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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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张红
一
石勇坐在长江铜田坝码头堆放鹅卵石靠江一侧的沙滩上，看着波浪一波又一波朝自己的脚下涌来。他听着波浪轻轻拍打着沙滩的声音，越过宽阔的长江眺望对岸的群山。在群山靠江的山坡、沿江岸的公路上来往着许多卡车。他的背后堆着几大堆鹅卵石，他已经在上面来来回回看了一上午，也没有捡到一块自己中意的石头。他感到累了，就坐在江边沙滩一块鹅卵石上歇了歇。
“勇哥。”
听到有人在叫他，他回头看到秀菊站在身后几个人那么高的石头堆的顶上。他和秀菊是在长江南岸哑巴洞码头相识的，当时她带着女儿在沙滩上捡石头，说是拿些回去放在花盆里。看到他也在捡石头，她就问他什么石头有价值。他当时让她加了他的微信，并把她拉进一个石友群里面，让她看他发的朋友圈和在石友群里慢慢学习。昨天晚上，他发朋友圈说今天到这里来捡石头，没想到她也跟来了。看到她想下来，石勇急忙起身站了起来。
“你慢点。”
他看到秀菊踩在鹅卵石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她脚下滑落的鹅卵石哗啦啦的响着。看到她平安下来后，石勇才松了口气。秀菊身着一件紫色圆领毛衣，下身穿着黑色紧身牛仔裤和一双灰色的运动鞋，石勇觉得她这身打扮把自己显得更加苗条清秀了。她吹了吹已经垂到了鼻头上的几根发丝，石勇觉得她那张涂有口红的樱桃小嘴肉肉的。
“勇哥，捡到几块没有？”
石勇摇了摇头，又在沙滩上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秀菊也随他坐在了旁边。
“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说你的那块芙蓉石卖了六十八万，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听到秀菊提到这件事，石勇有些得意起来，他说，“那边坝上停着的那辆白色奥迪Q5，就是我卖了那块石头才新买的。”
“记得我们在哑巴洞码头认识那会，你是骑摩托去的，”秀菊说，“我看到你把捡的石头放进编织袋里，然后放在了摩托后边。”
“是的，那个时候我舍不得卖了我的那些石头，所以穷啊，现在我把什么都想通了。”
“你现在都有钱了，你老婆还没有回来吗？”
“人家已经在外边都找了一个了，我们已经离婚了。”
“哎，”秀菊说，“你们圈里人都叫你石疯子，为了捡石头，老婆都跟人家跑了，你都不后悔吗？”
“后悔啊，想死的心都有过。”提起伤心事，石勇感到泪水浸湿了眼晴，视野都模糊起来。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他又说，“后悔有用吗？人都跟着别人跑了。”
“勇哥，走吧，我陪你捡石头。”秀菊首先站起来，她伸出手来想拉他起来。石勇看了看她伸出的纤纤玉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但没敢往那里用劲，凭自己的腿劲站了起来。“我们到那边去看看吧？”他指着下游新裸露出来的河沙滩说，“那些地方我还没来得及去看。”
在走过去的路上，秀菊说他老公去年因病去逝后，也有不少人给她介绍男朋友，可知道她还有一个女儿，一个个的都不愿意了。
“那你看得上我吗？”石勇停下脚步，似乎是在开玩笑说，“我孤身一人，我巴不得有个女儿在身边闹腾呢。”
他看到秀菊红了脸颊，抬头看他时双眼似乎在放光。
“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她说，“我不想有人拿这种事和我开玩笑。”
石勇放下手中的喷水壶，双手搭在她的双肩上，盯着她的眼睛看，直到她那清澈的眸子变得有些羞涩起来。
“我是认真的，”他说，“我不会让你娘俩受苦的。”
他看到她红彤彤的脸蛋像苹果似的，他下意识用指头去摸了摸，感到皮肤嫩滑极了，那种感觉就像自己在抚摸一块玉石那般。
“我会把你娘俩当宝一样看待的。”他又对她说。
看到她点了点头，石勇放开她又弯腰拿起了喷水壶。前边的沙滩是刚刚退水才裸露出来的，上边的的鹅卵石散落在岸线的水边，石勇叫秀菊原地站着，他说他一个人去看看就行了。
“那你小心点，”秀菊在他身后说。
看到又有女人在关心自己了，石勇觉心里边突然涌上来一股暖流。他想，要是今天有幸能捡到一块自己上眼的石头，就更加美妙了。
石勇穿的是防水桶鞋，到了水边，也不怕陷进了潮湿的泥沙里。他仔细察看脚边的每一块石头，只要是有价值的，凭着自己多年的捡石经验，一看就能鉴别出来。透过涌动清澈的江水，他看到了一块白色石头上面似乎有黑颜色的图案，他踩进水里把它捡了起来。他断定这是一块汉白玉，皮肤光滑细嫩，还有透明的水头。他端祥着上面水墨画般的图案，觉得很像一个婷婷玉立的古代仕女。他感到自己捧着石头的双手颤栗起来，他想，自己好久都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是块什么石头啊？有价值吗？”
远处传来秀菊问候的声音，他回过头去看了看。秀菊显得激动的样子，她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
“好东西，”他转身向着她走去，“捡到宝贝了！”
来时留下的脚印已经浸水了，他感觉到了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石头要双手才拿得了，他估摸着有六七斤重吧。让他感到高兴的是，整块石头上面几乎没有裂纹，就凭这点，这块玉石就很有价值了。
“是块玉石吧？”秀菊伸手摸了摸石头，“好光滑啊。”
“捡了几年，我还是第一次捡到品相这么好的玉石呢。”
“真的吗？那很值钱吧？”
“嗯，走吧，我们回去了。”
“那我们今天不捡了？”
“不捡了，能捡到这样的石头值了。”
秀菊走在了他的前面，她那美丽的背影，吸引着他注视起来。她披着卷发，上身的紫色毛衣显得有些宽松，随着她走路的姿态，隐隐略略显示出她拥有苗条的腰围，由于她穿的是紧身牛仔裤，她那圆满性感的臀部和几乎完美的腿形都展示无遗。他突然感到，眼前的秀菊就跟他有缘捡到一块好石头一样，她似乎也是他捡到的——只不过他捡到的是活生生的人。他决定晚上就请她娘俩吃饭，以进一步增加彼此之间的好感。千万不能把她弄丢了，他这样想着，然后就想晚上带她们到什么地方吃饭好。
“晚上，我请你娘俩吃饭吧？”
“好啊。”
“铜元局码头那里有馆子可以吃到长江鱼，”石勇说，“那里离你家也近，在江边，环境都是不错的。”
“好啊，我们家妞妞也蛮喜欢吃鱼的。”
“中午，我们在外边随便吃点，下午你带上妞妞我们到哑巴洞码头去玩吧，春天来了，在江边晒太阳也是一种享受。”
“嗯，就这么定了。”
石勇开车在前面带路，秀菊开车尾随在后，走完江北海尔路，在红黄路上的红土地转盘进五里店，他们很快来到了鲤鱼池路边一个老旧小区里。石勇的家就在那里。
“在这里也住不了多久了。”下车后，石勇从后备箱抱出石头对秀菊说，“我在朝天门大桥北桥头那边新买了一套房子，正在装修，装修好后就要搬过去了。”
“那到时候，你现在住的房子准备卖了吗？”
“我才不卖呢，我准备放石头用的。”
“嘻嘻，怪不得你们圈里人叫你石疯子。”秀菊说，“现在的房子多贵啊，你还专门拿套房子来放石头。”
石勇家住在五楼，因为是老旧小区，连电梯都没有。不过楼梯间倒是干干净净的，整个小区都是物业在管理。进了屋，石勇打开了灯，他扫了一眼客厅到处堆放着的石头，生怕秀菊和他前妻一样，嫌弃这样的居住环境。
“哇！你家里怎么放着这么多石头啊？这个样子怎么住人啊？“
饭桌上也放得有石头，石勇指着其中一块椭圆形石头说，“这块石头内蒙古石协那边一个会长，已经看上了，他已经出价三十二万了。我还在犹豫卖不卖给他呢！”
“这么值钱啊，”秀菊伸手摸了摸。
“你看它上面的红色图案，是不是像一个绣球？整块石头上面一条裂纹都没有，形状都是天然形成的！这就很难得了。”
“它是什么石头啊？”
“长江芙蓉石。”
看完了石头，秀菊信步走进了他的卧室。除了地上堆着石头，窗户边床头柜上也堆满了石头。她指着枕头两边的石头问，“你怎么连枕头边也放石头啊？晚上翻身时不怕碰了头吗？”
“我还从没有碰到过头呢，身边有石头我睡觉才睡得安稳！”
“嘻嘻，你这个疯子都把石头当自己的老婆了吧？”秀菊说，“那我们今后住在一起了，你也要放石头在枕头边啊？”
石勇看到秀菊说完这句话后，脸颊绯红，她突然用手捂住了嘴巴。他想，她是感到自己失言了吧？都快一年没碰过女人了，秀菊身上散发出迷人的气息，石勇感到按耐不住自己了。
“搬到新家后，一切都听你的，”他把双手搭在秀菊的双肩上，“这边的石头到时候一块都不会拿过去的。”
“漂亮又值钱的还是可以拿过去的。”石勇看到她羞涩还有点慌慌的样子，她突然把眼睛闭上了。石勇似乎意识到了她想要什么，就把嘴唇凑了上去，和她亲吻起来，然后环抱着把她放倒在了床上。
他觉得她的皮肤不但细嫩还白晢光滑，生怕自己常常抚摸石头已经变得粗糙的双手让她心生厌恶。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发现她的身体在他的抚摸下变得亢奋起来。
事后，秀菊依偎在他身上说，“我们没有采取防孕措施，如果怀上了怎么办？”
“那就生下来呗，”石勇说，“现在生二胎都放开了。”
“那你有钱养啊？”
“有啊，大不了我把家里的石头都卖了。”
“石头不就是你的命吗，你舍得啊？”
“卖了又去捡啊，这世上的石头是捡不完的。”
“我一直想问你，”秀菊抚摸着他丰满的胸肌说，“你为什么这样喜欢石头啊？自己的老婆都跟别人跑了都不管不顾的。”
“我发现石头身上浓缩了这个世上所有的美，而且每块漂亮的石头都是独一无二的。”石勇说，“比如你的皮肤细嫩光滑，品质好的玉石就跟你的皮肤一样。每天和美在一起，每天都有美的体验，这样的生活特别让人迷恋。”
“嘻嘻，你怎么把我说成了你的石头？今后，我希望你像爱你的那些石头那样爱我！“
石勇用下巴在她胸上蹭了蹭，逗得她哈哈大笑，他感到她的笑声有点放荡，好像意犹未尽似的。他觉得她似乎需要再次燃烧，在他的挑逗之下，她又呻吟起来……躺在床上觉得肚子饿了，石勇才想到午饭未吃。
“你觉得饿吗？”
“还不觉得。”秀菊说。
“都两点过了。”
“嗯，那我们起床吧。”
石勇起床时脑壳碰到了枕边的石头，感到生疼。他摸了摸头，把那块石头拿开了。
“从今以后有了我，”秀菊笑着说，“你再也不用石头陪着睡觉了。”
他看到她转过身去，背朝着他，他急忙帮她系好了胸衣在背上的那两颗纽扣。
二
每年的三四月份，都是长江的枯水季节，由于水位降低，哑巴洞码头通向江心岛屿那条水泥公路就会从水中显露出来。这时行人和车辆就可以通过那条公路来到岛上玩耍了。岛上有大片的石坝和乱石堆出来的小冈，靠北一侧的江边有一小块沙滩。石勇先一步开车来到了岛上，秀菊回家去接孩子和她母亲去了。她曾经和他讲过，她的老家在湖北恩施，她在重庆读的大学，毕业后就在重庆安家了。她把在老家的母亲接到重庆来，是为了在她上班时，有人照看孩子。她那已经过世的丈夫也是湖北人，丈夫的父母都还在湖北老家。
石勇坐在沙滩里侧光秃秃的石坝上，享受着阳光晒在身上的温暖。有几个小孩在沙滩上玩沙子，有堆城堡里，有挖沟渠的，还有的小孩在家长的帮助下用鹅卵石砌房。大约过去了半小时，秀菊带着妞妞和母亲来到了岛上。妞妞已经五岁了，穿着一身红色的套装，活蹦乱跳的。秀菊介绍石勇和她母亲相识后，就让他带着妞妞到沙滩上去玩。石勇捡了几块大小不同的石头叠加在一起，砌成了一个人。妞妞觉得好玩，就照着他砌成的样子去堆另外一个同样的人。秀菊和她母亲则坐在石坝上晒太阳。看到妞妞堆好人，石勇又用砂土砌了一段长城，然后让妞妞照着他砌成的样子续砌后面的长城。在妞妞捧着沙砌墙的过程中，石勇发现她手上的皮肤有点不对劲，白一块红一块的。他又仔细察看了她的颈子，发现也布满了白色红色的斑点。他的前妻是个医生，平时受她的熏陶多了，一些疾病方面的常识他还是有的。他把秀菊叫了过来，提醒她看了看妞妞的皮肤。
“这个样子都很久了，应该没问题吧？”
“你带她去看过医生吗？”
“没有，又不痒又不痛的，去看医生干嘛？”
“有你这样当妈的吗？你不觉得她的皮肤不正常吗？”
石勇看到秀菊听了他的话后，似乎呆呆的在想些什么。
“有过几次，她说过自己脚上手上的骨头痛，这几天早晨刷牙好像牙龈出过血。“秀菊说，“你想，骨头怎么平白无故痛呢，应该是她贪耍，活动多了造成的吧？”
“亲爱的，明天你还是带她到医院去看看吧。”
“有这个必要吗？”
“有啊，要不明早我来接你们？”
“嗯，你不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怕上医院。“
“为什么啊？”
“嘻嘻，小时候常常生病上医院，打针打怕了。”
“那中午在我家里……你怎么不怕？”
“你真坏。”
石勇看到秀菊羞红了脸，捏着拳头来揍他。妞妞站起身来护着他，不让她揍。
“妈妈，你这是干啥？不准打叔叔！”
看到妞妞那认真的样子，秀菊哈哈笑了起来，石勇受到感动，把她搂住亲了亲她的额头。
第二天一早，石勇就开车接秀菊她们一家人到了他前妻所在的那家医院，医院里有他认识的医生，他觉得上那里看病心里踏实。看到检查结果后，石勇铁青着脸把秀菊叫到了一边。
“结果出来了，你看看吧。”
秀菊接过化验单看了看，双手就颤抖起来。石勇看到两颗泪珠突然从她的眼中滑落，她又用手掌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石勇把她拥进怀里，不大一会，他感到她的泪水透过衣裳流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我会和你一起承担的，”石勇抚摸着她的背心说，“现在这种病也是医得好的。“
“那得花多少钱啊？我们哪来那么多线啊。”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石勇想都没想就直接说，“我孤身一人，有个容身之所就心满意足了。如果你肯收留我，可以把我那两套房子卖了给妞妞治病。”
他看到秀菊抬起头来，在她那清澈的眸子里映着自己坚毅的目光。
“我现在每月都还在还房贷，”秀菊说，“我就存了二万多块钱。”
石勇从包里掏出张银行卡递给她，他说，“上面有十万，先拿去用着。密码是654321。”
她点点头，石勇用手擦干了她脸上的泪水。
“走吧，我们把化验单拿去给医生看。”
医生说妞妞得的是急性白血病，马上得住院。
“这种病医得好吗？”秀菊问。
“如果运气足够好，在骨髓库里找到了相应的配型，两三年之内就会治愈的，回去准备钱吧。”
“要准备多少啊？”
“如果做干细胞移植，首期也要个四十万左右吧。”医生说，“后续治疗估计得花一百多万吧！你们还是先想办法凑齐首期费用吧。”
石勇看到秀菊眼里又流出泪水，感到心疼起来。
“好的，医生，我们这就回去准备。”石勇说，“把住院手续办了吧。”
办好了住院手续，走出医生办公室，在走廊里，秀菊问怎么办？
“你忘了吗？我放在桌子上那块圆石头。人家已经出了三十二万，我本不想卖给他的，我马上给他打电话，让他坐飞机过来。”
“为了买块石头，他会坐飞机过来？”
“有钱人的世界你是搞不懂的，有一次我还遇到过坐飞机来重庆吃火锅的。”
“你是在说笑吧？”
石勇苦苦笑了笑，然后掏出手机给那个人打电话。那个人说他明天一早坐飞机到重庆，到了再联系他。
“搞定了，”他说。
“这么简单？”
他看到秀菊惊讶的样子，他伸手搂着她的肩膀说，“今晚你得报答我。”
秀菊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这时，他看到前妻穿着白大挂从对面走了过来。路过面前时，他向她点了点头，她瞄了他一眼。
“她是谁啊？”
“前妻。”
“啊？”
秀菊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了看。
“她长得真好看。”
“没有你好看。”
“我说的是真的。”
“我说的也是真的。”
“你真是个疯子。”
“何以见得？”
秀菊没有回答，石勇把手放在了她的腰上，他喜欢那个地方的曲线。秀菊又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晚上，我让妈在医院里，是到你那去还是到我家里啊？”
“随你。”
“还是上你那里吧，明天你还有正事要办呢。”
三
第二天一早，石勇把秀菊送到医院后，又开车到了重庆江北机场。等了约一个小时，才接到那个前来买石头的内蒙古老板。他们是在兰州一次石展上结识的，都交易过几次了。石勇在兰州那次石展荣获金奖的画面石，也是他花了八万块钱买去的。石勇接着他很快来到了家里。
“周总，你瞧好了，上面是一条裂纹都没有，你看看上面的图案，就像是人一针一线绣上去的！”石勇说，“还有这色彩，除了鲜艳，几种颜色都是吉祥色！形状就更不用说了，天然形成的圆形，就是人工打磨都做不到这种程度的。”
周总反反复复把那块石头看了很久，然后就让他包装好。
“这屋里的石头你都要卖吧？”周总在一块石头边蹲着，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
“卖啊！你看上那块了，给我说。”
周总满屋子转了转，看到卧室里也有石头，就信步走了进去。石勇尾随着他，看到他站在了一块石头面前就不走了。那块石头就是前两天他和秀菊在河边捡到的那块汉白玉仕女石。
“这块石头你就不要想了，”石勇说，“那是我和女朋友一块捡的，那是我们的订情信物。”
“兄弟，”周总回过头来说，“这块石头我看上了，你出个价吧！”
“无价！“石勇说，“周总，我真的没打算卖这块石头，你出再多的钱我都不卖的。”
周总竖起来了食指，他说：“我出一百万。”
石勇摇了摇头。
“一百二十万？”
石勇还是摇着头。
“一百五十万。“周总胀红了脸，石勇看到他颈子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好像势在必得的样子，他说，“不能再多了。”
“好吧！看到你这样诚心，就卖给你了。”
“把卡号马上发在我手机上，”周总好像怕他反悔似的，“我让财务给你打钱过来。“
石勇抱着那块玉石，又拿到客厅打包去了。两块石头刚刚包装好，他的手机就收到了银行发来的信息，他看到银行卡上又多了一百八十二万。
“钱已经到帐了，周总，”石勇说，“中午我请你吃饭，想吃啥，你随便说。”
“饭就不吃了，你马上送我到机场吧，”周总说，“接我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看到，还有个妹妹在机场等着我呢，我们回去的机票都订了的。”
“几点钟的机票啊？”
“中午十二点。”
“好吧，我们得赶紧。”
一个人拿不了两个木箱子，石勇让周总抱了小箱子，他拿了大的个箱子。
石勇很快把周总送到了机场，并帮着他把两个木箱子搬到了托运处。
“不会摔坏的，”他对周总说，“木箱里我放有硬泡沫。”
“今后捡到好石头了，把图片发给我。”
“好的，那你慢慢的，”石勇说，“我还有点其他事，先走了。”
离开周总，走了十几步，石勇再回头看时，看到周总搂着一个姑娘的腰有说有笑的。他兴冲冲回到了车上，似乎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他想尽快见到秀菊，让她也分享一下。
到了医院，来到妞妞所在的病房，石勇看到妞妞正在吊水，秀菊的母亲坐在床边爬在床檐上睡觉。病房里有三间病床，另外两间床上也躺着病人，一个是老太婆，另外一个是中年妇女，两张床边都有看护的家属。
“叔叔，”妞妞看到他就笑，“叔叔。”
“你妈呢？”
“上班去了。”
“那中午饭，你想吃什么？叔叔去给你买。”
“妈妈说她下班后送来。”
石勇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又看了看盐水瓶，发现里边的药水都快没了。他按了一下呼叫按钮。不大一会，护士就拿着一瓶药水过来了。
“护士，今天还有几瓶药水啊？”他问。
“还剩两瓶，”护士说，“你是病人的家属吧？账上的钱快用完了，你再存点钱进去吧，下午医生好安排明天的治疗医嘱。”
“好，一会儿我们就去。”
护士换好药水就出去了，秀菊的母亲也从床上抬起头来。
“你来了，”她笑着说，“秀菊上班去了。”
石勇望着她笑了笑，这时，秀菊端着两个饭盒走了进来。
“还没吃饭吧？勇哥。”
“还没呢！”
秀菊递了一盒饭给了她母亲，然后坐在床边准备喂妞妞吃饭。
“我晓得你要来，我也没吃，一会我们一块出去吧？”
“嗯，你歇歇，我来喂妞妞吃饭吧。”
石勇接过饭盒，小心翼翼用勺子喂妞妞吃起饭来。
“你怎么没给妞妞买汤啊？”他问。
“妞妞不爱喝汤。”
“妞妞，汤水营养好，今后可要多吃点，”石勇说，“你看你平时不爱喝汤，都生病了。”
妞妞懂事地点点头。
“对了，刚才护士说妞妞的帐户里又没有钱了，一会我们去存些钱在里边。“
“怎么用得这么快啊？昨天我都缴了两万。”
妞妞吃完饭，石勇把空饭盒递给了秀菊。秀菊拿着饭盒走了出去。不大一会，她又拿着洗干净了的饭盒回到了病房。石勇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了她，然后在她耳边稍稍说，卡里边有两百多万，叫她保管好了，秀菊握着银行卡突然哭出声来。
“妞妞，今后你就叫他爸！”秀菊看着妞妞大声说，“是他给了你第二次生命！”
石勇看到妞妞哭了，他感到自己的眼里也湿润起来。
四
石勇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几乎都给了秀菊。晚上一个人回到家里后，他查看了另外几张卡上的钱，他合计了一下，只剩下三千多了。他从柜子里拿出几根编织袋，装了许多画面石。他决定第二天到民安大道古玩市场去一趟。他觉得就凭他在石头圈内的影响力，他的这些石头，很快就能出手的。第二天，他来到了古玩市场，大家看到他勇哥来了，都纷纷过来看他的石头。只要他不开价，石商们都知道他勇哥的底价，不大一会，他拿来的石头都被石商们买走了。他开车正想到医院去，他的哥们程四打电话过来说，铜田坝码头早晨新卸了两船鹅卵石，叫他马上赶过去。
铜田坝码头是出卖砂石的地方，河沙供应给建筑商，鹅卵石则供应给混凝土搅拌站。河沙和鹅卵石都来自长江和嘉陵江，特别是那些鹅卵石，大都是疏浚船直接从河里挖掘出来的，所以，很容易捡到一些奇怪又漂亮的石头。石勇很快赶到了那里，他看到已经有几个人站在鹅卵石堆上了。
他掏出手机打电话问程四在哪里，他说他已经回到渔船上了，他正在网鱼。
“中午到船上来吃鱼吧？”程四说，“哥俩有好久都没聊聊了。”
“好的。”
说完，石勇就挂断了电话，他拿着喷水壶来到了石堆边。捡石头是有诀窍的，要从“形、质、色、纹、韵”这五方面去挑选，如果满足这五方面的其中三项，是普通的奇石，如果五方面都好，那就是精品奇石了。如果看到一块上眼的石头，石勇就会往上面喷水，除了能看清上面的图像和石质，还可以看清楚上面是否有裂痕。到了中午，石勇捡到了三块石头。他看到有人捡了一大堆，就上去看了看，觉得里边的石头，没有一块是自己看得上的。
程四又打电话来了，说鱼都快弄好了，让他尽快过去，船还是靠在老地方。石勇把石头放在了车上，然后往下游走去。走了约一公里路，他上了一条靠在岸边的小渔船。渔船是木扳打造的，已经有些年头了。遮雨篷是竹席和几根被弯成半圆形的整根小竹子搭建的，雨篷的最上层还履盖着几层薄膜，用来防止渗水。刚进雨篷，石勇就看到煤油炉上的锑锅冒着热气，程四的身子都被一笼热气罩住了，他听到程四在咳嗽。
“坐吧，”程四说，“喝点小酒吧？”
“不喝，我要开车。”
“开车就不能喝酒了？警察下午是不会查酒驾的，只有晚上才查。”
“好吧！那就少喝点。”
酒装在一个白色的塑料壸里，程四给石勇倒了半碗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程四说他煮的是火锅鱼，石勇在煤油炉旁边看到了一个火锅底料空袋子。
“鱼是上午才在长江里网上来的，”程四说，“新鲜得很。”
石勇甪筷子夹了一块鱼片放在碗里，看到它还冒着热气，就端起酒碗和程四手上的酒碗碰了碰，然后大大的喝了一口酒。
“味道还不错，”他感到鱼片在嘴里滚烫还麻辣味浓。“鱼都煮完了吗？”
“还剩了几条，锑锅小了装不了。”
“剩下的都卖给我吧，我拿去熬汤给妞妞吃。”
“妞妞是谁？你哥的娃娃吗？”
“我的女儿。”
“你前妻不是没生过娃娃吗？平白无故怎么钻出个女儿出来了？”程四哈哈笑笑，“是不是另有新欢了？”
石勇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他又端起了酒碗，他一口都喝了。
“还说少喝点，”程四又给他倒了半碗酒，“是不是心里烦啊？”
“不烦不烦！”石勇说，“只不过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想痛快一下。”
“最近捡到好石头没有？”程四说，“我这里有一块，你看看。”
程四从身后拿出了一块鹅卵石。
“画面还可以，”石勇接过来看了看，又还给了他，“这是丹彩石，价值不大。”
“上面的图案，这么好看，你怎么说价值不大呢？”
“这种石头到处都捡得到的，量大，所以不值钱。”
“那什么石头值钱呢？”
“这个一时半会给你说不清楚的，我是凭经验判断，还有就是你捡的石头是否让你感动了。”
“石头能让人感动？”
“是的，漂亮的石头会美得让人激动的。”
“勇哥，有件事情我没弄明白，为什么你爱石头胜过了爱女人？”
“我是石头女人都热爱。”
“那你前妻为什么和你离婚？”
“是她生不出娃，她才……”
“我还以为是石头的缘故呢？”
“那是外人不了解情况，误传的！”
“吃鱼吧！多吃点，别剩下了。”
石勇边吃鱼边喝酒，不大一会又把半碗酒喝完了。程四正要给他倒酒，他推开了。
“不喝了，你把剩下的那几条鱼拿口袋给我装好。”
“这么着急干嘛？时间还早呢。”
“妞妞正在住院，我要把鱼拿回家给她熬汤，还要给她送到医院去。“
“好嘛，既然你有正事，那就不耽误你了。”
程四起身拿了个塑料袋去船头装鱼，这时，石勇接到了前妻秀秀打来的电话。秀秀让他到她上班的医院去一趟，说找他有事。
“什么事啊？”他问。
秀秀没说，就挂了电话。石勇接过程四手中的塑料袋，从包里掏出了两百块钱放在桌子上。
“都是兄弟伙，要什么钱嘛？”
石勇向他挥挥手，弯着腰走出遮雨蓬。下了小渔船，走在河沙滩上，迎着江上清风，石勇觉得自己酒喝多了。
石勇在家里熬好鱼汤，然后送到了医院里。妞妞说她已经吃过中饭了，他舀了一小碗，说鱼汤营养，让她多少也要喝点。
“爸，你喝酒了，”妞妞改称他叫爸了，“喝酒是不可以开车的。”
“我知道，下次开车不喝酒了。”
石勇用勺子舀汤喂她，妞妞一口一口的吃着。秀菊已经上班去了，秀菊她妈坐在床边说。石勇叫她出去走走，活动活动身体。她说她是有几天没晒太阳了，边说边走出了病房。
“妞妞，好不好喝？”
“爸，好喝。”
还从没有孩子这样亲热地对待自己，石勇眼眶都湿了。喂完汤，石勇问妞妞今天的药水是不是吊完了。
“已经吊完了，”躺在傍边床上的那个老太婆抢过话去说，“护士说她今天就吊两瓶水。“
“妞妞，那你睡会，爸出去一会，等会就回来。”
妞妞闭上眼睛，隔床那个老太婆又说话了，她说：“你去吧，有我们在这里。”
石勇向她道声谢谢，就走出了屋去。他来到三楼妇产科，找到了他前妻，他前妻是妇产科医生。她从医生办公室走了出来，石勇随她来到了楼梯间。
“找我有事吗？”石勇说，“需要我帮忙的话，你尽管说。”
“我没有什么事要你帮忙！”秀秀说，“让你来，我是想劝劝你，你别跳进了火坑里！”
“什么事啊？”石勇觉得莫明奇妙的，他觉得自己没有遇到什么事有这样严重的。
“你新交了一个寡妇吧？她的孩子可是得了白血病的。”
“你说的是这个啊？”石勇说，“我都知道的。”
“那你知道了，还往火坑里跳？你知道医这样的病要花多少钱吗？富的拖穷，穷的拖死！“
“不就一两百万的样子，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为了捡石头，你前两年把工作都辞了，我看你生活起来都困难，你以后到底怎么办？”
“那都是过去的老皇历了，”石勇笑了笑，“你没看到我开的车都是奥迪吗？”
“你买彩票中奖了？”
“对，我买彩票中了五百万，”石勇转身离开时，又回头对她说，“谢谢你心里还有我，谢谢你的关心。”
她看到前妻秀秀的脸颊突然红润起来。
“我走了，”他说。
五
一个月后，妞妞顺利进行了干细胞移植手术。医生说后续治疗要一两年时间，主要是服用免疫抑制类药物。术后半个月，医生就要让妞妞出院，说不需要住在医院里了，回家每天按时吃药就行了。医生还说每季度都要回医院复查，直到复查各项指标都达标后，后续治疗才可以停止。办完出院手续，秀菊让她妈和妞妞在车上等着，她拉石勇到一边说，她也要去看看医生。
“你怎么啦？”
秀菊把嘴凑到他耳边稍稍说，她两个月都没来例假了，她担心怀上孩子了。石勇兴冲冲拉着她进了医院，到了妇科门珍门口，他发现坐在里边坐诊的是他的前妻秀秀。
“我们改天来吧，”他扯了扯秀菊衣裳。
“为什么啊？”秀菊边说边走了进去，石勇只好尾随她走了进去。
“医生，我两个月没来例假了，我来捡查一下。”
石勇看到前妻秀秀突然红了脸，她瞄了他一眼，然后埋头写单子。
“先到检验科做尿检，然后做B超检查。”
“她心中还有你呢，看到你她脸都红了。”出门后，秀菊对他说。他不知道如何应答，从她手中拿过单子就到收费窗口缴钱。尿检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上面写着呈阳性。秀菊问什么意思，石勇笑而不答，然后带着她到了B超检查室。几分钟后，秀菊就从里面出来了。
“医生说，我已经怀上了。”
石勇把她搂在了怀里，然后，拿着单子又回到了门诊。
“已经怀上了，恭喜！”秀秀说。“前三个月很重要，要保住孩子，最好不要同房。”
石勇看到秀菊羞红了脸，她仰起头来看了看他。
“多喝鱼汤对大人孩子都有好处，”秀秀接着说。石勇看到她突然抬起来头，仰望着自己，她说，“恭喜！你得放下你的那些石头，改行钓鱼了。”
石勇说了句谢谢，就拉着秀菊离开了。出了医院大门，秀菊突然问石勇，他和他前妻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怎么就没要个孩子。
“她自己生不出来，还怪我不中用。”
“那就是她的不对了，她是医生，怎么不做个检查呢？”
“她害臊，一直都怪我不中用。”
“你那么勇猛，还……”秀菊觉得自己又失言了，就没有再说下去。
“下午，我要去买根鱼竿。”
“你真要去钓鱼啊？”秀菊说，“在市场里买不就行了。”
“市场卖的都是些池塘养的饲料鱼，我要给你娘俩三人吃最好的鱼。”
“你说的是江里边的吧，不容易钓到的。”
“不容易，我也要试一下。”
六
石勇在朝天门大桥北桥头附近的新房装修好，空了几个月后，在秋天八月十五那天，他搬家住了进去，还把秀菊一家人也接来住在了那里。秀菊已经挺着个大肚子了，她在单位请了半年假，就呆在家里养胎。石勇常常往江边跑，运气好时，也能钓到一些鱼，钓不到时，他就到程四那里去买。石头也常常去捡，但没有以往那样频繁了。整个夏天和秋季都是长江的涨水季节，长江重庆段岸线上的河沙滩基本都被洪水淹没了，要捡石头也只有到铜田坝码头去，那里常常有船运些鹅卵石来堆在那里。其间也有石友来约他到长江的上游泸州去捡石头，考虑到秀菊怀了孩子行动不便，他都谢绝了。
有一天早晨，他很早就起床了，躺在身边的秀菊被惊醒了。看到她想坐起来，石勇急忙过去扶她。
“你又要到哪里去啊？”
“昨晚程四说铜田坝码头又来了两船鹅卵石，我想早点过去碰碰运气。”石勇说，“内蒙古那个老板周总最近也常常在问，问我最近捡到好东西没有。你看，都半年过去了，我都没捡到拿得出手的石头。”
“我看到你不也捡了一些石头回来吗？”
“那些都是一些普通的奇石，几百块一块，我都拿到古玩市场给卖了。”石勇说，“我不早点去，其他人先去了，机会就没了。”
“天还没亮呢？”
“我算了的，我开车到那里，等不了半小时，天就会亮的。”
秀菊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她说：“你中午顺便找程四买些鱼吧，家里的鱼还有两条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石勇摸摸她的肚子，感到里边在动，他说，“他在里边动呢。”
“他已经动了很久了，“秀菊低头看着肚子说，“他在里边调皮呢！”
石勇拥着她，亲了亲她的额头。
“我走了。”
“那你在街上买点东西，吃了再去，别饿着肚子。”
“好，我要努力多挣点钱，等他生下来才有奶粉吃呢。”
石勇在小区外面的街上买了两个馒头，干咽着吃了，然后开着车沿江北海尔路往唐家沱方向走去。到了铜田坝码头，天亮了个缝缝，他来到了堆放得像一匹小山似的鹅卵石下面。他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在下边仔细看着每一块石头。上面有泥土看不清楚的，他就用喷水壶喷些水在上面。转了一圈，他就捡了一块芙蓉石。天都大亮了，他才往陡峭的石山上爬，每走一步，脚下的鹅卵石就往下滑，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越往上走，石山越陡，脚下的鹅卵石一片一片的在往下滑落。要爬到顶时，他看到了一块黄亮亮的石头，藏在了石头缝里。他慢慢捡开它傍边的石头，然后用力把它抽了出来。哪晓得用力过猛，脚下一滑，他感到自己倒下后翻滚着，不断的有石头砸在自己的身上，后来一块石头砸在了头上，就觉得脑海里嗡嗡作响，闪烁着火星，不大一会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他醒来时，他感到自己正躺在床上，脑壳还隐隐作痛，他闻到了药水味，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里。他觉得整个身子都是麻木的，想动都动不了。他试着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眼里都是白晃晃的灯光。
“他醒了，”他听到一个女声说。
“你出去通知他的家属吧，就说他醒过来了。”
他听到一阵脚步声逐渐远去，然后从门外走廊里传来那女声发出的声音。
“谁是石勇的家属？”
“我是，”他听出是秀菊的声音。
“他已经醒过来了。”
“阿弥陀佛，谢谢，谢谢，谢谢，”他听到秀菊接连道了三声谢谢。
他感到泪水在眼里含着，然后从眼角流到了太阳穴，流到耳边后又沿着耳根流到了颈椎，然后流到背脊处就感觉不到了。泪痕在脸上痒痒的，他想用手擦擦，可手都不听使唤了。
“不要着急，麻药过后，就可以动了。”一个男声对他说，然后拿着纸巾擦他的眼睛。
“你运气好，轻微脑震荡，其他的还好，都是些皮外伤。”
他想说话对医生表示感谢，可就是张不开口。
“想说话，也要等麻药的药性过后，”那男声接着说，“再等等，一会我们就推你到病房去。”
他感到一直照着他的强光关了，他又睁开了眼睛，可眼里还有泪水，他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没过多久，石勇感到手可以动了，就用右手擦了擦眼睛。不大一会，就有两个女护士过来和男医生一起把他抬上了推床。然后，一个护士举着正在给他吊水用的药水瓶，另外一个护士推着他出了手术室。
“爸爸！爸爸！”
他听出是妞妞的声音，推床高了，他看不到她。一会儿，他看到秀菊来到了面前，她的双眼红红的，似乎已经伤心哭过的样子。
“没事。”他说。
他突然想到了那块让自己从石山上摔下来的石头，他还记得自己往下翻滚时都还死死抱着的。
“石头呢？”他问。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它干嘛？”秀菊说，“还好，程四及时发现了你！”
“石头呢？”
他看到一个护士微微一笑，这时，他感到自己被推进了电梯里。
“进手术室，你都还紧紧抱着石头，后来给你打了麻药，才把石头从你手中拿开了，”那个护士调侃说，“就没见过你这样的。”
“石头呢？”
“程四已经交给我，我已经放进车里了，”秀菊说。
石勇闭上眼睛，他感到泪水又从眼角流了出来。
“爸爸！你别哭，”他听到妞妞在一旁抽泣起来。
“别哭，妞妞，爸爸没事。”他抬起右手擦了擦眼睛。
“别哭了，你爸爸没事了，”秀菊说。
他听到妞妞抽泣着，好像喘不过气来的样子。推进病房后，他看到了程四和秀菊的妈。他们和护士一起把他从推床上抬到了病床上。两个护士走后，他对程四表示了感激，感谢他救了自己一命。
“不要说这些客气话了，”程四说，“都是兄弟伙。”
他听到秀菊也对程四说了一些感激的话，他看到程四有点诚惶诚恐似的。
“大嫂，”程四说，“你可要把那块石头捡好了，那是勇哥用命换来的。”
“那块石头很好吗？”石勇问。
“我觉得是玛瑙，”程四说，“透明，还是块象形石。”
“我觉得像童子献宝，”程四接着说，“一个童子双手举着一个金元宝。”
石勇看到程四绘声绘色描述的样子，就信了他所说的话是真的。当时，事发突然，他自己都还没来得及细看呢，只是感觉自己捡到的应该是一块宝。
七
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秀菊挺着个大肚子，也照顾了石勇一个星期。每天早晨，秀菊都要从家里送来小米粥，她也不管石勇爱不爱吃，说小米粥营养，非要他吃。到了中午，她就开车回家再拿来鸡汤、炒菜和米饭和石勇一块在医院吃。晚上也是如此。石勇心疼她，就让她点外卖。她说外卖的饭菜不营养也不卫生，说什么都不同意。同一病房的病人和家属都赞叹他们夫妻恩爱，每每听到他们那些赞叹的话语，石勇都会觉得自己过着幸福的生活。有时候情动于衷，他都觉得自己愿意为这个家付出一切，就是牺牲了性命也再所不惜。话言语中，秀菊似乎也感觉了他对这个家的浓情蜜意，她脸上也时常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自己摔了个头破血流才捡到的那块石头还真是程四之前描述的那样，是一块典型的象形石。住院期间，石勇让秀菊拿到医院来，他自己也仔细的看了看。他觉得那块石头不但石质好，还妙不可言，除了形似还神似——一个童子举着一个金元宝，似乎要献宝的样子。整块玛瑙黄里带红，看上去玲珑剔透，还珠光宝气，一看就价值不菲是个宝贝。他原想自己留着，陪伴自己一生，后来觉得这个家更需要把它换成钱，于是从各个角度拍了几张相片，通过微信给内蒙古那个周总发了过去。周总问石头怎么来的，他说是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周总问他卖不卖？他说家里需要钱，原不准备卖的，如果周总出价到位，他愿意让给他。周总问他要多少？他出价五百八十万，说少一毛自己都不会卖的。周总说容他多想两天，他说，他如果要买，这次会带上专家来重庆鉴定的。
在石勇出院那天下午，周总打来电话说，他准备第二天和专家坐飞机到重庆来，让他找家宾馆租个房间，他们就在宾馆里边看石头。
“你那个家太破旧了，到你家看石头都觉得窘迫，哈哈哈！”周总最后说。
“好，周总。明天一早我就租好宾馆，你们过来前把飞机落地时间告诉我，我到机场接你们。”
打电话时，秀菊正好在石勇身边。挂了电话后，秀菊问他那块石头卖了多少钱。
“娃娃的奶粉钱有了，”他抚摸着她的大肚子说。
石勇一早起来，就带着秀菊在江北嘴找了家宾馆订了房间，让她守在那里，自己则开车到机场去接周总他们。等到九点半，周总他们一行三人才从出机口出来。戴着金边眼镜的一个瘦子应该就是周总所说的专家了，挽着周总胳膊走路的姑娘已经不是上次随行的那个了，上次随行的那个姑娘的模样，他都还记得。
见面后，周总介绍专家说姓王，那个姑娘他就没介绍。他们很快来到江北嘴那家宾馆里。石勇从木箱里拿出那块石头，放在了书桌上。专家从裤包里掏出一双白色手套戴在了手上，又从挂包里取了一个放大镜对着石头端祥了一阵。后来，他又取下手套，用手去抚摸那块石头，石勇看到他一脸庄重严肃的样子，一双贼眼闪烁着光芒，石勇觉得那是他已经被石头打动了。
“这块石头不值钱，”专家突然说。
石勇看到站在一边的秀菊似乎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最多值几十万，”专家接着说。
石勇看到秀菊又露出了欣喜的神态，再看看周总，周总还盯着那块石头，他的目光似乎就没离开过。
“兄弟，王总已经说了，你这块石头就值几十万！”周总突然说，“上次我买你的那块汉白玉就买亏了。”
“周总，那块石头还在你手里吗？如果还在，我原价赎回来。”
“别、别，我已经出手了，我是说我没赚到多少钱。”
“这块石头，既然不值钱，我还是留着做个纪念吧。”石勇说，“既然你们来了，我是东道主，就带着你们到重庆的几个网红景点逛逛，也不虚此行。”
“我们已经订了返程机票的，你还是送我们回机场吧。”
“好的。”
石勇把石头重新放进了石箱里，让秀菊先到大厅把房间退了。石勇抱着木箱下楼，又放回到了车上。等周总他们在车上坐好，他又回到大厅去接秀菊。他牵着秀菊的手走近车子时，周总从车窗里伸出头来，提醒说地上有个香蕉皮，别踩在上面了。
石勇捡起香蕉皮，把它放进了傍边的垃圾箱里。他拉开车门，扶秀菊上车坐好后，又帮着她系好安全带。当他在驾驶室坐好，正在系安全带时，周总说话了。
“兄弟，那块石头，王总鉴定过了，也就值几十万，我觉得石头的样子还蛮吉祥的，这样吧！我出个价，八十八万，就图个吉利。”
石勇没搭话，他打燃了车子。当他开着车上了机场路，周总问他后脑勺上的伤疤怎么回事？
“就是为了捡那块石头摔破的，”石勇说，“我昨天下午才出的院，为了捡那块石头，差点命都没了。”
到了机场，正要下车时，秀菊扯了扯石勇的衣裳。石勇明白她的意思，但又觉得自己对那块石头的价值充满了信心，说什么自己都不会贱卖的。
送周总他们进了候机大厅，石勇和他们握手道别，刚走了几步，就被周总叫了回去。
“兄弟，说句老实话，东西是块好东西，可你的要价确实太高了。”
“那你出价多少？”
“最高二百六十万。”
石勇转身又走，这次又是那个专家把他叫住了。
“这样吧，你也要给我们留点利润空间吧？就三百万，你看怎么样？”
石勇转过身去说，“我原来就没打算卖，本来是打算留着陪伴自己的，一口价，五百万！如果你们不要，回头我再联系一下北京那位张总。周总，在兰州石展时，你也是见识过那个人的，财大气粗。”
“兄弟！”石勇看到周总似乎急红了眼，“给大哥一个面子，今后你我还要打交道的。三百六十万！就算是你给出的友情价，怎么样？”
“既然周总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也照顾我不少生意了。成交！就让给你。”
石勇看到周总叹了一口气，然后掏出手机，给他的财务打电话。不大一会，石勇看到手机上银行发来了信息，卡上到帐了三百六十万。随周总来那个姑娘跟着他走到车前，石勇从后备箱取出木箱后，她又随他走进了候机厅。当着周总的面，石勇打开箱子让他和专家看了看，然后，又用锁把箱子锁了，把钥匙交给了周总。那块石头连箱子就十五斤的样子，石勇觉得他们不用托运，直接随身带着上飞机都可以。
“那我先走了，媳妇还在车上呢。”
“那下次、那下次捡到好东西了，还是第一个让我看看。”
“好的，再见！”
“再见。”
回到车上，秀菊满脸喜色。
“八十八万卖了，我们也吃不了什么亏，反正是捡来的。”
“你看你说得这么容易，半年才捡到这么一块，自己的命都差点搭进去了，不容易啊。”
“那你卖了多少？”
“三百六十万，一分钱都不会少。”
“我的好老公。”
石勇看到秀菊那张樱桃小嘴，凑了上来。
八
晃眼就过了三个月，在农历春节前夕，秀菊的预产期快到时，石勇提前几天把秀菊送到了前妻所在的那家医院里。在医院，他找到前妻秀秀说，麻烦她在秀菊生产时多费心，最好是由她来接生。石勇知道自己的前妻是副主任医师，在妇产科里是业务骨干。
“你就这么相信我啊？”秀秀说。
“毕竟我们做过夫妻嘛，一日夫妻百日恩，连你我都信不过，我还可以信任谁呢？”
秀秀点点头，答应秀菊生产时，她亲自到产房去接生。到了要生产那天，秀菊的肚子每隔几小时就会疼痛一次，到后来每半个小时疼痛一次时，她被护士送进了产房。石勇也陪着她进了产房，在她要生产时，才被护士赶了出来。临走时，他看到秀菊痛得额头上冒出了汗水，紧皱着眉头，还咬牙切齿的样子。“儿奔生，娘奔死！”母亲在他儿时，常常在他耳边唠叨着的话语，在这一刻才算是有了切身的体会。石勇焦急地在产房门前踱来踱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产房里边孩子的啼哭声。不大一会，产房门打开了，出来的护士说生了个公子，让他进去。进屋后，他看到有个护士正在用白色的棉布包裹着孩子，孩子脸上还有血迹。秀秀弯着腰正在秀菊下身缝补着什么，秀菊看到他后似乎松了口气，笑了笑。她额头上还留着汗珠，他走过去想给她擦了，却被她牢牢地抓住了。护士包裹好孩子后，抱过来让他抱了会，然后又抱走了，说是要抱到什么地方去洗澡。
“好了，伤口缝合了，”秀秀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你把她抱到推床上吧。”
石勇低下头去，秀菊双手抱着他的颈子，他双手抱她起来，然后放在了推床上。护士让他拿着药水瓶，秀菊又被推回了病房里。秀菊她妈已经煮来很多鸡蛋，他看到秀菊都吃掉了。
“是不是觉得很饿啊？六个鸡蛋都吃了，”石勇问。
“我还没有吃饱呢。”
石勇又打开了保温杯，喂她吃了一些鸡肉，又喝了一些鸡汤。不一会，护士把孩子送过来了，秀菊的母亲乐哈哈接过孩子抱了抱，然后递给了石勇。看到孩子张着嘴巴往自己的胸部靠着，石勇笑了。
“他想吃奶呢，”他说。
“给我抱过来，”秀菊伸出手来，抱过去后放在了自己的胸前。石勇看到她把自己的奶嘴放进了孩子的嘴里，孩子的脸蛋嘟着吮吸起来。
“取个什么名字好呢？”秀菊问。
“老子叫石勇，就叫他石秀吧，”石勇说。
“那小名呢？”
“就叫石头吧。”
看到秀菊嘻嘻哈哈笑了起来，石勇觉得自己幸福并快乐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