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游温泉寺

重游温泉寺

云南宜良  李华

丁酉冬至，老同学费克祥吉女招佳婿，前往致贺，酒足饭饱之后，重游温泉寺。

上山之路已新开，路边立了一道山门，山脚边塑有一观音像，形像可能来源于村中农妇，冬日里冷飕飕地等在那里，面黄肌瘦，衣着寒穷，眼神渴望，让人不忍对视，有点像急需关爱的帮扶对像。观音大士傍边站着的金童玉女，一样单衣溥衫，这对苦孩子在冬天里一定很冷，让人看着就心疼。上山的石阶是随意修建的，石阶两边尽是石灰岩，石头上长着大小不一样的清香树，树根长进石头之前，一定很费劲，钻入石头前的部分都长成了壮壮的一团，就似有力的健子肉，充满了力量，可以想见山石的贫瘠，吸取养份是多么的不容易，有的树其实是长了几百年了还是只有那么粗。山路不算难行，历经数十级，踩着落叶慢慢走，终于到了寺门。

少时曾经在广益中学读书，有时无事会到温泉寺里去游玩。记得初到之时的情景，那时的寺院已是极其破败，寺中已无佛像，好像记得大雄宝殿的墙上写着“毛主席万岁！”。厢房里有几方残碑站在草丛中，瓦檐间偶尔会飞过一只谷雀，小鸟会象见鬼似的惊叫着。真个是罕见人迹。最为吸引人的是山墙和房梁上的壁画，还有就是那些木刻雕花，简直就是精美绝伦，壁画和雕花很多题材都源自佛教典记，所以透着一丝森严和诡异，至今想起，还有点恐惧。可惜过去30余年，故地重游，历经翻修与变故，已是物是人非，那些雕梁与画栋早已不复存在，有的化为腐朽，有的化为灰烬，片砖残瓦与断墙，融合着消逝的时光，在阳光的斜照里，发着虚无缥缈的光辉。

寺庙已经重修，格局没有变化。门口多了两尊经幢。一进山门，大门进行了重做，门口左右两边立着两位天王，入门后两边又立着四位天王。有点迷惑不解，四大天王外面两位，里面四位，成了六大天王。弥勒佛坐在正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你往功德箱里放零钱，转过照壁有一佛龛，里面锁着个真武大帝。二进四合院落，正面新塑有三世佛，有福建泥塑的韵味，很精美。转过照壁，又塑立三世佛，又是让人迷惑，不知是否有什么说法。院落两侧，有三位老奶在晒着太阳，看得出平时来的人少，偶见香客，也是懒得搭理。

在我们之前，已有人前来拜谒灵山古刹。不知是谁家的孩子不懂世事，撞响了金钟，敲打着法鼓。在安静的冬日，凌乱的鼓声和钟声传得很远。

在二进四合院天井东侧禅房，建了个财神殿，财神殿的南墙上，塑有一位神仙，汉唐衣着，读书人形像，牌位写着“贾神仙”，不由心生欢喜。因知闻一些古寺传闻，也读了些文史典记，对温泉古寺了解到些奇闻故事，最多的就是贾神仙的故事。神仙身边的墙上有一方石扁，上书：贾神仙简介。

贾神仙，宜良县北羊街贾家村人氏，字辰名应树，生于明嘉靖年间。贾神仙从小天资聪颖，是父母掌上明珠，六岁入学北羊街私塾读书，成绩很好，生平乐善好施。万历癸酉（1573）年皈依佛门，并倾资筹备重修温泉寺，寺因贾家村有温泉而得名。其喜欢篾编，留后人篾织灯笼一双，可称民间一绝。更有其学书成道、坐帚进京、金銮殿讨封，何小斗斗法，位列仙班等传说在民间广为流传。

对于这位贾神仙，看见塑像就有几分亲切。他是我最喜欢的神仙，充满了人情味，会读书，一样的养牛种田。传说中的好篾匠能做一手好篾活，所编两竹篾灯笼高挂于温泉寺山门两边，为来往香客和乡村百姓夜间照明过路，此两灯笼随四季变化可大可小，内放灯烛，任凭风吹雨淋，灯火不灭。听说此两神灯大跃进时期还挂在山门上，后有乡间革命者视为“四旧”之物，拆下捣烂烧毁。还有一说，贾神仙修佛成神之日，赶往家中与妻儿道别，神仙道：即日成仙，永不相见，切勿挂念。人非草木，一家人以泪洗面，全无欢喜。又次日，乡人闻仙乐声声，但见仙鹤翩迁，霓凰引路，飞龙驭车，贾神仙端坐七色云彩，随众神仙飞升而去……

收回神思，回归寺院。温泉寺在县志记载建于明天顺年间，占地是7260平方米。后又亲见曹溪洞宗禅友果武师扩建。在宜良各地，有记载，元时就建有大小25座寺院，特别是在经济发达的坝区，大村之中几乎都建寺院。这些寺院以佛寺规模最大，建制格局都以四合院“一棵印”格局规制建设，试经济能力可大可小，可开可合，小者一进一院，大都二进、三进都有。寺院早期多以传播宗教文化，教化人心，坚定信念为主旨，施行善行修本教化之功，得到官府支持。特定时期，地方本主、巫教曾一度兴盛，因用财过度多被废止。新中国成立后，因国弱民贫，少有学校，寺院一般都没收归村子所有，地方和政府都“借寺办学”，这些寺院又多成了各村庄的学校，不知为国家培养了多少人才。到大跃进时期，宜良的寺院多被损毁，佛像多有不存，佛经几乎烧光。近年来，各地的佛寺多已进行了重建重修，但很多文物、宝像已化为乌有。

这两年，行走于酒摊茶坊，常听人论佛说道，多用恶报因果吓唬百姓，对普渡教化，善义爱心，众善奉行之本义不得其理。更有甚者，自立邪说，创邪教骗财害人，让人恨之入骨。

在此千年古刹之中静坐，清香眇眇，高天溥云，心无外物。常想暗夜读经，望月披星，心生无限美好，似今日今时，无意秋冬，高天之下，独享清幽，阳光普照，人生无时不是春暖花常开。

宗教文化一直与人类的成长同步，在漫长黑暗的历史长河中，宗教给了人们信仰和生活的勇气。我所知的佛教文化，最早起源于汉，源于文脉，人们一般更重于汉唐文风。在这古寺之中，我更多的神思归于大唐，这是中华文明的一个鼎盛时代。英雄倍出，文华汇粹。李杜诗文冠绝古今，然可为一页;唐宗武功威施四海，然可谓一页;文明布于四海，天下知中国始也，然可为一页。慧能悟法，开光明世界，知一叶一树，一花一木，自有佛性，然可为一页。慧能是我最尊敬的大德之一。幼时得识《坛经》，不知其重，当小说散文来读，惊异其大光明、大智慧，深爱之，深受之。多年来反复研悟，身心受益，见于本性，心生智慧，梦里时现真佛。每悟习《坛经》，心无挂碍，心花怒放，喜不自胜，自生光明境，无树无台无物无尘埃。
    近年来考据地方文献，发现温泉寺与禅宗有着莫大的关系，所以在此我会想到慧能。大唐的慧能，也是宜良的慧能。唐有慧能，无憾也!中华有慧能，无憾也!温泉寺有禅宗法脉，无撼也。

 坐在寺门前的台阶上，万念寂静。在我的内心，慧能就是我的老师。感念慧能智慧，常有悟，渡人也自渡。人生自历千般苦，很多时候，靠得是自己。吃得多少苦就会有多少成就，这就是一种修行。
    温泉寺已经显出破旧，多年之前，我难于想象一个读圣贤书的贾神仙他内心的包罗万象。但我知道人间有苦，人间也有无尽的好风光，还有那看不尽和看不见的美好。舍与不舍，权凭一颗度与不度的心。可喜的是贾神仙成仙了，为他高兴。在我的认知里，贾应树是修道的，但他修成了，这应了佛家的“佛法不二”之说。禅宗有语“佛法不二”。佛法不二源于佛性不二。人有善根，一者常，二者无常。佛性非常非无常。智者达其性，达性无二，无二性即是佛性。佛性不以坐禅而得，不以苦行而证，完全可以明心见性。这是慧能的伟大发现，这是中国人的佛学，才会有佛法不二，这其中融入了很多儒家的智慧，根就在这块大地上。

近来多有心得，明佛性，知佛心，多少妄言和妄行，其形自现。观世事，多少人妄言生死，轻言福报，以轮回地狱惊吓世人，其心可诛，其形当灭。古寺读经，见慧明求法于慧能，慧能说“不思善,不思恶，不与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反照自性，密在汝边。秋风苦雨，冷暖自知……”时值秋风乍起，叶落花开，我常想，禅宗为什么有那么深远的影响，应该是它成就了中国人的经，《坛经》最能走进人的心灵，犹如这黑夜孤灯，亮在这里，有人见灯，有人是灯，有人见光明找到回归和前行之路，有人如佛行人间，渡人也自渡。 

我是个凡人，我喜欢这座古老的寺院，路过的时候，我会来走走，会在无人的树丛里坐坐，来得无影，去不留宗。时日如梳，每有夜静更深，秋凉露重，孤灯尚暖，心境澈明。

李华，自由撰稿人，笔名阿烨，云南宜良龙兴人。作家、诗人，著有诗集《底层的火焰》，散文集《美丽南盘江》《英雄》等出版发行。现居宜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