏季节金沙江江洪水暴涨,就像威猛的雄狮,横冲直撞,浊浪排空,狂野十足。秋冬季节的金沙江的江水消退,却温柔宁静,就像温柔可人的小姑娘,多情而宁静。许多时候我从团结村回家,就从我们山村里的石梁子上面的太平沱,轻松自如地划着竹排横渡金沙江。秋冬季节的太平沱,江面水平如镜,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就像安放在群山环抱里的硕大无比的大鱼缸。江水清澈透明,悄无声息地流淌着。当地的人们用绳索把几根毛竹捆绑在一起就做成了简易的竹排,竹排轻轻地飘荡江水之上,江水映照着蓝天,白云,飞鸟,群山,丛林。我站在竹排之上,一边漫不经心地划动竹排,一边尽情欣赏着两岸的群山,两岸的美景,聆听着山间丛林中百鸟的鸣叫。我轻轻地划动着竹排,在不知不觉之间,就从四川划到了云南,从团结村回到了元木村。世外桃源的生活,至今也让我经久难忘,好像就是昨天的场景。
在团结村教书的年代,最让我难忘的团结村人们的热情和好客,每当我们放学家访的时候都会受到了团结村民的热情接待,团结村出产滋味独特的小花生,每到一家他们都会热情端出花生招待我们,邀请我们吃花生,邀请我们喝茶,邀请我们吃饭,喝酒,海阔天空,谈天说地。团结村农户的腊肉鲜红油亮,香味浓郁,一家吃肉,周围的四邻都会闻到扑鼻的香味,至今也是我美好的回忆。
团结村地处金沙江边,金沙江里有奔腾不息的江水,金沙江两岸有捡不尽,背不完的水柴,金沙江里也有捕之不尽,捉之不竭的各类江鱼。每当春夏之交,江水变暖,江水开始上涨,各种鱼类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多了起来。只要寻找一个河滩,在滩口逆水挂上一张渔网,第二天你就会收获到满钵满盆的黄辣丁,胭脂鱼,鲤鱼,鲢鱼。我们把鱼带回学校,在锅里炒熟作料烧好鲜汤,把剖好洗净的金沙江鱼放进锅里炖煮起来,越煮汤味越浓,越煮汤味越鲜,金沙江鱼的鲜味就是世间的至味,鲜香扑鼻,难以言说。金沙江鱼肉质鲜嫩,味道鲜美,食后让人唇齿留香,让人欲罢不能,让人久久难忘。
奔走云南四川去教书,我在团结教书五年,完成了两个班级的教书任务,培养了数十名学生,这些学生现在都已经各自成家立业,事业有成,生活富足,有的学生还成了各行各业的精英和骨干。我团结村开始了自学的旅程,完成了一半的大学本科课程,我在团结村教书的时候在省级报刊上发表了我的第一篇文章。上世纪八十年代,当时各类图书稀少而昂贵,为了教书育人,为了读书写作,我在团结村教书的时候节衣缩食,省吃俭用,购买了11箱图书,五年之后我调回元木村教书,13个年青力壮的村民,背着沉重的书箱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在山间小道上汗流浃背地奔走了整整一天,才把把我的书全部背运元木村,从此我开始新的教书生涯。
现在的团结村早已旧貌换新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公路畅通,电力充分,村民的生活富足而美好,我们奔走云南四川去教书,异常艰难的生活场景早已成为过去,早已一去不再复返。但是过去的生活场景总是让我难以忘怀,我深知没有过去就没有今天,我们只有知道过去的艰难困境,才能更加珍惜今天美好的生活。我爱我的祖国,我爱风光秀美,如诗如画的家乡,我爱今非昔比的今天,幸福美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