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红
公元一九八七年八月底,疗耀先从四川开县来到了重庆北碚西南师范大学,就读于美术系。四年本科读完,同学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和尚”。究其原由,除了他爱剃光头,也因为常常有高僧大德出现在他的国画作品里。当时学美术的男同学大都爱蓄着女人那般的长发,然后在脑袋后面把长发用橡筋扎成辫子,以此体现自己作为艺术家的特立独行。疗耀先反其道而行之,给自己剔了个光头。他向同学们解释说,是为了洗头省事。可同学们不是这样看的,都说他信佛,因为他常常爱看像《坛经》、巜五灯会元》、《金刚经》一类的课外书籍。到了周末,他还爱约上同学一起去探访重庆主城周边的深山名刹。
疗耀先长得肥头大耳,还大腹便便的,就像一个活生生的罗汉,他说这都是自己心宽,所以才体胖!看他那体形,同学们开始都以为他人好吃,估计也特别爱喝酒。可几年下来,同学们只看到他醉酒过一次,那还是仅仅只喝了一瓶啤酒醉的;他也不好吃,天天吃食堂,有时两个馒头凑合点榨菜就过了一顿。
在学校,很多男同学在大二时就开始处女朋友了,有同学问他有心仪的女同学没有?他说有,可就是不去追人家。有同学问他因为啥?他说同学们都落后了,他在高中时已经处了女朋友了,由于顾着和他谈恋爱,未能考上大学,正赋闲在家。同学们都以为他在开玩笑,可在大三那年,还真有一个长得跟仙女似的姑娘来学校看他。有同学说他们郎才女貌,也有同学说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当这些话传到他耳边时,他只是乐哈哈笑笑。大学毕业后,他回到了开县。那时候的大学生工作都包分配,他被分配到了一座乡下中学里教美术。
一一引子
一
疗耀先坐在三岔路口一块光溜溜的石头上,呆呆地望着去渠口镇那两条青石板路。他坐在那里等着杨柳赶场回来。昨天下午,他才从远在重庆的学校回到了开县县城的家里。今天一早就走了三十里路,来到了一个名叫三湾子的村庄,杨柳家就住在那里。当他在村里找到她家里去时,杨柳的父亲不客气地对他说:“你就是疗耀先吧?杨柳为了你,等了四年,死活都不肯相亲嫁人!你看你那样子?就跟和尚差不多,也不晓得她图你个啥子?图你是个城里人吗?你看你那个样子,年年轻轻就秃顶了!”
“叔,我没秃顶,我是剃成这样的。”疗耀先愣在那里,也不生气,“叔啊!杨柳在吗?”
“在个铲铲!早就赶出家了。”杨柳父亲气急败坏的样子,“好好的人家不要,就为了等你这个和尚。”
疗耀先像个愣头青,还是不生气,就一直站在那里,由着杨柳的父亲骂。他觉得自己都长得那样了,杨柳还是不离不弃,看眼前这阵仗,杨柳为了他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他觉得自己受到再多的责骂,也都还不起杨柳待他的那份情谊。杨柳的父亲骂累了,就不骂了!他从里屋端了根木板凳出门来,自己坐在石头坝子上抽起了叶子烟。疗耀先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羞愧地低着头,他发现杨柳家破瓦房的房檐还没有他人高。
“我现在大学毕业了,”疗耀先说,“马上也要分配工作了。等我上班后,攒点钱,我就娶她,我不会让她受苦的。”
“她住在毛家沟,她幺姨那里,你上哪去找她吧。”杨柳的父亲向他挥挥手,突然说。疗耀先跪在地上,向他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又走了几十里地找到毛家沟来了。找到杨柳的幺姨家里,她幺姨说,让她到渠口镇赶场买盐巴来了。于是,疗耀先又找到渠口镇来,他觉得场上人多,怕碰不到杨柳,就只好坐在毛家沟来往渠口镇的必经之路上等她。
疗耀先所在的三岔路口,有两条石板路通往渠口镇,一条通往镇的场口,一条通镇的场尾。他是问过路人才知道的,他觉得如果到镇上去,走哪条路都有可能错过杨柳的。疗耀先坐的石头后面不远处,有个大土堡,上面长着参天大树,那是颗古老的黄葛树。疗耀先觉得长得好看,就从书包里取出速写本,画了起来。正画得投入,也不知道过了好久,他发觉有人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扭头看了看,差点碰到了人家的胸脯。他还未看清是谁,一双纤纤细手抱住他的头,把他的脸拥进了怀里。他感到自己的脸贴在了两个乳峰上面。他意识到是杨柳,就环抱着她的腰抽泣起来。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是来这里写生吗?”
疗耀先蹭蹭她的胸,感到自己伤心得都说不出话来。他觉得杨柳为他受的委屈太多了!他都不知道何以为报了。
大三那年,杨柳她父亲逼着她相亲嫁人,她向自己的幺姨借了一些钱找到疗耀先所在的学校来了。她问他考上大学了,还要不要她,如不要她就回去相亲嫁人了!怎么会不要呢,疗耀先说自己不是陈世美,让她再等一年,他大学毕业后,就回开县娶她。眼看九月份就要分配工作了,疗耀先回到家后,迫不及待第二天就来找她,就是想兑现自己的诺言。他想告诉她,等工作后,再攒点钱,他就娶她。
坐在石头上,抱着杨柳的腰哭了一阵,疗耀先觉得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后,就弄开杨柳的手站了起来。当他看到杨柳怯生生的,眼里露出忧郁的神情时,心疼至极。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叠钱递给了她。
“你还没工作,哪来这么多钱?”杨柳问。
“我有一个耍得好的同学,叫刘文学。”疗耀先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他父亲在重庆解放碑人民公园里面有个古玩店,平时也卖字画。文学觉得我的字画能卖钱,大四这一年就拿了很多我的作品去卖。我也挣了不少钱。”
“挣了多少啊?”
“一万多吧。”
“这么多啊?”杨柳笑了起来,“那你现在都成万元户了!”
“现在买个彩电都要三千多,我们要成家还要买冰箱,做家具,还有一些日常必备用品,没有两三万是不够花的。”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一千块钱,更不要说一万了!”杨柳说,“安家有个黑白电视就行了!冰箱就不要了,还有家具,有间床、有个衣柜、有张吃饭的桌子、有张你画画写字的书桌就够了。”
“我还想给你安排个工作,你可以卖衣服,或者开家小卖部卖副食,做这些都是要本钱的,”疗耀先说。“还在学校时,这些我都想好了,这些东西在重庆朝天门那里都可以拿到批发价。”
“你还想得真周到,”杨柳伸出手摸摸疗耀先的胸脯,“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你!”
“临走前,我又拿了一些字画给刘文学,卖出去后,他会把钱打给我的,”疗耀先说,“还有,下个月人事局就会给我安排工作了,今后每个月都能领到工资了。”
“嗯,”杨柳依偎着他说道,”我等了你四年,也熬了四年,这下好了,终于有盼头了!“
疗耀先一早出来,都下午两点了,还没有吃午饭呢,觉得自己饿得慌慌的。杨柳说她早上吃得晚,午饭也没有吃。
“我们到镇上去吃豆花饭吧,”杨柳说,“现在才两点钟,还有卖的。”
疗耀先随她走了二十多分钟,来到了场上。这是个古镇,有上千年历史了,那天正好是赶场天,整条街道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沿街的石板地上,有许多地摊,有卖山货的,有卖草药、锄头镰刀的,还有卖衣服裤子的,疗耀先有几年都没有赶过乡场了,觉得这一切都有画面感,要不是今天有事,他会拿出速写本都画出来的。杨柳带他来到了一家馆子,摆在门前的大铁锅里还剩着半锅河水豆花,还冒着热气。放在门口的木案板上摆着许多红椒和青椒油碟,那是沾豆花吃的。疗耀先要了两碗豆花,一碗梅菜烧白,还有一份干煽肥肠、一份炝炒白菜。
“我们吃不了这么多,”杨柳说,“浪费了可惜。”
“没事的,”疗耀先想到杨柳应该是过惯了窘迫的日子,一时还适应不了这样的场面。“以后,我们成家后,天天都要过成这样。”
“这有多浪费啊?”杨柳看着一碗碗端上桌的菜说道,“我们要过年才这样吃呢。”
听到杨柳这样说,疗耀先觉得鼻子一酸,两行泪水从眼里流了出来。杨柳看到他流泪了,慌忙起身拿出手绢递给了他。看到疗耀先擦掉泪水后,她怯生生端起碗只顾着吃起饭来。疗耀先拿过她手中的碗,往里面夹了一大碗的菜。
“多吃点菜,”他说,“不吃还是浪费了。”
杨柳吃着吃着,突然把碗筷往桌上一放,爬在桌子哭了起来。
疗耀先想,应该是她平时受到的委屈实在是太多了,才会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他坐到她身边去,用手来回抚摸着她的背心,他觉得这个时候,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听到有人在啼哭,不一会就围拢一群人来,疗耀先向他们挥挥手,又三三俩俩离开了。
吃过饭,杨柳把吃剩下的菜都打包装了。疗耀先带着她到了商店,给她挑了几件衣裤,他觉得就凭自己的眼光,杨柳穿上哪一套都会很好看的。疗耀先还想到了杨柳的幺姨和姨爹。多亏了他们,杨柳被父亲赶出家门时,才有了个落脚安身的地方。他在场上买了个竹背兜,又买了一大块猪肉,还有糖、酒、菜油,都用背兜装了,然后自己背着往毛家沟杨柳幺姨家走去。在路上,杨柳怕他没有下过力,背起来费劲,几次都想接过来自己背,都被疗耀先拒绝了。
幺姨家的房子,就在毛家沟村的村口,是一幢由灰砖砌成的两层小楼,楼前的水泥坝子看上去是新浇筑的,坝子的边沿种有许多果树。楼后边有几颗参天大树,疗耀先觉得又是一处风景,都可以原封不动搬到他的作品中去的。杨柳把背兜从疗耀先背上卸下来时,幺姨热情地接过去了。
“姨,耀先专程来看你和姨爹了,”杨柳说,“九月份,国家就会给他安排工作,等他上班后,我们就去把证办了。”
幺姨听了她的话,用手捂住了嘴巴,流出泪来,她说:“你那个老汉啊!是属狗的,狗眼看人低啊,他怕耀先考上大学了,还是城里人,迟早都会拋弃你的,所以,才坚决反对你们来往。你看,你看啦!人家耀先不是一个负心人啊!”
杨柳过去把幺姨抱住,说道:“我就知道耀先不会拋弃我的,你们还不信,这下该相信了吧!”
疗耀先呆在那里,感到杨柳这四年来不知道遭了多大的罪!他暗暗地下着决心,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要让杨柳过上幸福的生活!他觉得自己欠她的太多了!等到杨柳和幺姨分开后,疗耀先从包里取出一千块钱,走过去想放到了幺姨手里。幺姨推着他的手嚷嚷着说什么都不要。
“拿着吧!幺姨,杨柳住在你这里,吃你的,用你的,给你添了那么多的麻烦。”
“她是我的亲侄女,她老汉赶她出来,我不收留她,难道等她出去要饭吗?”幺姨说,“不要!真的不能要。你都还没上班,以后用钱的时候还多着呢!”
两人在那里推来推去,到后来,幺姨拿过钱去,一下子又塞到了杨柳的衣包里。
“你只要对杨柳好就行了,”她对疗耀先说,“她等你四年了,多不容易啊!”
家里来了贵客,在开县农村是要推豆花招待客人的。幺姨召呼杨柳去拿一些黄豆用水泡着,疗耀先觉得没有什么事,就从屋里端了个小木凳,拿着速写本,来到屋外画起画来。不大一会,就有两个村里的儿童来到了他的身边,看着他画画。才刚刚画了个大概,他就听到两个儿童吼道:
“快来看啊!他画得好像!”
一会儿,他身后就围了一群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抬头细看幺姨小楼后边那几颗古树时,晃眼看到杨柳站在对面那黑黑的门洞里,盈盈的望着这边笑着。看到杨柳笑了,疗耀先感到一股暖流迅速流遍了全身,他觉得自己的右脚尖在地上有节奏地上下得瑟起来。
天要黑时,杨柳的姨爹也从县城回来了。幺姨说他是个泥水匠,在城里找点辛苦钱。幺姨去年才嫁到这边来,还没有小孩,他们四个人围坐在一张大方桌上,桌上有豆花、香肠、腊肉,以及用椿芽煎的鹅蛋菜。汤是用茶豆加苕粉熬出来的豆豆汤。这些菜都是杨柳上灶台弄出来的。
“娶了我们家杨柳,你可有口福了。”幺姨乐哈哈的,她说,“我们家杨柳心灵可巧了,学什么像什么。”
疗耀先觉得饭菜可口极了,他还是第一吃杨柳弄的饭菜呢。姨爹觉得干活累了,他想喝点酒,他说喝酒可以疏经活血。他从卧室搬出一个陶瓷罐来,他说里边泡有枸杞、刺梨、桑葚、红参、三七等,这些都是滋补人的,他叫疗耀先也喝一点。
“我是不喝酒的,”疗耀先说,“我喝一瓶啤酒都会醉的。”
“姨爹,耀先平时都不喝酒的。”杨柳在一傍帮腔说,“他喝点点酒都会醉的。”
“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姨爹突然提高了嗓门,“你们马上都要办证了!我们也不封建!今晚就送你们入洞房。所以,今晚我们所有的人都得喝酒……”
疗耀先看到姨爹说着说着,突然说不下去了。他看到姨爹的双眼湿润了起来,只见他叹了口气,然后给自己倒了一大碗酒。幺姨听到姨爹都那样说了,就进卧室拿出三个小酒杯出来。
“那就少喝点,意思一下就行了,”幺姨说。
疗耀先接过酒杯,看了杨柳一眼,看到她一双眸子闪烁着羞涩的光芒。幺姨再去厨房拿来一把勺子,然后,一勺一勺往酒杯里舀酒。姨爹让疗耀先和杨柳喝了一杯交杯酒。
“杨柳被她老汉从家里赶了出来,”姨爹说,“我们也是才修了房子,还借得有外债,你们结婚我们也没有什么好送的,今后你们办不办酒席就看你们自己了。今天就算娘家给杨柳办的礼席了。”
疗耀先觉得这也没什么,他想,今晚和杨柳入了洞房,明天他就带杨柳去县城把证给办了。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也拿定了主意。
“明天,我就带杨柳到县城民政局把结婚证办了!”疗耀先说,“等我上班分了房子,我就把杨柳接过去。”
“你们家住不下吗?”姨爹说,“实在是没地住,住我这里来好了!”
“我们家有三兄弟,”疗耀先说,“大哥结婚分房后搬了出去。我弟弟由于没考上大学,在工厂当工人,他已经结婚了。由于厂里还没给他分房,他们还住在家里,所以,家里显得有点打挤。”
“那先住在我们这里好了,”幺姨说。
“我是师范生,会分到学校当老师,上班后学校会分房子给我住的,那时候我就来接杨柳过去。”疗耀先说,“结婚证办了后,杨柳还得在这里住几天。又要给姨爹幺姨添麻烦了!”
疗耀先和杨柳喝了交杯酒,并不觉得自己要醉的样子。他又向幺姨要了酒,他要敬他们。喝过敬酒,姨爹又张口说话了,他说就按疗耀先说的办。
第二天天刚亮,疗耀先和杨柳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他们下楼来到厨房,杨柳接开了锅盖,也接开了一笼热气出来。锅底的蒸隔上放着两碗荷包蛋,每碗里有四个。杨柳端上来,往碗里加了白糖,递了一碗给疗耀先。
“姨爹每天天不亮就得上城里干活,”杨柳说,“幺姨也应该到地里去了。在我们乡下,不劳动是没有饭吃的。”
疗耀先边吃蛋边喝着甜蜜的汤,觉得杨柳长期寄人篱下,心里肯定不好受,而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虽然杨柳待自己的那份爱像眼前这碗汤一样甜,可自己感到的甜蜜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的。而眼下,就是自己和她办了结婚证,也一时改变不了她还要寄人篱下生活一段日子,想到这些,他心里酸酸的。
吃罢早餐,疗耀先本想就直接到渠口镇去坐客车回县城,可杨柳不同意。
“今后花钱的地方还多呢,”杨柳说,“能省就省,我们还是走路进县城吧!走路只比坐车慢半小时。“
像个过日子的人,疗耀先心里这样想着,等杨柳洗好碗后,他又想抱抱她。昨天晚上,他们还真是第一次睡在一起呢,之前谈恋爱虽说也肌肤相亲过,可他们都没有超越底线。当他把手伸进杨柳细腰里去时,杨柳羞红了脸。
“现在是白天,你?”
“又没有人,让我摸摸,”疗耀先似乎特别迷恋她的肌肤,他觉得白嫩光滑像洁白透明的玉体。
“我们该走了,”杨柳说,“等到晚上吧,晚上有的是时间。”
听到杨柳的话,疗耀先才把手从她胸部抽了出来。他们走出屋外,那时太阳都升起来了,正好在遥远东山的山巅上。
走了约两个小时,他们来到了开县县城。他们先到民政局婚姻登记处问了,除了要各自的身份证以外,还需要他们坐在一起的合影照。民政局傍边就有开相馆的,他们加钱要了加急。在相馆等相片出来,花了半个小时。当他们各自拿着自己持有的结婚证,从民政局走出来时,疗耀先看到杨柳似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想在街上再给杨柳买两套衣裳,杨柳坚决不同意,她说在她身上已经花了不少钱了,把钱攒着,还是以后安安生生过日子吧!
“我们都办结婚证了,”疗耀先说,“我带你回家,见见我的父母吧。”
“我们的事,你给父母都讲过吧?”
“讲过啊,他们都晓得我俩的事,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们我们今天办证的事。”
“我一个农村人,他们会反对我们结婚的,“杨柳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们会接纳我吗?”
“放心吧!”疗耀先把手搭在了杨柳的肩上,“我父母都是老师,思想开通得很。你又不是跟他们生活一辈子!他们对我说过,自己的媳妇自己找,只要我觉得满意就行了。”
疗耀先的话让杨柳开心地笑了起来。他又拉着杨柳的手,来到了菜市场,他们买了不少的菜。在父母中午回家之前,疗耀先想让杨柳露一手,弄些好吃的菜哄他的父母开开心。
回到家里,疗耀先帮着杨柳洗菜切菜,他看到杨柳认真做事的样子,不由自主又感动了一阵。在父母中午回家的时候,他俩还真的弄了一大桌子菜出来。
“哈哈!”父亲刚进屋看到一大桌菜,就叫道,“耀先,把媳妇都引回来了吧?”
杨柳还在厨房炒菜,疗耀先听到声音急忙从厨房出来。
“爸,我带杨柳回家了。”
他父亲进厨房看了看,又走了出来。
“你娃享福了,”父亲对他说,“找了这么漂亮一个媳妇,还会弄菜。”
这时,他母亲也回来了,看到了一桌子的菜,也乐哈哈的样子。看到父母高兴,疗耀先很快在桌上摆好了四副碗筷。他们三人在桌子上坐好后,杨柳端了一盆汤走了出来。
“辛苦你了!“母亲侧身看着杨柳,说道,“快坐,快坐!“
杨柳第一次到他家里来,看上去羞涩还拘谨。低了会头,她又笑着抬起头来说:“爸爸、妈妈好!”
听到她叫爸妈,两位老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二
到了九月初,疗耀先接到了人事分配通知书。教委通知他到渠口镇中心校去教书,那是个初中校,在聚民街傍边。想到那里离杨柳幺姨家近,疗耀先满心欢喜。当他高高兴兴拿着通知书回到家里时,看到杨柳和母亲正在厨房弄菜。
“我被分到渠口了!”他看到杨柳转过头来,给了他个甜蜜的回应——她笑得像一朵花似的。
“什么时候报到啊?”母亲问。
“明天。”疗耀先搂着母亲的双肩,“下午我就想过去了,先过去把住的地方找到。”
“杨柳也随你去吗?”母亲说,“让她留在家里吧,你爸想留她在家里煮饭,你看我们平时也忙。”
“这个、这个是不行的,”疗耀先露出调皮的样子,“我自己的媳妇,我是要带走的,你们各人找个保姆吧。”
“就晓得你不同意,”母亲用胳膊肘顶顶他说道,“等会,你自己和你爸说去!”
到了中午,疗耀先的父亲回来了。
“爸,我分到渠口了。”
“嗯,要不是我找熟人打了招呼,还会分得更远的,”父亲说,“渠口离县城近,争的人多啊!”
“我想把杨柳带走,你也晓得我还没……”
“你们新婚燕尔,我原想………算了,算了,你们一块去吧!”
吃过午饭,母亲和杨柳收拾了几大包东西,吃的、铺的、盖的都有。疗耀先上街叫了一辆小货车,都一块装了,然后和杨柳坐在车上朝渠口镇走去。
住校的老师少,有许多宿舍都空着,疗耀先挑了一套有厨房厕所还临街的套房。临街那间房的墙上有一扇大窗户,今后可以取了那扇窗,把那间屋当个商铺。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杨柳后,她满心欢喜。
“要是学校不同意我们用来开商店怎么办?”杨柳又担心起来,“学校不同意,是开不起来的!”
“慢慢来嘛,”疗耀先说,“等到和学校的人熟悉了,再和领导拉拉关系,不就成了。”
房间里有学校买的现成的家具,只要把清洁做了就可以用的。两人忙碌了三个小时,几乎就把一切都搞定了。
“晚上,我们就到幺姨家吃饭吧,”杨柳坐在床上说,“我们出来几天了,也该过去给她讲讲现在的情况。”
“好,我们到街上买点卤菜带过去。”疗耀先说,“那晚上住那边还是这边?”
“吃了晚饭,天都黑了,怎么回来嘛?”
“我原想回来的,今天晚上我们大干一场。”
“又不正经了!”杨柳娇羞着侧过身去。疗耀先坐了过去,把她搂在怀里亲了起来。
太阳快要落山时,疗耀先和杨柳手拉着手来到了幺姨家。幺姨正在厨房烧火煮饭呢,疗耀先觉得柴火灶稀奇,就过去坐在了灶前。
“不要再放柴进灶里了,”杨柳说,“饭都要蒸好了,有小火就行了。”
幺姨望着小俩口笑着,她说:“又不晓得你们今天要回来,我都没弄菜!我上地里扯些菜回来。”
“幺姨,少扯些菜,”杨柳说,“我们买得有卤菜。”
杨柳看到厨房背兜里有菜,她就拿出一些在水池边清洗起来。这时,姨爹也从城里回来了,他探头往厨房里看了看,哈哈笑了两声,算是打了个招呼,又缩头放什么东西去了。疗耀先头顶上方,吊了个白炽灯泡,他摸摸自己的光头,觉得应该被照得锃光瓦亮的了。
“你还是把头发重新蓄上吧,”杨柳似乎看到了他在摸自己的头,说道,“现在又不比你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了。现在你是老师,老师就应该为人师表!”
“好!”疗耀先爽口应了一声,他觉得有个媳妇在身边真好,从此,他就会远离孤单与寂寞了。杨柳用手摸了摸锅里的木桶盖顶,上面还冒着气呢!应该是觉得饭蒸好了,她一下把蒸饭的木桶提了出来。她叫疗耀先往灶里放柴,她要炒菜了。疗耀先把锅烧得热辣辣的,杨柳拿着锅铲站在灶台边炒菜,锅里发出嗤嗤啪啪的响声。这时,幺姨从外面扯了一些菜回来,清洗好后,她用了个大水瓢装上,放在了锅台上。疗耀先突然听到堂屋又进来了一个人,姨爹在外边招呼他,管那人叫大哥。他看了看正在炒菜的杨柳,发现她的脸上突然有了泪水。幺姨也迎了出去,她也管那人叫哥哥。疗耀先意识到应该是他老丈人来了,顿时紧张起来,他想:老丈人不会过来找茬的吧?他看到杨柳用手袖擦掉了脸上的泪水,呼了呼鼻子。幺姨又走进厨房来,端了五副碗筷出去。
炒好了菜,杨柳拿着菜盘,两锅铲就铲进了菜盘里,然后放在了锅台上。她又舀了一瓢冷水在锅里,然后走过来和疗耀先坐在了柴灶前。她双手合掌插在两条大腿之间。疗耀先伸过手去搂住了她的肩膀,两人默默地坐在那里。幺姨又进来端菜了,看到他俩坐在一起,向他们招招手说道:“出去吃饭了。”
疗耀先看了看杨柳,看上去不准备出去的样子,他说:“我们是吃了来的!你们吃吧!”
这时,从堂屋传来老丈人的声音:“如果还认我这个老汉,彩礼就不要了!如果不认,我喂她长大容易吗?对不起!一五一十的都要算清楚!”
杨柳捂住脸哭了起来,疗耀先把她的头抱进了怀里。
“走,不要怕,我们出去。”
疗耀先搂着杨柳的腰站了起来,他拖着杨柳走了出去。扶着她在凳子上坐好后,他望着老丈人说:“我已经和杨柳扯证了,她现在就是我的老婆了。如果以后你对她好,我们就认你这个老汉!如果你还像以前那样对待她!你说,我们还敢认你吗?”
“耀先说的是,说的是!”姨爹在傍边帮腔说,“都是一家人,何必要搞个你死我活的嘛!”
幺姨只在一边哭着,不停地用手袖擦着脸上的泪水。老丈人似乎被疗耀先的话震住了,他呆了一会,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是恨铁不成钢!”他说,“我还不是为了她好,早晓得有今天,早晓你上了大学还会回来娶她,我会逼她相亲嫁人吗?我还不是为了她好。”
“是的!是的!“姨爹又帮腔说,“大哥要是早晓得你疗耀先不是个负心人,就不会逼她了。”
疗耀先想了想,也觉得是个理。他坐了下来,说道:“过去的,就过去了!全都是我的错!都是一家人,大家今后都好好相处吧!”
杨柳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呆呆的坐在一傍。疗耀先觉得她父亲给她带来的伤害是一时半会愈合不了的。什么时候能愈合,还是顺其自然吧。
第二天早晨,天未亮,疗耀先和杨柳就赶回了学校。疗耀先到教导处看了当天的课时安排,当天上午就给学生上了一节课。由于他是第一次教课,教导处主任和校长都参加了傍听,下课后,他们都称赞他教的好,不愧是名牌大学出来的。到了中午,同学们都放学回家吃饭去了,他也备好了下午的课,觉得自己也饿了,就回到了家里。
杨柳已经弄好饭菜,就等他回来了。几盘菜已经放在桌上用碗盖着,杨柳看到他回来了,翻开时,还冒着热气。杨柳很快到厨房给他端了一碗白米饭出来,疗耀先觉得自己似乎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有个这样的媳妇真好!他心里这样感叹着!杨柳问他上午教课没有,教得怎么样了?
“还行吧,校长和教导主任都参加旁听了。”
“下来,他们都没说些啥吗?”
“他们只是表扬了我,其他没说什么。”
“那就好,”杨柳嘻嘻一笑,“我还担心着呢!怕你没教过书,人家说你教不好。“
“在学校读书时,都实习过教书了,这个简单,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疗耀先觉得杨柳听了自己的这番话,心里更加踏实了,她自己也到厨房舀了一碗饭出来,坐在他的身边吃着。
“下午两点半还要上一节课,”疗耀先说,“吃过饭,我上床躺会。两点钟,你叫我哈,我怕自己睡着了。”
“好,下午我到街上买个闹钟。“
“嗯,你也别总是呆在家里,没事多出去走走,对身体总是有好处的。”
吃过饭,杨柳又收拾碗筷拿到厨房去洗去了,疗耀先则走进卧室脱衣上床。躺在床上,他觉得生活一直都这样就好了,简简单单才是真啊。
有一天,疗耀先上完课正要回家,校长找到说,他的孙子平时喜欢写写画画的,看疗耀先能不能抽空教教他孙子。
“让他来吧,”疗耀先爽快地说,“晚上,周末来都可以。”
校长说他孙子还在读小学三年级,时间就定在周末吧,每周跟他学习个半天。
“我看你老婆赋闲在家,“校长说,“怎么不给她找点事做啊?”
疗耀先把自己的想法给校长说了,他想在自家开个商店,也正好给自己的老婆找个事做。他说,自己家临街那间屋向街一面正好有扇窗户,他想取下来。
“今后不开了店了,我自己掏钱恢复了。”
“这个简单啊!”校长拍着他的肩膀说,“我给管后勤的说说,你什么时候开铺子,你什么时候就取了吧。”
疗耀先连连向校长道谢,校长向他挥挥手走了。
回到家里,杨柳还在厨房炒菜,他自己进那屋看了看,然后又上街去看了看,他觉得开家商店蛮合适的。吃饭的时候,他把自己和校长说的事都告诉了杨柳。
“好啊!”杨柳兴奋起来,“平时你上课去了,我一个人在家太无聊了,这下好了,有事情做了!”
“那叫谁来取窗户呢?”疗耀先说,“窗户取了,还得做两扇门。白天开店时就把门取下来,晚上关店时就把门上上去。”
“找姨爹啊!”杨柳说,“他是个多面手,除了是个泥水匠,木匠活他都干过。”
“说干就干,那我们晚上过去找他,让他明天过来看看!”疗耀先说,“下午你上街买些卤菜,另外再买两瓶老白干!晚上,我们就在幺姨家吃饭。”
“嗯,”杨柳说,“正好现在冰箱彩电还没有买,也有本钱!”
一切似乎都按照自己的计划在进行,疗耀先面露喜色,他觉得能让杨柳过上安生的日子,就是自己最大的成功了,她可是自己深爱的人啊!
三
晃眼就要到了一九九一年的国庆节,疗耀先听说他所在的学校按规定也要放五天假。疗耀先的大学同学刘文学,在节前把电话打到学校来找他,说他国庆节会带上女朋友,到开县来找他耍,顺便也把疗耀先放在他父亲那里寄卖出去的字画作品的钱,给他带过来。
“你的字画好卖得很!”刘文学在电话里说,“你多准备些作品,我回重庆的时候顺便带些回去。”
杨柳的商店也开了起来,寒天生意一般,可到了赶场天,生意火爆得不得了,她叫幺姨赶场天都过来帮忙,才忙得过来。每天下课回到家里,疗耀先为了给刘文学准备一些字画作品,让他来耍后顺带回去,自己都忙得跟大忙人似的,也顾不上帮杨柳的忙了。特别是在赶场天,杨柳顾不上弄饭,他们也只好拿方便面泡着当午饭吃了,然后各忙各的。
到了国庆节那天,疗耀先准备好了二十五幅字画,他想,刘文学到时候带回重庆,也够卖上一段时间了。杨柳知道疗耀先的同学国庆节那天要来,头一天,就到街上买了许多菜回来。
“还有澎溪口的活鱼,”杨柳在国庆节那天早晨,指着一堆菜对疗耀先说,“你看够不够,不够我还上街买些回来!”
“我爸妈说,今天也要过来耍,”疗耀先说,“昨天下午打的电话说的,我看这些菜够了,就一桌人。”
“那你去守着店,我叫幺姨过来帮忙一起做饭,”杨柳说,“上边都标得有价格,不要搞错了!”
疗耀先来到里屋商店里,换了幺姨出去。那时,正好来了两个人,买了两盒烟走了。
到了上午十点左右,疗耀先正拿着一包冰糖递给一位乡民,只听到进房门厨房那边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
“和尚,和尚!我来啦!”
疗耀先听出是刘文学的声音,这时,杨柳跑进店来。
“还没收钱,“疗耀先边离开边对她说,“他买了包冰糖。”
刘文学还站在门口外,疗耀先乐哈哈迎上去抱了抱他。
“这是我女朋友,倩倩!”刘文学介绍着身边的姑娘说。然后,他又向倩倩介绍起疗耀先来,“他就是疗耀先,就是我常常给你讲的那个和尚!”
这时,幺姨从里屋端着两根长板凳出来,放在了坝子上。坝子上风光好,坝子中央长有一颗百年香樟树,它的树荫高高在上,几乎遮住整个院坝。
“小日子过得滋润哟!头发也蓄上了,”刘文学向来不拘小节,他搂着疗耀先的肩膀,“嫂子呢?那个长得像仙女似的嫂子呢?”
疗耀先往屋里喊了喊,杨柳小跑着出屋时,两个脸蛋像两朵花似的。
“我晓得你,晓得你,”她握住刘文学伸出的手说,“多亏了你帮助耀先,谢谢你了!”
“这个你都给嫂子讲了,”刘文学抽回手又拍拍疗耀先的肩膀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嫂子,这就是我女朋友倩倩。”
“我叫杨柳,”疗耀先看到杨柳落落大方,向倩倩伸出手去,她俩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今后我们就是姐妹了,你看文学和我们耀先耍得那么好。”
疗耀先看到杨柳不怯生,还大大方方的样子,满心欢喜。这时,幺姨在门洞那里伸个头出来说:“又有人买东西来了!”
“你们先坐坐,我去去就来!”杨柳又小跑着进屋去了。疗耀先突然发现自己妻子的背影特别漂亮——腰如杨柳树般妖娆,腿像兔子般灵动。
要到中午时,疗耀先的父母也来了,那个时候菜也弄好了。家里显挤,疗耀先张罗着把桌子抬到了院坝,大家都在坝子上吃饭,喝起洒来。疗耀先不胜酒力,喝了五钱酒就不喝了,而他的父亲酒量好,和刘文学喝得不亦乐乎。酒席上,疗耀先说杨柳幺姨家那个地方风景好,是块风水宝地。听到他这样说,刘文学就嚷嚷下午就带他去看看。疗耀先把杨柳和幺姨拉到一傍说道:“晚上,这里只有一间床,住不下,不如下午我们买些菜就到幺姨家弄,晚上也正好住在那里。”
杨柳怕给幺姨添麻烦,连说不行。幺姨却高高兴兴应承了下来。杨柳见幺姨都答应了,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吃罢饭,幺姨和杨柳负责收拾碗筷,疗耀先负责陪着父母和刘文学他们聊天,还在心中盘算着明天带刘文学到什么地方去玩玩。他想到了离渠口镇十几公里远的双合寨,他听杨柳说过那山上有个古寨,是个旅游的好去处。到了下午三点,疗耀先的父母说晩上家里还要来亲戚,就乘车回去了。疗耀先送走父母后,回到家里,正准备带着刘文学和倩倩往毛家沟去,杨柳让他们先走一步,说她和幺姨上街买好菜,随后就到。临走前,疗耀先看到杨柳忙碌的样子,心中突然感到有些不舍,他感到那是一种心疼的感觉。虽然觉得那时产生那样的感觉有些异样,他却以为是自己面对爱人感情的自然流露,也就没把那种异样的感受过多的放在心上。未曾想,当他兴致勃勃和刘文学谈笑风声,正走到那个有黄葛树的三岔路口时,幺姨呼天喊地追了上来。
“杨柳出事了!杨柳出事了!”
看到幺姨张牙舞爪的样子,疗耀先大吼一声:“出什么事了?”
“被……被车撞了!被车撞了!”
疗耀先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咆哮着向来时那条路迅速跑去。耳边奔驰着风响,在脑海他似乎看到了杨柳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样子。
四
疗耀先的头上缠了一圈纱布,爬在桌子上不想起来,刘文学和他的女朋友倩倩则坐在桌的另一方,苦口婆心开导着他。头还隐隐作痛,他发现自己的下巴在桌子上杵久了,从嘴角流了一些口水出来。杨柳的丧事办完已经过去三天了。在火葬场,当他看到杨柳平躺着被送进火炉时,自己眼前一黑,觉得再也不想活下去了,就一头撞在了傍边的柱子上。至今他都还记得,那一刻脑海里闪烁着星星,杨柳已经去了其中的一颗,他疗耀先正在赶去的途中,突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然后什么都记不住了。当自己醒来时,觉得脑壳被麻痹了,两个穿着白大卦的人正在自己的脑壳上缠绷带。后来,他看到父母和刘文学他们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他一问,才知道杨柳已经被掩埋了,就埋在毛家沟,她幺姨家的熟地里。他挣扎着想起来,可怎么都起不来,他感到脑海里似乎有水荡来荡去的。在医院又躺了一晚,第二天下午,他觉得自己能起来了,就在刘文学和倩倩的掺扶下来到了毛家沟。在杨柳那新鲜的坟头上,他扑在上面失声痛哭,哭到天昏地暗……他还记得,在火葬场,杨柳的父亲是这样骂他的:“看他那倒霉的样子,就是个和尚!谁跟了他谁就倒霉,他就不该娶妻生子,他是个丧门星啊!”
从毛家沟回来,他就不想去医院了,回到了自己在学校的家里。刚回家,就觉得空荡荡的,他一头爬在了桌子上,爬着就不想起来。
“还是回医院吧?”刘文学说,“你父母还等在医院呢,医生说你头上的伤口要愈合,最快也要十来天的。”
疗耀先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在渠口这个伤心之地生活下去了。他突然抬起头来,嘴角还流着口水。
“文学,”疗耀先说道,“你现在干啥工作啊?”
“我啊?分配的工作我就没去,”刘文学说,“我开了家装修公司,已经起步了。已经接到活了!”
“我去跟你干怎么样?”
“可以啊,你我兄弟齐心合力,一定可以打下一片天地的!”
“那就这样说定了!“
“定了!”刘文学说,“可你得先上医院啊,等伤好了才行。”
疗耀先站了起来,刘文学和倩倩赶紧过来掺扶着他。走出屋去,刘文学替疗耀先关了房门。
在医院躺了十来天,父母因为要回学校上课,国庆假期刚到就回去了。还是同学刘文学够义气,支倩倩回重庆打理公司的事,自己却一直守在他的身边,打水送饭。空闲下来时,刘文学尽量逗他开心,疗耀先却始终开心不起来。疗耀先所在学校的校长和教导处主任,也来医院看望,疗耀先明确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打算出院后,就向学校提出辞职,希望他们早作打算。其间,杨柳的幺姨每天都来看他,他把自家的钥匙拿给了她,让他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到她家去。
“除了家具,其他东西,你都拿回去吧。”疗耀先对她说,“家具是公家的,不能拿!出院后,我就到重庆去了,麻烦你叫姨爹把那窗户还原了!“
“那你不当老师了?”幺姨问。
“杨柳都不在了!”疗耀先说,“我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还当什么老师啊。”
“你莫生杨柳她老汉的气哈?他就那个脾气。“
“杨柳都走了,我还生他的气干啥?”疗耀先说,“幺姨,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今后,我们也难得再见上一次面了。”
幺姨擦着眼中的泪水,说杨柳没得福气,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出院后,疗耀先到学校辞了职,把宿舍的钥匙也都上交了。他用学校的电话给父亲打去电话说:“孩儿无孝!已经把学校的工作给辞了,请你和母亲保重身体,我就要出去飘泊了。你们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吧!”
说了那些话,他听到父亲在电话的另一头哽咽起来。他挂了电话,心里想到:自己还有哥哥和兄弟,自己不在,父母老了也还是有依靠的。
当天下午,疗耀先就随刘文学到了重庆。刘文学说,公司所在地就是他家原来租出去的住宅,他决定开公司后,才收回来作办公室的。
“里边睡的厨房厕所都有!”刘文学对疗耀先说,“你住在那里也方便。”
刘文学带他来到了新华路一条巷子里,左拐右拐上了一层楼就到了。这是一幢民国时期修建的老居民楼,楼板都是木板,走在上面都咚咚发响。窗户很小,站在那里看出去,可以瞭望长江和长江南岸那边的南山。看到疗耀先收拾得差不多,晚上可以住人了,刘文学说他父亲一直想见他一面,他说他父亲特别欣赏他的书画作品。
“都给我说过几次了,”刘文学说,“他一直想见你,想见见你这个大画家!”
疗耀先憨憨一笑,说道:“我都算是画家了,那些真正的画家都没得地方放了!”
“你还谦虚?人民公园那些卖字画的,”刘文学边说边往屋外走,“哪个都没得你的作品卖得好!”
楼梯也是木板做的,显窄显低,下楼时疗耀先拘着身体,生怕头碰到顶板。出了巷子,在新华路上往左走了两百多米,再往公园路左走三百多米,就来到人民公园的大门口。刘文学他父亲的古玩店和画廊就在门口的左侧。公园路两侧都是一些低矮的民房,改革开放后,这里的居民为了做生意都把住房改造成了门店。整条公园路有卖花鸟虫鱼的,也有卖古玩字画的。
“爸!”刘文学到了店门口就吼道,“爸!我把和尚给你带来了!”
疗耀先看到一位长者,取了老花眼镜,迎了上来。
“我是疗耀先,”疗耀先握住长者的手,“我是文学的大学同学。”
长者握着疗耀先的手,一边对自己儿子说:“你看人家耀先,你们都是同学!人家的字画,大家争着买,你看你的画,堆了一大堆,问都没有人问!”
“我们只是风格不一样,”疗耀先急忙说,“水平都是差不多的。”
“爸!你听到没有?人家和尚才是内行,我的作品只是没有遇到知音罢了!”
疗耀先看到画廊里,自己的字画一幅都没有了,就从提包中取出了在开县渠口镇国庆节节前准备的那些字画。当他取出那些字画时,就有些后悔起来,他觉得这些字画都是他和杨柳生活的见证者,特别有纪念意义,都拿来卖了太可惜了。想来想去,他还是留了两幅。
“叔,这两幅我得留着,”疗耀先说,“留个念想。”
“留就留吧!”刘文学说,“爸!卖完了又找他画就是了。”
眼看天都要黑了,刘文学用店里的座机打了个传呼。一会电话就回过来了,疗耀先听到刘文学在电话中给倩倩说,让她约上她表妹静静,晚上就在新华路“刘一手火锅店”烫火锅。
出了店门,刘文学抱着疗耀先的肩膀说:“你也应该很久没有吃火锅了,今天晚上咱们也畅快一下!”
至从离开重庆后,疗耀先也确实再也没有吃过一顿火锅,想到火锅那麻辣味鲜,他觉得自己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似的。他先回到住处把提包放好,再回到街上和刘文学汇合,没走多久就来到了“刘一手火锅店”。里边人声沸腾——有划拳喝酒的,大声摆龙阵的,嘻嘻哈哈笑的。疗耀先在乡下清静惯了,刚刚进去就觉得闹得心慌。坐在桌边,店小二就端了一锅火锅底料上来。刘文学拿着菜单点菜,问疗耀先想吃点什么菜。
“随便。”
看着眼前的情景,疗耀先又想到杨柳。他想啊,要是杨柳还活着多好啊!他还没有带她来过重庆来吃火锅呢!
“和尚,”刘文学点好菜后,对疗耀先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别婆婆妈妈的放不下!等会,倩倩的表妹来了,你看合适不?你是才……啊……那个了,她也是才失恋了,男朋友不辞而别,跑深圳去了。你也失恋,她也失恋!你们如果惺惺相惜正好现成的一对。”
“杨柳还入土未安………”
“你一个大学生,还信这些?现在都什么时代了?难道你还要塑贞洁牌坊不成?”
“我是觉得还不是时候。”
“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瞎讲究些啥?”
疗耀先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心里也并不认同刘文学的说法。自己对杨柳的感情是外人无法理解的,要从中走出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行的。
店小二正在上菜时,倩倩和她表妹才赶来。
“在路边等了半天才打到车,”倩倩对疗耀先说,“不好意思,来晚了!”
“耀先,这就是倩倩的表妹赵静,我们平时都叫她静静,”刘文学介绍说,“静静,他是我大学同学大画家疗耀先。我老汉那店里的画,你都看到过的,就是他画的。”
看到赵静伸出手来,疗耀先也站起身来,伸过手去和她握了一下。她身着一身灰绿色毛线编织的和尚衫,乳峰高耸,下身穿着牛仔裤,疗耀先觉得心中咯哒了一下,似乎心动了。重新坐下后,他才看清楚了她的脸,他觉得心中又咯哒了一下。
“静静,你莫看疗大哥穿着朴素,他可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倩倩说,“你看他头上的伤疤!来的时候我不是给你讲过了……”
“别光顾着吹牛,“刘文学给疗耀先倒了一杯啤酒,“喝酒吃菜!”
倩倩和静静也各自倒了一杯啤酒。四人一起端上杯子,在桌子中央碰在了一起。那一碰,疗耀先觉得在自己和赵静心中都碰出了火花。
五
疗耀先觉得自己后来喝醉了,想站起来,脚太软,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他还记得自己在地上挣扎了一会,然后,有人把他架了起来……后来,他还做了个梦,在梦中杨柳躺在他身边,他摸了摸她身子,她用手捉住了的手,好像不让他摸似的。他觉得有些异样,杨柳从来都是顺着自己的……他索性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杨柳用力似乎想推开他,他嘿嘿笑着,还以为杨柳故意捉弄自己呢。他故意紧紧地压住她,然后,用手去摸她的腰,他知道杨柳最怕他摸她的腰了——只要他摸她的腰,她就会抑制不住自己咯咯发笑。摸到她的腰,杨柳果然在他身下咯咯笑了起来,他觉得后面的一切,跟每次那个时都是一样的,她在他下边挣扎呻吟着,完事后,把他推到了一边……
第二天,疗耀先醒来时都还觉得头昏脑胀的,他还记得昨晚被他们三个人灌了四瓶啤酒,而平时自己喝上一瓶就会醉的。厨房里似乎有人在弄饭,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疗耀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发现自己赤身裸体。他在床上到处摸了摸,也没摸到自己的衣裳。卧室的窗户太小,从那照进来的光亮还不足以照亮整间卧室,疗耀先拉亮了灯。床上连内衣内裤都没有,更别说外衣了。他想了想,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正站在衣柜边拿衣裳,赵静突然走了进来。他慌忙捂住了自己的羞处。
“哈哈~昨晚上那么大的胆子!”赵静也不怕羞,“现在怎么害起羞来了?”
“昨晚怎么了?”
“你看看你自己就知道了。”
“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呢?”疗耀先索性敞开了说,他从柜子里拿出衣裤穿上,“我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
“表姐昨天晚上带我来,本来就是介绍我们做朋友的,”赵静说,“只不过进展快了点!”
疗耀先觉得城里边的姑娘就是不一样,那方面也太开放了点。
“昨天晚上你和文学哥都喝醉了,”赵静说,“把我和倩姐整惨了。我扶你回来时,被你吐了一身,弄得我只好睡在了这里。”
“我还以为昨晚是在做梦……”
“还好,你是在做梦……”赵静捂住嘴又咯咯笑了起来,“力气又大,把人家弄得生疼!”
“衣服都给你洗了,出来吃饭吧。”
“谢谢你了!”
“别太客气了,人都是你的啦!”
疗耀先红了脸,就觉得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也太神奇了。
要到中午时,刘文学和倩倩才来到了公司。赵静好像知道他们要过来吃饭似的,已经弄好了一桌菜。饭桌上,疗耀先觉得倩倩神神秘秘的看着自己笑了笑,他似乎读懂了其中意思。想到昨晚发生的事,尽管有些意外,但都已经发生了,自己还能不认帐吗?
“今天我来分一下工,”刘文学一本正经的,“我呢,主要负责联系业务,主要是外联!耀先你就负责装修设计和现场管理!倩倩负责财务和材料采购。赵静嘛,你主要负责后勤,不要让大家饿了肚皮!”
“你怎么让赵静负责煮饭啊?”疗耀先说,“我看她精明强干,做点其他什么事不好?”
“嘿嘿,”刘文学说,“你问问她自己,其他的还会干些啥?”
“耀哥,我说了,你不要看不起我哈!我初中毕业高中都没上过,除了煮饭,其他的我还真不会干。”
“你长得这么洋气,怎么?”
“和尚,不是我故意骗你,”刘文学说,“赵静长得不比杨柳差吧?我想,杨柳你都能接受,赵静又长得不比她差,所以,才介绍你们做朋友的!”
“要说就全说了吧!”赵静脸颊绯红,看上去却很有骨气的样子,“我们家就是菜农,家在南岸四公里。我爸去年摔断了腿,留下了残疾,现在在南山林峰寺帮寺里守门,挣点稀饭钱。我和妈平时主要是种菜。昨天表姐来找我,我就来了!耀哥,我的情况就这些,愿不愿和我处朋友,看你自己!我不会……我不会强迫你的!”
“赵静!”疗耀先说,“别看低自己,我长得都这个样了,你只要不嫌弃就行了!”
“成了!“刘文学拍了两下手掌,“和尚,你娃有福气哟,找的都是美女!”
倩倩听到刘文学这样说,就揪着他的耳朵说:“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个丑八怪了?”
刘文学痛得直叫,急忙说:“你漂亮!你赛过了西施!“
疗耀先看到赵静哈哈大笑起来,他想,她以后不会也像倩倩这样揪自己的耳朵吧?
刘文学新接到的业务在解放碑五四路和青年路交叉口那里,那是一幢五层楼青砖房。里边五层楼原来是招待所,现在都要重新改造,装修成写字楼。疗耀先上新华书店,买了几本关于装修方面的书,拿回公司看了看,两天时间就拿出了平画图和效果图。刘文学拿去征求建设方意见,建设方也没有提不同意见。
晚上,在饭桌上刘文学直夸疗耀先入行快。
“装修方面,其实我也不懂,”疗耀说,“我上书店买了几本书,看了那些书,才晓得了一些。”
“你娃现炒现卖都得行,”刘文学指着赵静说,“如果是她,看了那几本书也得行吗?”
“她又没有美术基础,”疗耀先说,“这没有可比性的。“
吃过饭,刘文学和倩倩要去看电影,就先走了。赵静都来了一个星期了,在她来的第二天,刘文学在另一间卧室,新安了一张床。疗耀先觉得他并不知道那天晚上他和赵静之间发生的事,如果知道了,说不定就不会多此一举了。那张床安好的当天晚上,赵静就住了进去。这个星期疗耀先除了和赵静说说话,就是到了晚上也没到她房间去坐过。他忙着看装修方面的的书啊,他想尽快尽可能多掌握那方面的知识。
刘文学他们刚走,疗耀先就帮着赵静收拾桌上的碗筷,拿到厨房后,像往常一样,他又回到了卧室看书。他觉得自己电工方面的基础知识都没掌握,急需补充这方面的知识。他正看得投入,他感到一双手放在了自己的双肩上。他知道是赵静,但没想到她会这样亲切的对待自己。他继续看自己的书,觉得似乎就应该这样。隔了一会,他感到赵静依偎在自己背上,把下巴搁在了自己的头顶上。他觉得这样的感觉挺好,他依然看自己的书。或许是看到自己好一阵都没理她,赵静突然转身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静在身后的门口叫他:“耀哥!水烧好了,洗脚吧!”
疗耀先放下书本,走了出去。赵静已经把洗脚水倒进了盆里,看到他把脚伸进了盆里,就问他水烫不烫?
“正合适,”疗耀先说,“谢谢!”
“哥,你这样说就见外了。”
疗耀先笑了笑。
“哥,都一个星期了,”赵静说,“你都没到我屋里坐坐,你是不是看不上小妹啊?”
“不是的,我忙着看书啊!看了马上就要用的。”
“可你晚上没看书的时候呢?”
“我得睡觉啊!”
“你一个人睡不冷吗?”
这时,疗耀先已经洗好脚站了起来。听到赵静这样说,就放胆把赵静抱了起来。
赵静在他怀里娇羞着,她说:“洗脚水还没倒呢。”
有一天上午,疗耀先和刘文学正在现场检查装修效果,赵静找到他们说已经进城一个多月了,想回家去看看。
“那你就回去吧,”刘文学说,“到时候我们吃馆子。”
疗耀先看到刘文学都发话了,赵静还是愣在那里不走,他问她是不是还有事。
“你就不想跟我回家去见见我爸妈吗?”
疗耀先看了看刘文学,刘文学搂着他的肩膀说:“你随她去吧,这两天我守现场。“
第一次去见未来的岳父母,疗耀先觉得是不能空手去的。赵静说他爸抽烟嗜酒,她妈嘛,给她买些水果就行了。于是疗耀先买了两条烟,两瓶酒,还买了一件苹果。疗耀先觉得拿那么多东西坐公交车麻烦,就在街上拦了辆出租车。
赵静说她家就在南岸四公里,但她家却在南山山麓一处缓坡上。在四公里下车后,走了约一公里路程小路,才来到了南山山麓。远远的,赵静就指了指她家所在的那个缓坡。疗耀先看到那坡上满目青翠,森林茂密,只觉得真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好地方。由于小时候教他画画的老师,常常让他临摹一些古代山水画,因此,从小到大,他就对深山老林怀有一种特珠的感情。上缓坡的梯坎由青石板铺成,赵静说是他父亲年轻时候建房时,亲自砌筑的。上了缓坡,小径就变得平直起来,在路的尽头有一块石板铺成的坝子,坝子里侧一幢由青砖砌筑的两层小楼房就是赵静的家了。楼下堂屋的大门紧闭着,但没有上锁。门框处拴着一条土黄狗,疗耀先看到它盯着他们摇着尾巴快乐地叫了两声。
“跟我们家里人一块进屋,它是不会咬的,”赵静说,“要是有外人一个人独来,那是进不了屋的。它认人!”
“你们家独门独户在这里安家,是该养条狗。”疗耀先说,“我喜欢这样的环境。”
“平时冷清死了,你还喜欢?”
“我就喜欢清静啊?”
“我怎么没看出来?”
“那是你还不了解我?”
“嘻嘻!还要怎么了解?你全身我都摸遍了。”
“我说的是思想。”
“我只要晓得你喜欢我就行了。其他的,我还真不想了解!”
疗耀先觉得她说得也对,以她的文化程度,能想到这一层去,也算不错了。
“妈!你在家吗?”
刚踏进堂屋,赵静就往屋里喊,没听到回音,赵静就说她妈应该到街上卖菜去了。
赵静带他到了楼上,进了她的闺房,里边装修过的,收拾得很干净。
“晚上,我们就住在这里了。”赵静一屁股坐在床上说,“我妈不在,中午我们就到山上黄桶垭老街去吃豆花饭吧!顺便到林峰寺去见见我爸。”
疗耀先看到赵静梳妆台上放着几块石头摆件,觉得精美异常,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小时候他常常随美术老师到河边写生,河边有很多五颜六色的鹅卵石,老师就教他如何辩认石头。从那时候起他就爱捡石头玩。
“静静,这几块石头是你买的吗?”
“是我和爸爸到长江边去捡的,”赵静说,“我们这里离河边近,从小我爸爸都爱带我到河边玩。”
“底座是在外面配的吧?”
“我爸自己配的座子。”
“真的啊?”疗耀先觉得她爸一个农民,怎么会有这样的爱好呢?他发现给石头配的底座是乌木,造型也蛮好看的。
“楼下楼梯间还有很多也,你看不看?”
疗耀先终于发现自己和赵静有了共同爱好,显得兴奋起来。他突然抱着赵静的腰,用下巴去蹭她的胸口,蹭得她咯咯大笑。那笑声让疗耀先热血澎湃,他一下子把她放倒在了床上。赵静一边笑,一边推着他的胸,欲拒还迎的样子。疗耀先按耐不住自己,把手伸进了她的衣服里。
“等晚上吧。”赵静突然不笑了,“我都觉得饿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疗耀先只好把手抽了出来,还是压着她,耐着不走似的。赵静凝视着他,双眼闪烁着两道光芒,疗耀先觉得那样的眼神是在告诉他,她已经认可了他是她的爱人了。
他突然翻身站起来。赵静拉着他伸出的双手也借力站了起来。还没有站稳,疗耀先又把她拥进了怀里,他想通过这个动作也表达一下自己对她的爱恋。
在黄桷垭老街吃过午饭,疗耀先随赵静在涂山森林中穿梭了半小时,来到了涂山顶上的林峰寺。在寺院侧门前的左边有一间门板房,赵静的父亲就住在那里面。赵静他爸正坐在床沿边抽烟,他右侧窗户边的书桌上有一杯茶,还放着几块鹅卵石。
“爸,”赵静刚进屋就介绍起来,“他叫疗耀先,是文学哥的大学同学,是倩姐介绍我们认识的!”
赵静他爸五十岁的样子,疗耀先看到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一阵,然后招呼他坐下。
“爸,这是耀先给你买的烟酒。”
“你知道她是个初中生吗?”赵静他爸问赵耀先。
“叔,我知道。”
“那你还同意和她耍朋友?”
“爸!你怎么说这个?”
“不先说清楚,我怕他以后嫌弃你!”
“叔,我们耍朋友跟文化程度没关系的,”赵耀先说,“只要我们相互喜欢就行了!赵静长得那么漂亮,我还怕配不上她呢!”
“现在年轻,当然漂亮了!等到她人老珠黄时,你也不嫌弃她?”
“我不是那样的人!叔,你桌子上这几块石头好漂亮啊!都是你自己捡的吧?”
赵静他爸伸手拿起一块石头说:“你也喜欢这个?”
“从小就喜欢到河边去捡石头,你手上拿的这块应该是黄腊石,用手是摸得出油的。”
“这个你都晓得?”
“从小老师就教过我的,桌上这几块石头都是什么石质,我都认识。”
“很好!哈哈~赵静她妈常常骂我不务正业。这下好了,我们家不务正业的人又多了一个!”
“捡石头,玩石头能增添生活的乐趣,没有什么不好的!”
“正确!”赵静他爸又哈哈笑了起来,“看你的样子是个有福之人,你像是个罗汉。”
听到赵静他爸这样形容自己,赵耀先又想起了杨柳她父亲的话,一种不祥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
聊了一阵天,赵静说想进寺里去拜拜菩萨,疗耀先也是第一次来到林峰寺,也想进去看看。
“这座庙唐代建的。”赵静他爸送他们出门时说,“有看头。”
进寺的正大门在悬崖边上,而赵静他爸值守的是寺院的侧门。赵静带着疗耀先往坡下走,她说带他去正大门那里看看,那里有几颗参天古树,站在门前的悬崖边还可以瞭望重庆的渝中半岛。来到正大门,疗耀先抬头看了看参天古树,瞭望了一会渝中半岛,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只觉得自己对这里很熟悉似的,可自己之前一次也没有来过啊!进了寺院大门,在院子里他们碰到一个和尚师父,赵静向他打招呼。
“方丈大师,您好!”赵静合掌拜到,“我们今天上来给菩萨烧香。”
“阿弥陀佛,你是上山来看你爸爸吧。”
“嗯,方丈大师。这是我男朋友疗耀先。”
疗耀先看到大师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便合掌弯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他是西师学美术毕业的,”赵静说,“跟您一样,他也爱写写画画的。”
听了赵静的话,大师那双眸子似乎射出了两道光芒,疗耀先觉得他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自己。难道自己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他这样想着。
“你应该是我佛门中人。”方丈大师突然拍拍他的肩膀,疗耀先连退了两步,一副不敢承当的样子。
“大师,你可别这样说,赵静说,“他要是做了和尚,我怎么办?”
大师哈哈一笑,面对着疗耀先又合掌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疗耀先觉得内心受到了触动,突然感到自己也拥有一副菩萨的慈悲心肠,他也随后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当方丈大师都离开后,他都还合掌站在那里,他感受到了一种宁静愉悦。这时一股桂花香味正好随风飘了过来,花香中他似乎看到了观音菩萨正对着他微笑,他感到身心舒畅极了。有人突然拍了拍他,他定睛一看是赵静。
“你刚才神都神了。”
“我刚才似乎看见了菩萨,”疗耀先说,“这太奇怪了。”
“真的呀?”赵静高兴了一会,又面露难色,她说,“难道以后你真的要做和尚?”
疗耀先叹了一口气,说道:“事事难料啊!”
“不行,你要做了和尚,我嫁给谁呢?”
疗耀先又想到了杨柳,只觉得自己又悲上心头。
离开林峰寺时,赵静要他父亲晚上回家吃饭,她说一家人好久都没团聚过了。
“你们先回去,五点多钟我再回来。”
疗耀先又随着赵静到了黄桷垭老街,他们在那里买了只公鸡,还买了一些卤菜。下山回家走小路最近,赵静说黄葛古道风景好,从那里也可以下山的。于是他们穿过黄桷垭老街,在街的另一头下山。古道由石板铺成,在山涧的一侧,沿途都长着苍劲古朴的黄桷树,而靠山的里侧,依着陡峭山势长着许多古老的香樟树。
“有空了,我要来这里写生。”疗耀先说,“这条古道太美了!“
“小时候我们常常到这里来玩,”赵静说,“特别是热天,到这里来耍,很凉快的。”
“在古代,这是条驿道,”疗耀先说,“就相当于现在的公路。”
“啊?”赵静说,“这个你都知道啊?”
“书上有过介绍。”
回到家里时,赵静的妈妈已经卖菜回来了。听完赵静的介绍后,疗耀先看到赵静她妈兴高彩烈的样子。然后,她又乐哈哈说到地里去扯些菜回来,就离开了。进了厨房,赵静准备拿鸡公炖汤,她让疗耀先把鸡杀了。
疗耀先把嘴凑到她耳边说:“我信佛,我是不杀生的。”
“那你还吃肉?“
“你没注意到吗?初一十五我都不沾荤的。”
赵静证了证,叫他捉住鸡腿,她只好自己拿刀把鸡杀了。当那只公鸡临死前两条腿在疗耀先手中挣扎时,他紧张得闭上了双眼,还在心里默默念着阿弥陀佛。
“一个大男人,信什么佛嘛?”赵静说,“从小到大,我就看到只有那些老婆婆才信佛的。”
疗耀先觉得和她解释不清楚,心里边顿时沉重起来。
赵静他爸回到家时都快六点了。重庆到了冬天,天都黑得早,那时天都黑了。赵静和她妈在厨房弄菜,疗耀先则呆在楼梯间拿起一块又一块堆在地上的鹅卵石仔细察看,他挑选出了一些画面石出来。是赵静让他挑选的,她说选出来配好底座后,就拿到刘文学他父亲那古玩店去卖。
“早就卖断档了,”赵静当时对他说,“我爸没空配底座。”
疗耀先看到赵静他爸进了楼梯间,就站了起来。
“叔,我挑了一些画面石出来,你看要得不?”
赵静他爸蹲下身子,拿了几块看了看。他说:“楼上我睡那间屋床底还有几块石头,我一直都舍不得拿出去卖了。我去拿下来你看看。”
隔了会,他就拿了几块石头下来。疗耀先都拿到厨房水池里打湿了水,在灯光下端祥起来。厨房里,赵静她妈在烧火,赵静则站在锅台边炒菜。
“叔,这几块石头石质都不错,有玛瑙、汉白玉、泥石、晶碏,”疗耀先说,“要形有形状,还有两块画面石,形象也很逼真,放几年,再拿出去卖肯定会增值的。”
“听到没有?老太婆!”赵静她爸对正在烧火的赵静妈说,“我捡的这些石头,都是可以卖钱的,不是不务正业!”
赵静她妈嘻嘻哈哈笑了笑,没有搭话。
“爸!”赵静扭头过来说,“把碗筷拿出去,马上就吃饭了。”
赵静她爸拿碗来水池清洗,疗耀先急忙把水池里边的石头都拿出来,然后,都拿到了楼梯间里。
吃过晚饭,收拾好后,在厨房洗脸洗脚时,赵静她妈安排疗耀先睡在楼下的客房里,她说床上铺的盖的她都换了的。疗耀先也觉得自己和赵静还在耍朋友,来到了她的家,是不该住进她闺房里去的。洗漱完后,赵静她爸妈早早就上楼睡觉去了,赵静则随疗耀先进了客房。检查完床上铺的盖的后,她问疗耀先铺盖得不得薄了,晚上会不冷?
疗耀先摸了摸床铺说,“这么厚,晚上不会冷的。”
“你先睡,”赵静把嘴凑到他耳边稍稍说,“我上楼睡到十一点再下来。”
听了赵静的话,疗耀先觉得自己好像在偷人似的,心里边痒痒的。他突然把赵静抱进了怀里,想亲她。赵静挣扎着,拿开他的手上楼去了。
赵静走后,疗耀先把门虚掩着,然后躺在床上看了会书。后来觉得瞌睡来了,就睡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似乎是在梦里,赵静抚摸着他的肚子,摸着摸着,扯了扯肚皮上的毛,把他给弄醒了。这么冷的天,她也脱了个精光,她说是为了让他感觉好一些。然后,她依偎在他怀里,说她这个月的例假没有来,她担心已经怀上孩子了。
“怀上了就生下来呗,”疗耀先说,“这是大喜事啊。”
“可我们还没结婚呢,”赵静说,“生下来会让别人说闲话的。”
“我们去把结婚证扯了不就得了。”
“不行,我们才耍了一个多月。现在去扯证也会让别人说闲话的。”
俩人正聊得起劲,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疗耀先紧张起来。赵静也缩进了被窝里。
“是我,赵静你是不是也在屋里?”
“爸,”赵静又钻出头来,“爸,你这是干嘛?”
“干嘛?”赵静他爸在门外说,“下午我找方丈请假,他说耀先迟早都会出家的!我就是不相信!晚上,我想来想去睡不着,后来听到你下楼来了,还以为你上厕所,哪晓得半天没回去。你妈叫我下来看看!”
“爸!我没事,你回去吧!”
“耀先!既然你们都在一起了,你就要负责任!把我女儿娶了哈!”
“叔,我会对她负责的!”
“方丈还说你迟早会出家!我看就是瞎说,媳妇都有了,还出哪门子家啊!”
疗耀先听到赵静他爸离开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后,才放松下来。他觉得刚才就像是被人捉了奸似的,虚惊了一场。
“刚才被吓傻了吧?”
“我是越挫越勇,”疗耀先说着话,翻身把赵静压到了身下,他听到她在被窝里咯咯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回到城里后,疗耀先陪赵静到医院去做了检查。检查结果出来后,疗耀先喜形于色,而赵静却闷闷不乐的样子。
“这个孩子我不想要,”赵静说,“我们还是打掉吧?”
“不可以。”疗耀先搂着她说,“这是我们的孩子,也是一条生命!当父母的怎么可以这样害死自己的孩子呢?”
“可他还没出世,我们对他还没得感情。”
“怎么能这样想呢?他已经投胎来了,已经拥有生命了,我们已经是他的父母了。当父母故意害死自己的孩子,天理不容。”
赵静突然甩开了疗耀先放在肩膀上的手,急冲冲走出了医院大门。疗耀先只好紧紧跟随她来到了医院广场。赵静在一颗树下的条椅上坐了下来,疗耀先看到她哭了。
“我还是对你说实话吧!”赵静边哭边说,“我说了你可不要后悔,这都是你逼的。”
“那你说吧。”
“我是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我和你的?”
“什么?”
“我不能昧了良心!”赵静双手蒙住了脸,疗耀先看到有泪水从她指缝间流了出来。她接着说,“他走的前一天,我们都还在一起,我反对他去深圳,说如果他去了,我就和他断了!第二天,他还是走了。没几天,倩姐介绍我和你认识了,哪晓得阴差阳错发展得这么快。”
“你想嘛,如果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假如又不是你的!到时候你知道了,你会怎么想我?”
“我是想要和你结婚的。我瞒了这个,我们以后会有好日子过吗?”
听了赵静的话,疗耀先心情沉重起来。他感到自己并没生赵静的气,反而因为她的坦诚而欣慰不已。
“照你说的情况,这个孩子也有可能是我和你的啊!”
“我不知道啊!我怎么知道啊?”赵静越哭越伤心,疗耀先把她拥进怀里也伤心地流下泪来。
赵静哭了一阵,疗耀先见她心情平静下来后,对她说:“我们先不忙着做决定,还有十多天就是春节了。这段时间我们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等春节过后再说吧!”
“我还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他来得不明不白的。”
赵静把脸埋在他怀里,好像羞于见人似的。疗耀先把手放在她的背心上,上下抚摸着,他觉得人命关天,无论这个孩子是不是他和赵静的,都是不可以随随便便处理掉的。
“缓缓再做决定吧!”他说,“也不着急这几天。”
五
到了腊月二十三,那些装修工人就开始闹着要回家过年了。疗耀先和倩倩把工人的工资都算了出来,就等刘文学在建设方要到钱后,就给工人们结清帐。腊月二十五,刘文学要到了工程款,除了工人的工资和材料款,还余下了十来万块钱。在公司办公室,他避开倩倩,拿了两万给疗耀先,疗耀先也没有推辞,爽快地收下了。当时,赵静也正好在办公室做清洁。刘文学说,要过年了,大家在外边馆子聚个餐,然后就放假。
“甲方说了,年后初八就复工。”刘文学说,“他们也想早点装修完,好租出去。”
疗耀先说,他春节期间得回开县老家一趟,回家去看看父母,他在初五就回重庆来,再去看看赵静的父母。
“我也想到你家去看看,”赵静突然说,“我想见见你父母。”
“明年吧,”疗耀先被赵静的话吓了一跳,“今年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
疗耀先垂着头,默默无语。
“他前妻才出车祸去逝了不久,”刘文学说,“他现在就带你回去,会有人说闲话的。”
“那他怎么这么快就同意和我处朋友?”
“人家开始不愿意的,是我和你倩姐的意思。”刘文学说,“我们是为了帮助他尽快从痛苦中走出来!那时,你不也正好单着吗?”
“我总觉得这样不是个事,心中不是个滋味!”
“你倩姐当时没给你说清楚吗?”
“她只是说,他老婆遇到车祸死了!”赵静越说越气,“她又没说他老婆才过逝了不久!早知道这样,当时我就不同意见他的!”
“你太无情了!”赵静突然指着疗耀先说,“老婆才死了!你就另寻新欢,让我做了个替死鬼!”
“你怎么这样说呢?”刘文学看不下去了,“又不是他的意思!”
疗耀先看到赵静气极败坏的样子,她突然走向门口,摔门而去。刘文学急忙给倩倩打了个传呼,倩倩很快回了电话。刘文学把刚才发生的情况都给她讲了,叫她劝劝赵静。
“你怎么不去追她啊?”
疗耀先看到刘文学似乎比自己还着急的样子。
“让她出去散散心,”疗耀先说,“等她冷静下来后,我再找她聊聊。”
当天晚上的聚餐赵静都没来,倩倩说赵静应该是回家去了。
“你也是的!”倩倩对疗耀先说,“她要到你家去吗,你就让她去嘛!平白无故就惹出这些事来!”
“回到开县我是要去给杨柳上坟烧香的,我怎么好让她去嘛?”疗耀先说,“我父母倒是不会说我什么!万一她非要跟着我一块去上坟怎么办?杨柳的幺姨如果遇到了她,还不指着我的脊梁骨骂啊!”
“这也是哈,”倩倩说,“杨柳如果泉下有知,看到你这么快就另寻新欢了,还不知道有……。哎!我和文学也是好心办了坏事哟!”
“也不是什么坏事,赵静确实是个好姑娘,也有良心!”疗耀先又想起了她摔门而去的样子,“她只是太年轻,遇到点什么事就着急。”
“我和她是在错误的时间相遇了,”疗耀接着先说,“如果换了时间,我和她或许就会有一个好的结果的。”
“和尚!难道你也不想和她继续交往了?”刘文学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还没看出来吗?她爱堵气,堵起气来就不顾后果!她和她前男友,不也是因为堵气才分开的吗?”
“如果她不理你,你就不上她家里找她啦?”倩倩说,“我觉得明天你就该到她家里去找她!”
“她还在气头上呢!”疗耀先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时候再去找她,她会搭理我吗?我年后去吧!那个时候她也应该冷静下来了!”
第二天,疗耀先就坐车回到了开县。在家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就步行到了三湾子,来到了杨柳的家。
“杨柳死都死了,你还来干什么?”杨柳的父亲说,“你是来看我们的笑话吗?”
“爸,你可别这样说,”疗耀先从挂包里取出一大叠钱来,放在了饭桌上,“杨柳走了,我是替她来尽点孝心的。”
疗耀先看到杨柳她爸捂住双眼抽泣起来。
“我们家里这么穷,把她养大容易吗?她也忍心,说走就走了!”
“爸,都是我的不是!是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是她替我还了债!”回想到杨柳的样子,疗耀先也失声哭了起来。“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你们。”
“也不能全怪你,”杨柳她爸语气缓了下来,“是她没有那个福气啊,年年轻轻就走了!”
哭了会,疗耀先抹掉眼泪,说还要到毛家沟去给杨柳上坟烧香,就离开了。当他走远又回过头看时,看到杨柳她爸还站在村口,正目送着他呢。
来到毛家沟,疗耀先看到杨柳的坟头都长出了青草。青草上还挂着露珠,在阳光下闪烁着。触景生情,在一颗露珠中,他仿佛看到了杨柳的身影。她望着他盈盈笑着,笑着笑着流下了泪水……想到杨柳的好,疗耀先跪在地上痛哭起来。他在想,当时自己怎么就被救活了呢?那时就随她去了天上那颗星星多好啊,那样他俩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对杨柳有着一份刻骨铭心的爱,这份爱是任何人都夺不去的!可活生生的杨柳已经没了,此生他也只好在心中和她在一起了。
“村里有人到家里说,看到你过来了,你果然在这里!”
疗耀先听出背后传来的,是幺姨的声音,他从地上爬了起来。
“眼睛都哭肿了!”幺姨忧郁地望着他说,“人都走了!你还这样伤心有什么用?”
疗耀先擦掉脸上的泪水,望着幺姨笑了笑。
“都中午了,就到家里坐坐吧。”
疗耀先回头望望杨柳的坟,似乎有些依依不舍。
来到了幺姨的家里,饭菜都弄好端上桌了。疗耀先刚进门,杨柳的姨爹就迎了上来。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你说的是什么话?”幺姨在一傍说,“人家耀先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吗?”
疗耀先随幺姨在桌子边坐下,幺姨递给了他一副碗筷。接过碗筷,疗耀先从挂包里拿出一叠钱来,递给了幺姨。
“你这是干什么?不要!不能要!”
“拿着吧!幺姨!”疗耀先诚恳地说,“杨柳生前,你们对她帮助那么大,我是替她尽点孝心!”
听到他这样说,幺姨接过了钱。
“你这么好一个人,”幺姨说,“只可惜我们家杨柳没得那个福气啊!”
“吃菜!吃菜!”姨爹说,“菜都快凉了。”
疗耀先拿着筷子去夹菜,他又想,杨柳如果还在,那有多好啊!
过了春节,在初五那天,疗耀先坐车回到了重庆。他在开县给刘文学和赵静都买了一些腊肉和香肠,都是农家的土猪肉用川柏树丫熏制的,他觉得其特色就是肉香。到了重庆,疗耀先给刘文学打了个传呼,刘文学打来电话说他和倩倩正在成都旅游,要隔天才回来,他让疗耀先把腊肉香肠都送到他爸那古玩店里去。东西送过去后,疗耀先回到公司,又拿上给赵静买的腊肉香肠来到了街上。他另外又买了两瓶酒和一些水果,都一大包装了,然后拦了一辆出租车。当他赶到赵静她家门前的石坝时,都快中午了。
赵静家的门半掩着,门前那条土黄狗看到他后就汪汪叫个不停。他站在坝上,不大一会,他看到赵静她妈走了出来。她招呼着土黄狗,疗耀先看到它摇了摇尾巴。
“你来了啊。”
看到赵静妈神情有些异样,疗耀先忐忑不安起来。他把东西放在桌上后,就问赵静在不在。
“你们不是断了吗?”赵静妈说,“赵静初三就和她原来耍的那个人到深圳去了。”
疗耀先觉得自己的脑壳嗡嗡作响,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不表露出任何表情。他说道:“是的,年前我们就断了。过年了,我是来看看叔叔和你的,之前打扰到你们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你们都没有耍朋友了。”
“你们和倩倩、文学都是亲戚,过年了,我过来看看你们也是应该的!”
“那多不好意思啊?”
“阿姨,别客气了!”疗耀先说,“我还有点其他事,我走了哈!”
疗耀先迈步出门,他看到土黄狗向他摇了摇尾巴。
“你慢走哈。”
疗耀先向身后挥挥手,快步离开了。来到外面的树林里,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独自坐在一块石头上哭泣起来。他又想到了杨柳的好,以及她的不离不弃!他觉得这世上没了她以后,他再活在这俗世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又想到了年前在涂山林峰寺里,方丈大师对他说的那句话:“你应该是我佛门中人。”
大师既然这样对自己说,那他就会接纳自己在那里出家的!疗耀先这样想着,突然心里敞亮起来。
“南无阿弥陀佛。”
他下意识在心里这样念着,迈步朝林峰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