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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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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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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烘笼

冬至那天,温度降得很厉害。到晚上,温度更低。一洗完澡,我拿起衣赶紧穿。浴霸虽然开着,却主要只热头而不怎么上身,热水一关,凉意就更明显了。衣服拿在手上感觉冰冷冰冷的,穿到身上更是冰冷,不由打了个哆嗦。不知为什么,这时候突然就想起母亲的烘笼来。

母亲的烘笼前后应该有好几个,有三个我印象最深,那是一大一小两个半圆球形的和一个正方体形的。

半球形的是用大概一指宽的竹篾织成,中间留着比较均匀的菱形孔洞,孔洞上下长、横向稍窄,顶上收口成一个大圆孔,底下好几圈稍窄的篾横向织紧,大的直径一米多。正方体形的不用篾,用小竹子做,大小跟上海桌子差不多。上头均匀的方格孔洞,四周是横着的长方格。竹子交叉的位置,按竹子的宽度锯下一半挖个缺口,中间钻个小洞,再用竹签为铆固定。这样,烘笼就像有母亲操持的家,稳稳妥妥了。

我们家里三个孩子,每个相隔两三岁。在冬天或梅雨季,衣服、尿布难于晾干,母亲就用火盆生上炭火或者铲来柴灶中的火子,然后罩上烘笼,再摆上衣物。一会,烘笼上就飘起白雾,衣物里的水汽慢慢被烘走,很快就可以穿或者使用了。

烘笼不光用来烘衣物,还可让学步的小孩扶着它走或者烤火,小孩也不会扑到火里给烧烫伤,起到很好的防护。那时,父母除了到生产队上工,还有很多的事要做,根本不像现在,小孩的一举一动时时需要有人盯着。我、妹妹和弟弟三个一直到长大成人,身上都没有一处疤痕,应该跟这种防护不无关系吧。

半球形的烘笼平时不用的时候,还可用来关鸡鸭之类。里面放上鸡食和水,鸡鸭就只能老老实实守规矩,乱跑不了。因此,我们很多时候又称这烘笼叫鸡罩笼。那个正方体形的是不能关鸡的,因为孔洞太大了点。但冬天可以拿来当桌子,上头的方格正好比菜碗小,当然也可垫块木板,菜搁上头保温,不容易凉。农村的东西就是这样,常常一物多用,并且还很实用。

一到冬天洗澡,母亲会在屋子里生上炭火增温,笼上就烤着我们要穿的贴身衣服。等到洗完澡,母亲从笼子上拿起,赶紧搓一搓揉一揉,将衣服弄得软软的。有时候家里没有炭火,母亲就将我们冰凉的衣服贴着肉塞进去,好像她自己身体就是烘笼一般。等我们洗完,母亲再拿出来给我们穿上,这样就带着母亲的体温一点都不凉,感觉暖暖的。

母亲没什么文化,只读了小学三年级,但她还是认识很多字,一般的书报都能读的。她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之类,平时就只知道用这种很质朴的方式来爱我们。

母亲已去世快四年。去年年底到今年新春,新冠病毒肆虐,我们大半个月都宅家中没有出门。除了清明节,每年的初一,全家都必须到母亲坟前祭拜。尽管坟地离家并不远,但这回只能远望而遥寄对母亲的一片哀思了。按我们当地的风俗,在过年过节或忌日的时候,一般都要做些好吃的来请阿公阿妈,但我不信神,也不会请神敬神的那些程式,所以也只能在心底里不时地记起母亲的一些事来。

过去的印象,还记得母亲就当跟父亲吵过架,她都会用背带背着弟弟默默地洗衣煮饭做完家务;还记得妈妈带我到山上去砍柴,我将一块大石头推下山去玩那种特危险的游戏,母亲急得朝着山底下大喊:人快走开!有石头滚下来了啊!也记得母亲特别爱干净,很会做鞋做坛子菜,还有个很好的理发手艺帮衬着父亲来养家;还记得改革开放初期母亲学着做生意,搭着那种人货混装的车子撞到鼻青脸肿,几个月都没有好彻底;也记得前几年凌晨两三点钟,我背着羸弱病危的母亲去就医的时候,我们母子的坚持。可现在,当我洗澡的时候再想起母亲的烘笼,母亲的温暖就只在梦里头了!也不知道母亲在天堂过得怎么样,是不是还在记挂着尘世间的我们?多么希望母亲在天国没有什么苦痛、不再操什么心,而每当想起我们的时候,就请您不时地托个梦过来吧!

母亲生前说,在生的时候子女尽孝,走的时候一切从简。母亲信一点迷信,但临了却交代我们不要做道场、送灵屋。她说,那种搞给别人看的形式不必要去做。这是母亲的开明。母亲有很严重的慢性病,尽管我们做儿女的都希望母亲能健康长寿,也很想尽好孝道,但最后还是没能很好地照顾到母亲,这成了我们永远的痛和愧疚。

人生在世,想拥有的东西太多,人们可以省吃俭用甚至可以舍了性命去拥有,譬如金银财宝、名头权势、高楼大厦。但一到终了,就什么都不属于你。母亲最后留下一点钱和三副小金器,这金器我们每人留一副。这不在于其分量与价值的大小,只在于一份永存于心底的记忆与念想。钱会贬值,迟早会被花掉,而那护着我们成长的烘笼随着时间的迁移也不知去向了哪里。一些我们还没来得及珍惜的,就像母亲内心的那一份深深的爱,都已随风远去,再也无法拥有。

剩下的,唯有曾经带着母亲体温的那一丝记忆,还犹在眼前,不会磨灭。

               2020/02/06于梅山

注:2020年03月02日发表于《湘潭日报》副刊,原题《妈妈的烘烤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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