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离开人世,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一年的时间了。一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深切地思念母亲,思念母亲的好,思念母亲的疼爱,更思念母亲在万千的苦难中,勇敢地与病魔抗衡的坚忍与顽强,还有母亲宁可自己受苦受罪,也不愿委屈为难儿女的伟大和无私。
母亲是在去年重阳节那天永远地离开我们的。母亲走的时候,我和弟弟都在千里之外的异乡。没能及时见母亲最后一面,我们的心灵上都刻下了深深的、一生一世都永远无法抚平的伤痛和遗憾!
我在母亲去世的当天带着儿子匆忙奔丧回家。一路上,我的心始终无法相信母亲就这样突然一语不发地走了,我甚至天真地认为,母亲只是短暂的昏迷,或是母亲想稍微地合合眼,过不了多久,母亲就会醒来,还会像往常一样,在我推门回家的一刹那,睁着一双昏花的老眼焦虑无比而又迫不及待地拼命向门口张望着,企盼着。一旦见到我久别的身影,母亲就会笑容满面、如释重负地快喊一声:“阳洪啊!你回来了!”然后拉住我的手,让我快些坐到她的身旁,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啊!这是一种多么美好的温馨和享受啊!
——只可惜今生我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因为姐姐在电话里告诉我,母亲已被停放在殡仪馆临时的冷冻棺木里,家里已经没有了我的母亲。我的心“咯噔”一下,含着泪颤巍巍地寻思:这怎么得了?要是母亲一会儿醒转来,可怎么好呢?我忍不住怪哥哥姐姐,为什么不等一等我,等一等母亲再次醒来,给母亲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
列车在原野和山林间一路奔驰。我的心在痛苦的深渊里焦虑地翻
滚。我知道母亲一定在盼着我早点回家,尽管母亲已不能说话,但我一样能感觉到母亲深情的召唤。我仿佛看见母亲正微笑着向我招手……我要快点回家!
次日傍晚五点多,我和儿子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满心的伤痕终于回
到了心爱的家园。一开门,憔悴不堪的老父亲便迎了上来,紧紧握住我的手,痛不欲生地老泪纵横,我和儿子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我看见满屋子里空荡荡的,母亲曾艰难地与病魔抗衡的床铺上也空荡荡的。家里没有一点生机和活力,我的心愈加地难受。我想早点见到母亲。就强忍悲痛安慰了父亲几句,将父亲交给堂哥照看。然后带着儿子迫不及待地赶往殡仪馆。我和儿子的心情都无比地沉痛。
不一刻的功夫,殡仪馆就到了。早上赶回来的弟弟一身重孝地迎了出来。门开处,我看见满屋缭绕的烟雾中,一尊触目惊心的临时透明冷冻棺材阴森森地摆放在屋子的正中央。母亲的遗像挂在棺材的端头上,案前摆放着烛火香炉;靠墙的旧沙发上堆满了母亲穿过的旧衣服……我终于又见到了阔别数日,深深想念的母亲!可惜母亲已不能与我对话,我也再听不到母亲深情的呼唤了。
我踉跄着脚步冲进去,内心里翻江倒海,痛楚万分。 “扑通”一声,我跪在母亲的灵前,满含无限悔恨和愧疚,神情凝重地给母亲磕了三个头,再点起三路檀香供奉母亲。尽管泪一直在流,但我始终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我怕我的哭声会惊扰到母亲的安睡。然后,我起身下意识地走到棺材旁,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无情的棺材,把我的脸紧紧地贴在上面,一如深情地亲吻母亲的脸颊。抚摸着冰冷的棺盖,想起母亲一生的好,一生的操劳,一生的苦难,我忍不住剧烈地哽咽啜泣。姐姐实在看不下去,就走过来拍拍我的背,哭着说道:“阳洪,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受了,痛快了!”姐姐的话触动了我敏感的心弦,我的悲痛再也无法克制,就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地哭喊:“妈……!妈……!……我回来了!回来看您了!您睁开眼睛和我说句话吧!……我们不是说好了,过几天我就回来的吗?您为什么不等等我啊!?……”母亲没有回答,母亲的身上、脸上都盖着蒙布,怎么回答呢?我与母亲已隔在两个世界里,母亲能听见我痛心的哭喊吗?
母亲就这样无声地走了!临终时未能见母亲最后一面,我如何心安呢?我甚至有一种掀开棺盖、扶起母亲,唤母亲醒来的冲动。但是,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母亲实在太苦太累了!五年来,残酷的病魔耗尽了母亲所有的精气和体力,而今母亲终于可以歇一歇了,我怎么可以惊扰她呢?!那么,我能做什么呢?除了痛痛快快地哭一场!除了满心满眼的愧疚和忏悔,我还能再为母亲做些什么呢?
儿子听到我的哭声,也忍不住伤痛地放声大哭。于是,所有的姊妹便一起沉痛地哭起来……
主事的人带着我和大哥去看母亲下葬的棺材。并要我们抱了些母亲穿过的旧衣服去,说要铺在棺材的底部和四周,一方面母亲熟悉这些衣服,带着路上“穿”才不会寒冷;另一方面,这样母亲躺进去就会牢靠些,稳固些。彩绘的工匠一边用心地做着这些事情,一边好心地告诉我们,棺材的“地”做得有些窄小,不合尺寸。我想起母亲辛苦委屈了一生,临终时仍然没有一个宽敞明亮的“居所”。内心里便无比地烦乱和郁闷。忍不住暗暗责怪木匠糊涂粗心,不负责任。但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就只好默然,但心里却纠结得难受。
大嫂又对我说起母亲临终时虚弱得什么都吃不下,只是勉强喝了两口牛奶就与世长辞了。我又想到母亲为了抚养我们姊妹省吃俭用,艰难度日,清苦一生,临走时竟然饿着肚子离开。我的心更加地痛如刀绞,苦不堪言!
夜晚来临了。我们轮流守护在母亲的身旁。我要真诚地感谢远道而来的堂哥堂姐一大家人,多亏了有他们及时辛苦的守护和陪伴,母亲才不会寂寞孤单。
我想和母亲说说话,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就只好颓然呆傻地跪在那里,一任伤心的泪水肆意地流淌。我想起了十天前与母亲最后一次道别时,母亲异样的沉稳和淡定;想起母亲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的无奈和纠结;想到一朝分手,一世分离的苦痛和缺憾,便更加后悔自己当初离乡的决定。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母亲走了!真真地就这样走了!从此以后,芸芸众生里,我再也听不到母亲深情的叮嘱了;苍茫天地间,我再也看不到母亲慈祥的面容了;每当苦了、累了,再也没有人无偿地给我疼爱了;每当倦了、败了,也再也没有人无限地给我安抚了!人说娘在,家在!从此以后,我的家在哪里呢?!
凌晨时分,主事的人带着我们去给母亲送买路钱,送母亲上路。祭纸熊熊燃起的一瞬间,缭绕的烟雾在清冷的夜色里升腾着,弥漫着,游离着,盘旋着……我感觉自己仿佛跪在阴阳交错的光影里,似乎清晰地看见母亲正一步一步、孤单凄苦地离我而去,越走越远……我虽然心有不甘,却又无力回天!就只有更加撕心裂肺地大声哭喊。我要用我的声音护送母亲一路走好,一路平安,天堂珍重,快乐千年!
出殡的时刻到了。这是我们见母亲的最后一面。可怜的老父亲承受不了丧妻之痛,早已哭得一塌糊涂,筋疲力尽。须得别人搀扶才能勉强站立。让人看了心疼!
冷冻棺盖开启的一刹那,帮工的人掀去盖着母亲的蒙布。我终于最后一次真切地见到了日思夜想、可怜可敬的母亲!我看见母亲很安祥地躺在那里,像在熟睡中一样;瘦小的身躯,瘦削的脸庞;头发被梳理的很齐整,气色很温和,看上去很好看……弟弟小心地为母亲戴上了她最心爱的戒指。父亲在瞻仰母亲的遗容时,再一次哭得瘫软无力,只好被人搀扶着到另外的房间里休息。
我想走上前去多看母亲几眼,或者拉拉母亲的手,好好地记住母亲的容颜。可我却没有这个机会,因为主事的人早已将我们按顺序排成一队。我只好捧着母亲的遗像跟在大哥身后,在主事人紧急的催促声中匆忙地围着母亲绕行一周,然后再有序地跪在门前的空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抬出冷冻棺材,再重新安放到下葬的松木棺材里。在我们一声声高喊着“妈妈,躲钉!”的哭诉中,“咣当”一声大响,棺材的盖顶瞬间将母亲永远地尘封在了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里……从此,母亲真的再也回不来了!我的泪更加肆意地狂奔不止。
在扶柩去往茔地的途中,迎着凛冽刺骨的寒风,我将母亲的遗像紧紧地护在胸前。一阵阵悲伤的巨浪猛烈地冲击着我的心口,让我忍不住再一次想起母亲挣扎在病床上那无助的身影,痛苦的神情;想起母亲一生的好,一生的宽厚仁慈,一生的辛苦劳碌……我的心像被插上了万柄尖刀,痛得分崩欲裂。——哎!母亲啊!我可怜又可敬的母亲!再见了!永别了!人世间从此阴阳两相望,天堂里愿您安息永无忧!……
母亲走了!带着所有的遗憾和未了的心愿孤单地走了!
……
唉!一转眼,母亲离开人世,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一年的时间了!一年来,母亲曾三次走进我的梦里,在梦里母亲是健康的,快乐的!可以自如地行走,可以自在地生活,这让我无比地欢喜,无比地欣慰。虽然母亲并不和我说什么,但是,我知道,母亲早已将说不尽的千言万语悄悄地注进了我的生命里、血液中,只要我的生命健在,只要我的血液在流,母亲的话语就会时刻响在耳畔,铭记心田!……
2015年10月21日星期三
有感于母亲去世一周年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