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疼痛的雷区
蒋益文
多蒙上天的恩赐,2011年我年近五十时,虽然人长得精瘦,身体却还过得去,每天能吃,能喝,能睡,能工作,一身轻松。我到那时头发没白,牙齿没掉,俨然是一棵不老的常青树。但是2011年的一天,突发肾结石,让我穿越了一次疼痛的雷区,虽然时间短暂,有惊无险,却让我充分体验到了生命的痛苦,生活的无奈,生命的无能。
2011年,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夏天,在金沙江大峡谷一带,由于国家级工程,向家坝水电站的修建,各项复建工程全面展开,当地的柏油公路,正在沿着金沙江逐渐延伸。我和几位年轻的南岸中学的老师,在假期里经常沿着公路散步远足。
新建的柏油公路还没有正式通车,车辆稀少,游人不多。公路沿着金沙江向前延伸,在山峦重叠的崇山峻岭中,时隐时现。公路和桥梁连接,延伸向前,宽敞平坦,畅通无阻。蜿蜒曲折的金沙江,九曲回环,波涛荡漾,我们漫步在公路上,欣赏着金沙江两岸的秀丽风光,群山叠翠,起伏连绵,让我们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碧蓝的天空中白云飘荡,在明媚阳光的映照下,格外醒目,格外耀眼。山间河谷,草木葱茏,郁郁葱葱,清澈的溪流在山间流淌,悠闲的百鸟在草丛和林间飞翔鸣叫。这是一幅流动的画,这是一首飞扬的诗。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我和南岸中学的老师游荡在公路上,一边欣赏明媚的风光,一边享受美好的生活。
那天我们为了参观公路上即将竣工的大梅鹿溪隧道,走得很远,大约有六七公里的路程。从上午开始,直到黄昏才到达隧道口,那里正在紧张施工,谢绝参观,我们也很知趣,折转原路回家,回到金沙江上游的南岸中学。夏天昼长夜短,我们折转回身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我们快步向前行走,在宁静的夜晚中漫步,充满了浪漫的情趣。
我快要到家时,突然发现腹部胀痛起来。我以为不会有什么事,我是学生出身,读高中的时候,每周都要翻越崇山峻岭,步行五六十里的山路到校,饱一顿饿一顿的,饿成了胃病,青年时候,在学校里读书,经常腹部胀痛,隐隐作痛。好在胃病很好医治,只要合理安排一日三餐,定时定量地吃饭,胃病就会不治而愈。
从盐津师范中等学校毕业后,参加了工作,到南岸镇团结村教小学,当小学教师,那时除了工作,首先想到的,就是合理安排好吃饭时间,折磨我多年的胃病,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二十多年没有再复发了。
那天腹部疼痛,我认为又是胃病发作了,但是想了一想,又觉得位置不对,胃痛应该在腰部,而这次疼痛却是在腹部。我以为是长途远足,疲劳过度,饥饿过度,我回到家里后,立即找出几个水果,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但是毫无收效,腹痛依然,肚子里就像有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悟空,翻江倒海,在肚子里不停地折腾,一点也不放过我。
起初还只是隐隐作痛,接着越来越厉害,就像夏天的飓风,越刮越猛烈,疼痛区域迅速扩展开去,从腹部直线向下,腹痛和疼痛交织在一起,把我折腾得直不起腰来。头上和身上热汗直冒,就像万箭穿心,难以忍受,倍受煎熬。
儿女都在很远的各个省城读大学,出现紧急情况,我只得自己拯救自己,我明白这次腹部疼痛,面孔非常陌生,来者不善,来势十分凶猛,是我从来没有遭遇过的,我知道只依靠忍受是无法闯过这一关了。我急忙走出家门,请一位邻居的郑祖坤老师把我扶着去了医院,请医生诊断和医治,解除身心的痛楚。
邻居把我送到了南岸镇医院,找到医生,医生问了问病情,敲一敲腹部,立即就诊断出是肾结石发作。专业医生毕竟是专业医生,我费尽心机都猜不出的病因,医生一眼就看出来了。
到了这时我才如梦初醒,恍然大悟,回忆起在前不久的集体健康普查中,我身上的其他部件都完好无损,运转正常,只是有少量细微的肾结石,潜伏在肾器官里,就像深埋在里面的炸弹,说不定什么时间,就出乎意料地爆发,成为一个严重的健康隐患。
俗话说,人食五谷,不可能不生百病,季节交替,头疼脑热,患一点伤风感冒之类的,我也没有少遭遇,都不过是有惊无险,虚惊一场。我自认为,一不吸烟,二不酗酒,三不熬夜加班,维护身体中的各个部件,细致入微,身体部件出现缺损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我过去听说不少关于肾结石的传闻,但是一直没有亲身体验过,我曾经狂妄地认为,我过去一直没有患过重病,好像是金刚不坏之身,渺小的肾结石缺乏相应能量,肯定不敢冒犯和冲撞我,更不可能击倒我。那时我才真正知道自己也是血肉之躯,也同样难逃病痛的侵袭,遭遇病痛的折磨。
肾结石在身体里大展威风,弄得我大汗淋漓,痛苦不堪。我真弄不明白,那么一颗小小的肾结石,在身体里那点的比例,不过是九牛一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没想到它就像原子弹和氢弹一样,爆发起来能量惊人,好像能够摧毁整个世界。
肾结石发作后,我的整个身躯,都完全沉浸在痛苦的深渊里。我是一片无力的树叶,漂荡在痛楚的海洋上,遭遇飓风的袭击,软弱无力,根本无法挣脱困境,只得随风漂流。任凭狂风骤雨摆布,只有招架之功,毫无回手之力。身体里的痛楚,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无情地撕扯着我的身心,让我忍受煎熬,狼狈不堪。
我深陷在肾结石的痛楚中,我真希望人世间,有妙手回春的神医,有包治百病的神药,手到病除,瞬间痊愈。但是我清楚地知道,那一切都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俗话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有了病,就得艰难地忍耐,就得慢慢地医治。
医生给我开了药液,让我接受滴灌治疗。护士用尖利的针头,刺穿了我柔软而敏感的皮肤,刺进柔软而微小的血管,让液体一滴接一滴地慢慢滴落。我顺从地躺在病床上,双眼望着缓慢滴落的液体,真是度日如年,度分如月。我满怀希望,在我的内心深处,它就是救命稻草,能解除我的痛楚,恢复我的健康。
透明的输液瓶高悬在我的床头上,就像高悬的利剑,决定着我的病痛和生死。我望着它不慌不忙地滴落,换了一瓶又一瓶,忘记了时间推移,时光的流逝,九点,十点,十二点,凌晨,一点,两点。最后终于输完了所有的液体。
身体在药液的作用下,病痛果然逐步减轻,我也如释重负,心里想到,像过去所遭遇的病痛一样,只要将息疗养一段时间,就会烟消云散,恢复如初。好心的邻居陪伴着我,返回到了家里,我已经忍受了大半夜的煎熬,也被病痛折磨得筋疲力尽,很想美美地睡上一觉了。
正当我洗漱完毕,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病痛再次变本加厉,体内刚刚滴灌的液体,就像泉水一样,从全身的毛孔里,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湿透了我的头发,湿透了我的衣服。腹部就像刀绞一样疼痛,腹部下面就像冰块一样冰凉。我知道这突如其来的肾结石,来者不善,大有不把我彻底击垮决不罢休之势。
在遭遇肾结石超大能量的轰击下,我的身躯的意志被彻底摧毁了。我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在家里硬扛是不行的了。我已经深陷病痛的雷区,不借助外力的帮助,我已经是无法摆脱困境的了。
我立即意识到必须到更大的医院,借助昂贵的先进设备,弄清楚结石的大小和方位,殃及身体部件的区域,后果的严重程度,进行全面的评估,采取相应的手段。如果在病痛的面前优柔寡断,它就像会如鱼得水,肆意妄为,后果十分严重。
我忍受着剧痛,迅速地走出家门,再次请求好心的邻居和医生,为我寻找车辆,希望迅速赶到县城,评估和治疗病情,解除痛苦,走出雷区。邻居和医生的人缘都很好,很快就联系到了车辆,不久就来到了家门口接我。
亲如兄弟一般的另一位邻居郑祖坤老师,听到了我痛苦的呻吟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立刻穿衣起床,自告奋勇,随车护送我到县城医院。作为男子汉,面子很重要,不能像那些弱不禁风的女人一样,遇到病痛就大惊小怪,天塌地陷般地大声喊叫。
但是那天晚上我的确很丢脸,一直在痛苦地呻吟,大喊大叫,无所顾忌。我知道肾结石,不是脑血管破裂之类的急病,不过疼痛罢了,其实并不要命。但是整个身心都沉浸在痛苦中,体内的疼痛一分钟一秒都不肯退让,的确弄得我难以忍受,难以招架。
我在痛苦中呻吟着,就像发散着过多的酒精一样,尽情地发散着痛苦,似乎理直气壮,在那样的痛苦中,我有什么理由不痛快地吆喝。微型车在苍茫的夜色中快速行驶,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无论是坐着,还是躺着,都一样难熬。二三十年来,我经常往返县城,对公路的里程和路边的景物,了如指掌,公路里程不过十四五公里,由于修建国家级向家坝水电站,车辆过往异常增多,公里严重超越负荷,路面损毁十分严重,车辆行驶变得越来越长,过去从南岸镇到县城只要半个多小时,现在却要一多小时。
但是与平时不同,那天晚上的车速好像显得出奇的缓慢,好像是在爬行,公路的里程好像突然之间,成倍地加长,时间也好像在故意作对,变得那么漫长,正在修建中的坑坑洼洼的公路,使得车辆异常颠簸,车辆每跳动一下,我的疼痛就好像加剧一次,忍受着煎熬,很久很久都赶不到县城,无情的痛苦钻进了我身体中的每一个毛孔,久久得不到解除。无可奈何,我只得尽情地吆喝,无奈地忍耐,顽强地坚持。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我们终于到达了绥江县医院,我躺在医院里的坐椅上,郑祖坤老师和驾驶员师傅叫出了医生,询问了病情,测量的病理数据,我被安排进了抢救室,医生开出药液,我再次接受滴灌治疗。痛苦虽然依旧,但是我的处境和危险,我自认为少了许多。
但是快要到了拂晓来临的时候,我感到痛苦突然加剧,明显比以前剧烈了很多,我立即肆无忌惮地大声呻吟起来。正在迁建中的县城,电力很不稳定,那天晚上刚好遇到停电,除了抢救室,四围光线暗淡,辨别不清景物。我剧烈的呻吟声,在整个楼层里回荡,一定穿越过了所有障碍物,传到了许多人的耳朵里,第二天不少病友,向我提起我放肆的呻吟,我都忍不住脸红,很失男人的颜面。
医生被我放肆的呻吟声惊动了,立即为了注射了强行镇痛的药液,强行镇痛的药液效果非常明显,不多一会儿,我的病痛就逐渐减缓,轻松了许多。我无可奈何地忍耐着,等待着第二天黎明的来临。
只是苦了邻居兄弟郑祖坤老师,其实他也身患不轻的疾病,正在服药治疗。但是那天晚上为了我,他强忍着病痛,在炎热的夏天,不顾深夜的疲劳,护送我到了县城医院,为我叫医生救治,精心地护理我,让我极为感动,永远难忘。
我这草民身体,虽然像草木一样微贱,却不能像电脑一样随便开机,检查和更换损坏的部件,也不能使用洛阳铲之类的钻探工具,在肚子打洞提取样品,进行观察分析。内脏里面出了什么故障,医生都只能通过医学仪器,隔山猜物,从表皮外观察。第二天,我的病痛也明显减轻,为了全面弄清楚肾结石的危害状况,邻居兄弟陪伴着我,在医院里四处奔走,打B超,照片,血液检查,做心电图,医疗设备各显神通,我的身体毫无保留,被全面透视。
我们把检查结果汇总,交给主治医生,评估和医治病情。为了不耽误邻居兄弟郑祖坤的治疗,我好不容易才劝他离开医院,回家服药。
俗话说,养儿防老,积谷防饥,此话一点也不假。儿女都到外地读书去了,妻子已经在几年前亡故,回归到了天堂。这次肾结石发作,住院治疗,人人都在上班,没有人照顾,实在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我只得请一位文化人,临时照顾我。
儿子刚好大学放假,本来是可以到家了的,他路过成都时,被朋友留下了,没有回家。肾结石发作后,我急忙给儿子发送短信,叫他立即起程,到医院照顾我。
肾结石真奇怪,不流血,不流脓,从外表看,身体特征毫无变化,它却在内部发力,折腾得人直不起腰来,痛苦不堪,有苦难言。在医院治疗的时候,吃药很少,基本上都是输液。没有输液的时候,不用人照顾,但是输液时就麻烦了,输入的液体很多,身体的容量很有限,有进的就有出的,排水时真让人难堪,没有人帮忙提输液瓶,还真难办成事儿,让人害羞得难以启齿。让别人照顾,每一个小时就要到卫生间跑几趟,很让人为难,觉得很不合适。
在医院里输液的时候,我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克制着,忍耐着,默默地计算着时间,等待归途中的儿子。第二天下午,儿子终于到了医院,高高的个子,提起输液瓶来轻松自如,随叫随到,不敢怠慢。
在现代医疗技术条件下,肾结石不过是一种常见病,治疗起来也驾轻就熟,先是保守治疗,通过药物治疗,促进管道扩张,争取结石的自动滑落。如果结石过大,或者在半途中逗留,就采取体外碎石的办法,把结石化整为零,陆续排出体外。
医生通过分析检查报告单,对我说,我的结石介于两可之间,结石的体型不大也不小,既有可能通过扩张管道后整体排出,也有可能要经过碎石才行。只能先保守治疗,结石无动于衷,就只得动用工具,武力解决问题。
经过两天多的治疗后,我明显感到好了许多,病痛减轻,再也没有脸面和底气,那样肆无忌惮地大声呻吟了。我对自己草民身体很上心,想借助通过神通广大,能够隔山猜物的医疗设备,再次观察一下肾结石的去向。
通过仪器观察,经验丰富的医生告诉我说,结石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能从扩张后溜走了,我顿时也轻松了下来。没想到肾结石也有惧怕现代医疗条件的时候,它作恶多端,可能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失败的结局。我这次有惊无险,虚惊一场,又恢复了常态。
在漫长的人生旅程,我们都难免穿越疼痛雷区的经历,身体的疼痛是各个部件的预警,提醒人们维护和检修,说明运转的正常,功能的健全。只有精心维护身体,才能保证人们的健康和长寿。
那次肾结石突然发作,让我饱受了病痛的煎熬。我穿越过疼痛的雷区,痛定思痛,让我更加理解生命,让我更加热爱生活,明白生命的可贵,健康的难得。我想人生一世,再也没有什么比健康快乐地生活,再也没有比充分利用生命,不断地为社会创造价值更重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