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的母亲

蒋益文

2008年，当5.12四川汶川地震发生的时候，我正在离四川最近的云南东部最北点，一座大楼里和南岸镇政府的一位干部谈话。顿时大地在剧烈地摇晃，整个大楼惊恐不安地上下抖动着。我连忙和南岸镇政府的干部职工跑出大楼，站在大街上，观察着周围发生的一切。

几分钟之后，上级传来消息说，十五分后可能还有余震，我赶快摸出身上的手机，拔通了老家的电话，告诉年迈的父母注意安全。电话里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她告诉我，他们很平安，不要为他们担心。地震后的几天里，余震时时波及到云南省昭通市绥江县南岸镇，各种各样的消息不断传来，情况非常危急，为了防震，我作为南岸中学的一名教师，不能离校，不能擅离职守，只能在学校向家里找电话，在电话里提醒父母注意安全。

当时八十多岁的父亲双耳听力大不如前，接电话的事务就只好让母亲承担了。电话里的母亲，总是让我担心，总是引起我对人生往事的回忆。

母亲在金沙江边的大山峡谷中度过了一生，她象金沙江两岸的大山一样平凡，历经八十年的风雨依然是那么朴实，那么坚强。

在我们从很小时候，每天清晨总是被母亲推转的石磨声惊醒。那时山村里没有电力，全靠石磨磨碎人的食物和牲畜的饲料，那时的石磨是各家各户必不可少的“家俱”。我们家里人口多，我们兄弟姐妹七人，加上父母，年迈的爷爷，家里的人口有十人之多，需要的食物也多，另外还喂养了猪和牛之类的牲口。父亲在外，我们子女都非常幼小，

那时母亲为了养活一家人，不得不每天拂晓就起床，一个人推转石磨，磨碎食物后再磨碎饲料。只有提前做完家务，白天才能参加生产队的集体生活劳动。石磨在岁月中一年比一年变矮变短，母亲在岁月中逐渐变瘦变老，白发代替了黑发。

石磨就是推转一家生活列车的车轮，载着一家平安地走过了几十年艰辛的里程。直到西部大开发，金沙江大峡谷才通路通电，千百年来村民们祖祖辈辈相依为命的石磨才退出了历史舞台，我们家用上了电力粉碎机，母亲才从推转石磨的沉重劳动中解脱了出来。

金沙江大峡谷，当时没有修建公路，没有交通条件，只有山间羊肠小道，供山村的人们往返和出行。妹妹患重病的时候，母亲背着她不分白天黑夜，翻山越岭，四处求医问药，但一直不见好转，后来妹妹的眼睛都已经发灰发暗，村民都说妹妹没有救了，只有母亲没有放弃，一定要救活她的女儿，不辞辛苦，四处奔走，可能是她坚定的信念感动了上苍，妹妹最后终于得救，母亲从死神的手中夺回了她女儿的生命。妹妹一家现在迁移远方每当逢时过节都要为父母买上许多物品，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

那时家景艰难，生活贫困。为了贴补家里的经济开支，父亲在工作之余经常冒着生命危险，攀悬崖，翻峭壁，到莲花山的大山深处去寻找珍贵药材。那里野猪老熊，毒蛇猛兽不时出没，大山深处，云雾苍茫，经常让人迷失方向。父亲为了采集药材，多次死里逃生。家里孩子幼小，多灾多难，爷爷年迈，体弱多病。后来我才明白，那时母亲敬畏神灵，就是用她那宽厚仁慈的心去感动上苍，感动神灵，保估一家大小幸福安康。

那时每当初一和十五的晚上，她总是把家里做饭用的铁锅清洗干净，虔诚地用清油在锅里点上一盏油灯，表达她对神灵的敬畏，祈求上苍的神灵保佑一家大小平安无事。母亲一颗宽厚仁慈的心，一盏明亮的油灯，让我们一家得福，安康长久。

在母亲的一生中遭遇过多次不幸。我的姐姐三十几岁的时候，身患癌症从医院回家，母女俩抱头痛哭，她对姐姐说如果做手术，死在医院里，她就再也看不到女儿了。姐姐回家后，母亲一直为她料理生活，喂汤喂药，过了不久，由于病情恶化，姐姐在母亲的怀里去世。

几年之后我的妻子也不幸患上了癌症，母亲从老家步行到我的家里忍着悲痛，看望她的生命垂危的儿媳。十指连心，儿女都是母亲的心头肉，女儿和儿媳的相继死去，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是多么令人痛苦的事。我很担心年老的母亲承受不了不幸打击，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劝慰母亲。母亲为了让死去的女儿和儿媳心安，让活着的子女坚强，她总是把无尽的忧伤和痛苦埋藏在心中，坚强地活着，不让我们当儿女的担心。

现在父母都已经年老，但是他们总是离不开生活几十年的故土，不想跟随城镇里的儿子，他们总是说身体还硬朗，生活完全能够自理，不用我们担心。我只好让生活在老家的姐妹们照顾他们。人到中年,多事之秋，百事缠身，我无法经常回家看望老人，只有用电话问候父母，听到母亲熟悉的声音。

每当我读到李密的《陈情表》：“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的时候总是让我深深地沉思。每当我朗读孟郊的《游子吟》的时候，“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总是引起我无尽的回忆。

每当我和母亲通话的时候，母亲在电话的那头，我在电话的这头，长长的电波传送着母子的亲情。天下无数母亲和儿子的亲情都被无形的电波联结着，直到生命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