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生产螺丝的工厂,全厂五十多个工人,是老板赖总四十岁的时候创办的,由此取名不惑厂。不惑厂有一栋六层高的住宿楼,取名不惑楼。其中三个保安在不惑楼这边三班倒轮流上班,日子过得很安逸。
别小看这安保工作,是扼守安全第一关的重要工作。尤其在防疫关键时期,责任重大。不惑楼的三个保安,一个姓郝,河南人;一个姓歹,云南人,还有一个姓史,湖南人。他们归工厂后勤部主管莫经理管辖。工人们上班下班见了面都客气地以史保安、郝保安、歹保安打招呼,三人随叫随应,只是老歹开始抗议了很多次,说大家叫错了,他这个“歹”姓不念“dai”念“da”,应该喊他大保安。工人们一笑了之,依然喊着老歹或歹保安的,时间久了,他只得作罢。
安保值班的时间表是由老史安排的,他是保安队长。刚开始的几年,大家都是早中晚班轮流,早班转中班,中班转晚班,晚班转早班······依此类推,大家相安无事。可是疫情突然来了,安保的任务也繁杂了许多,查二十四小时核酸,扫行程码,测量体温,每个人还必须佩戴好口罩,外来人员禁止探访等等,防护措施一下子非常严格起来。
有一天,老史把莫经理请过来,郑重地召集保安开会,说深圳现在是疫情比较紧张的时候了,大家也很辛苦。目前工厂的订单减少,工人都轮流放假休息,那么白天的安保工作也相应轻松了一些。他提出从现在起,每天的晚班都由自己值守,毕竟老郝和老歹都是有家室的,晚上可以安心休息一下。听老史这样说,老郝和老歹很是感动。老郝拍着胸脯说,莫经理,你看看你看看,我们的史队长啊,真是我们的好队长,等疫情结束,我们哥几个一起好好聚聚,我做东!
老史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个报警电话,反倒弄得东窗事发了。
那天上午,派出所警车滴溜溜闪着灯来到不惑楼前面。赖总早就派莫经理在楼房门口等着了,还让老郝赶紧用对讲机呼叫老歹和老史集合。老歹嗫嚅着对莫经理说,老史去去···去···那里了。莫经理火了,质问老歹,你吞吞吐吐个鸟呀,他自己报的警,人跑哪里去了?派出所包点的赵警官说,那就不等了,我们一起先查看监控吧!大家到一楼底下的监控室,调出晚上监控画面,一秒一秒的往前看。老史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莫经理劈头就问,你个老史,昨晚怎么值班的,你的电动车怎么就被偷了?!老史一副委屈的表情,两手一摊,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我怎么知道呢,怎么会偷我的车呢!莫经理用手指点着老史的脑袋,别喳喳喳的了,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你!
赵警官和大家仔细看了半天,监控画面里忽然冒出一个用黑绒线帽罩着头的身影,探头探脑的,只有两个眼睛露出来,像个小男孩,他蹑手蹑脚溜到一楼拐角处停放电动车的地方,三下两下就把一辆蓝色电动车推走了。看完监控,大家研判了半天,也猜不出这个小家伙是谁。赵警官说你们晚上要加强安保值守,任何人的电动车都不许在楼房里面充电。我们先回去把情况记录下来,希望有线索及时通报。
派出所干警刚走,赖总过来了。莫经理赶紧把大家叫到一楼开会。赖总问,昨天晚上谁值班?老史举着右手站起来。莫经理问,你昨天晚上两点的时候在哪里?你的电动车不见了?自己搞自己的鬼吧!一楼里面怎么还有一辆电动车在充电?大早下楼的那个穿粉红色上衣推着电动车出去的女人是谁?老史、老郝和老歹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赖总看着几个保安,又看了看莫经理说,安全值守很重要,这样吧!按照安保制度来,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你尽快呈报一份处理报告上来。
赖总走了,莫经理盯着三个人轮流看,看得几个人心里发怵。老郝用胳膊捣了捣老歹,嘴角冲老史努了一下,老歹用眼睛狠狠挖了老郝一下,闭起眼假装打盹。
莫经理猛地一拍桌子,老史,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说?!
老史翻了一下眼睛,又转眼瞥了一下老郝和老歹。
老郝干咳两声,史队长哈,你看兄弟说的主意中不中,我看还是你说吧,莫经理会理解的,反正兄弟们一起承担责任······
老史不得已,翻了翻眼皮,结结巴巴说,那个那个嘛,那个那个······莫经理更加来气了,你个大老爷们是不是长桩桩的,做事还像不像个男人?
老史咬了咬牙,吞了一下口水,莫经理,对不起了,那个···那个女人叫湘叶···是我相好,楼房里面充电的也是她的电动车。这个事要处分就处分我一个人,不关他俩的事。
莫经理急得摇摇头,说,好你个老史,保安队长哈!一个白鹤守不住个埠头,自己的车都被偷了!防疫期间你违反规定让外人进来不说,还半夜沾腥偷嘴的,竟敢把相好的电动车弄进楼房充电,看来我们工厂要防火防盗防相好了哇!现在什么都不说了,你赶紧到派出所那边,他们等着你了解情况,然后你去把那个女人带到社康做一下核酸检测再说!如果有问题,全厂都别工作了,大家都去第三人民医院隔离吧!
莫经理悻悻地走了。老歹向老史道歉,说自己顶班偷懒,对不起兄弟,老史捶了他一拳,三个人嘀咕了老半天。最后统一的意见是马上行动,老史去派出所回来后立即去附近工厂找湘叶,带她去社康做核酸检测,他们俩先替他准备检讨书。
老史急急忙忙去到派出所,原来湘叶和她儿子都在那里。赵警官正在问话。湘叶见老史进来,坐在沙发上不好意思低着头。而那儿子,扭着脖子撅着嘴巴,像一头犟牛立着架势,随时准备干仗的样子。赵警官看看史保安,又看看旁边的母子俩,对撅着嘴的男孩说,你不是等他来了有话说吗?现在说呀!那儿子不吭声,微微耸了耸肩,用鄙视的眼光猛戳了老史一梭子。旁边沙发上的湘叶用胳膊捣了儿子一下,他顺势一扭,又站着不动了。老史尴尬地干咳了两声,挪着脚靠近过去,扯了扯男孩子衣袖,轻轻地说:小子,你说吧!有什么要求可以讲出来!
没想到,此话一出,男孩子突然像一头受惊的猛兽,龇牙咧嘴扑到老史身上,拳打脚踢的,惊得老史连连倒退,一下子倒坐在沙发上,湘叶赶紧和几个干警上前扯住儿子,他挣脱众人的手,飞奔着跑出去,湘叶一边喊着,一边跟着追了出去。
赵警官对老史说,你看这事闹的!刚才这孩子讲就是故意针对你的,为什么就不用我们再说了吧?老史说那是那是,我明白得很。赵警官又说,你那电动车最多也就值三五百元,因为这个关他半个月或者处罚他,好吗?老史连忙保证,不用再麻烦各位警官了,我们沟通教育,沟通教育!
老史从派出所出来,飞跑着去撵湘叶和她儿子,没想到湘叶已经在半路上等他了。湘叶对老史说,你现在不用去找他了,这孩子像他那个死鬼爹,杠子头脾气,我晚上再和他好好聊一聊。
于是老史陪湘叶到社康做了核酸检测,下午又拿到了阴性的结果证明。老郝、老歹和他轮流给莫经理打了一通电话,山盟海誓了一通,恳请莫经理带他们去赖总那里认错。
下午五点,老郝、老歹和老史跟着莫经理走进了赖总的办公室。
赖总看着他们,问你们一起过来什么意思呢,是不是打算集体辞职?老歹站了出来,赖总赖总,我先解释一下哈,这个事情吧,不发生已经发生了,总之是我们三个人的错,有错认罚!如果赖总您要开除我们,我们也没意见。如果不开除,我们还是愿意鞍前马后继续干的。老郝看老歹这样讲,也跨一步站到赖总面前,赖总听我叨叨几句,毕竟我和老歹是有老婆的人,老史是光棍一个,那个湘叶其实我们也熟悉,她男人前几年出车祸走了,只有这个读初中的儿子,那孩子的学费这几年还都是老史出的,老史平时做得特别上心,我们认为吧,他也是做了好事的,中!
莫经理虎着脸问,那你们意思还有理了?什么中不中的?
赖总又好着急又好笑,打断了莫经理的话,对着老史说,老史啊,情况我都知道了。你看看,人家儿子不服嘛,就是想给你找点难堪!你大半夜上树摘桃子,小家伙能没有意见?!况且你也不该这样糊弄工作嘛!我看你拧螺丝的功夫比厂里的工人还要强!他又朝着老郝老歹问,你们替老史瞒着这些事情,他给了你俩什么好处?老歹急得不得了,赖总别误会别误会,他只不过给我们俩一瓶浏阳河酒,再说平时休息我们都是在一起品几口酒的,共享共享!赖总舒了一口气,笑了。好吧!既然这样,该处分的还得按照制度来。至于老史嘛,你不要这样跟那个湘叶不明不白的,既然你是光棍一个,人家虽然有个拖油瓶,也算孤身一人,娶个媳妇赚个小子,有什么划不来?就不要像大熊猫啃竹笋的偷偷摸摸,如果真是你情我愿的,就赶紧明厨亮灶吧!还有!你可要做好人家儿子思想工作,不然以后你丢的可不只是电动车了!然后转向莫经理,你写一个申请报告上来,老史结婚叫财务包一个大点的红包,就一万元吧!赶紧的,我当家了!
三个保安听了赖总的话,齐齐地站直,举手敬礼。大家异口同声:赖总英明!赖总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