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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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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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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口

作者:张红

以原罗山乡政府所在地,回龙场口为起点到老槽口,长寿湖西岸沿湖公路那条四车道的柏油公路,只开通了靠山坡里侧那半幅两车道。另外两条车道,被公路中间的花台隔离开来,两端也被栏杆拦了,以方便前来旅游的游客,可以在这两条车道上散步、能更好地欣赏长寿湖的湖光山色。这条长达十几公里的公路,里侧是绵延不断的山坡,漫山遍野种着不同品种的果树,还建有许多村庄;公路靠湖那边,除了几个渡口码头,还栽有宽达十多米,连成片的水杉树,一直延伸到了老槽口。

每年的夏秋两季,都是长寿湖的涨水季节,在此期间,湖水会淹到水杉树林下面一米的地方。那时,也是长寿湖水域最宽阔的时候。从腊月开始到整个春季,都是长寿湖的枯水季节,裸露出来的滩涂,到了春天,就会长满杂草,像在滩涂上铺了一层绿地毯似的。那个时候,前来露营的游人就会多起来。

长寿湖西岸沿湖公路,在刘家院子附近开了一个路口,能直达湖边的渡口。常年都有人开车来到渡口附近的滩涂露营、钓鱼。最早发现商机的,一个名叫王路长的村民,拉来了一个旧集装箱搁在渡口,开了一家小卖部。也正好给他那个高中毕业,未能考上大学,赋闲在家的独生女王秀兰安排了一个工作。村里看到,前来露营的人越来越多,还在沙滩上留下了大量垃圾,于是就在入口处设置了一个栏杆,对进入渡口停车的车辆收费,用收来的钱支付清洁工的工资。由于村里的年轻人,大都进城里打工去了,这项工作,只好由一直在家务农,村长的独生子高波负责了。

渡口的对岸是大坪岛,岛上住有几百户人家,村民进出岛屿就走这个渡口。渡口上游约两公里是围子码头,再往前就是高峰岛了。在老槽口那边,看上去像少女两个乳峰似的高峰岛,从渡口这边看过去,就像一个少女仰卧时,乳房的侧峰了。沿湖岸边的大小船只,主要停泊在渡口和上游的围子码头,对于前来这里露营的游客来说,这也是长寿湖上,一道难得的亮丽风景线。

在秀兰的记忆中,高波在她初中毕业那年就爱往她家里跑了。那时,长寿湖西岸沿湖公路还没有修建,屋前坝子外,如今是公路的地方,就是她家的水田。在秋收的时候,他就过来帮忙收割稻谷,还和她的父亲一道,把稻谷担回来,把所有的谷子都打好,再晾晒。那时,她个头比他矮,刚好在他耳朵上,可对他就没有好印象——因为他盯她看时,眼睛老是火辣辣的,特别是盯着她胸脯看时,简直就是在耍流氓。而那时的她,就像枝头上,刚刚生出来的花苞,还没有开始绽放,一只嗡嗡作响的蜜蜂就跃跃欲试,想来采她的花蕊了。

整个高中,她都在城里的学校住读,也因为如此,也就和他没有更多的交集。只是假期回家时,看到他和她的父母,到对岸的大坪岛上,去摘那些她爷爷奶奶早年栽种的、那些果树上的果子,然后,一船一船的运出来,批发给重庆主城来长寿湖采购的那些商贩。尽管如此,她也未对他产生好感,他那好色的目光,反而给她带来了更多的压力。

高中毕业时,她已长成大姑娘,个头也比他高了,看他时,她就觉得自己在俯视他的头顶。可未能考上大学,赋闲在家,高波的存在,就像一块石头,压得她好像喘不过气来了。尽管父亲从未向她提起过他,可父亲不允许她进城里打工,说什么今后招个上门女婿,就让她感觉到了前景不妙。在城里读书三年,她已经看到了城市生活的丰富多彩,她已经不甘心,生活在单调寂寞的乡村了。由于母亲是个哑巴,除了可以扑进她怀里撒撒娇以外,自己有些什么想法,就只能闷在心里了,是无处倾诉的。

本想躲着高波的,没想到自己的小卖部刚开张不久,村里就派他到渡口收费来了。进渡口停车收取的费用,也就是他的工资啦。每天收捡沙滩上那些垃圾,村里是不会另外给他开工资的。

平时,秀兰就坐在小卖部里看电视,高波就守在出入口一把太阳伞下候着。有时候闲得无聊,他就站在集装箱门口,找些话题和她聊,而她总是装着不感兴趣的样子,一直盯着电视看,不搭理他。她特别害怕他的目光,就特意系上了一条紧身的胸衣,让自己的胸部看上去波澜不惊,尽管那个地方已经开花结果,挂了两个水蜜桃。可高波好像对她表明的态度不以为然呀,还是常常站在门前自言自语,直到听到有喇叭声响,有游客开车进渡口里面来。

有一天下午,秀兰看电视正看得投入,突然听父亲在外边大声叫喊高波。秀兰急忙跑了出去,看到父亲慌慌张张的样子。

“高波呢?”父亲问。

“他刚才就在呀!”看着父亲矮小的身子,站在了自己的影子里。“爸,到底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春丽打电话来说,你婆婆摔断腿了!”

“那你叫高波干嘛?我和你到岛上去弄婆婆出来吧……”

“你一个女儿家去有什么用……高波出来了!”

秀兰看到高波从水泥地坝对面的树林里跑了出来。“叔!什么事?”他问。

“跟我进岛,秀兰她婆婆摔断腿了。”

父亲就朝河边跑去,高波跟在了他身后。

“秀兰,如果有游客开车进来,你照看一下!”高波突然回头说。

秀兰点点头,跑到地坝边站着,看着他俩小跑着,上了自己家那条机动铁皮船。马达起动时,船尾前方升起了一缕油烟。船头退出岸滩后,调了个头,马达“啪啪啪”响着,驶向了大坪岛。大坪岛那边年前才裸露出来的沙滩,已经覆盖了一层绿色,像铺了一层绿地毯似的。隐隐约约,秀兰看到已经有人等在那边了,像一只只小蚂蚁似的。

“有人吗?”

听到有人在喊,秀兰回过头,看到一个青年站在了小卖部的门口,就急忙走了回去。青年身穿白色长袖衬衣,衬衣的下面扎进了拴有皮带的裤子里。在货架上挑选零食时,秀兰总觉得他,长得像电视里她喜欢的一个什么人似的……对了,像苏有朋!只不过苏有朋看上去比他更白净。青年的下巴、腮帮都青乎乎的,那是他刮掉了胡子后,留在皮肤里边的胡茬吧。挑选好零食,青年说他没带现金,要微信支付,这可把秀兰难住了。她父亲贪图便宜,给她买是一部“老年机”,是那种只可以拨打电话和收发短信,内存容量很小的手机。

“你还是给现金吧,”秀兰说。“东西你先拿走……”

青年放下食品,说他去去就来。

秀兰看到他朝上游树林那边走去后,又来到了去渡口那条路上。家里那条机动铁皮船,已经从对岸开过来了。靠岸后,父亲和高波抬着一副担架走下船来,爷爷提着一个大布口袋跟在了后面。秀兰走下几步石梯迎了上去。

“爸!伤得怎么样了?”还没走拢,她就问道。父亲并没有理她,她跑上前去,看到婆婆蜷缩在担架上,哎哟哎哟的叫着。她接过爷爷手上的口袋,感觉那重量就知道是一些换洗衣服。

“这个时候,怎么找车啊?”父亲说。“到哪里联系进城的车啊?”

“叔,到了公路边拦呗!”高波说。

秀兰想到了办法,跑到前面去了。上了地坝,她看到刚才来买零食那个青年已经站在小卖部那里了。

“哥,你是开车来的吧?”秀兰跑到他面前,张口就问。“求求你帮帮忙吧!我婆婆摔断腿了,我们给钱,麻烦你送她到医院去吧!”

青年看了看她,就朝通向河沙滩那条水泥公路跑去。

“我马上开车过来!”他吼道。

看着青年迅速离开的背影,听着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倾刻间一股暖流涌上了心头,秀兰急忙用手擦掉了脸上的泪水。

“爸!找到车了!”秀兰带着哭腔又跑到梯坎。那时,他父亲和高波正好抬着婆婆走到那里来了。“那个人开车去了。”

“遇到熟人了?”

“不是的,他来买吃的,我求他的!”

“好好!我们家闺女也能派上用场了。”

听到父亲这样说,秀兰又朝那个青年离开的那条路上跑去。来到林荫空隙,她看到露营地一顶灰色帐篷旁边的滩涂上,一辆白色越野车朝着她的方向开来了,她又转身往出入口跑去……

两个小时后,当秀兰听到喇叭声响,从小卖部出来时,看到是那青年的车就急忙起了栏杆,让他的车开了进来。停好车,青年下来说要取走他的零食。秀兰就问他跑这样一趟要多少钱。

“你别提钱了,”青年说。“这是救急,我又不是跑出租的,不需要钱。”

“哥!那多不好意思啊?怎能让你白跑一趟呢?”

“妹子,你别说了。”青年说着走进了小卖部,掏出五十块钱来。“小妹,你把钱收了。”

“别别别,哥,你就拿去吧?不要钱了!”

“拿着吧,各是一回事……”

“哥,我真的不能要!”

“好吧,我看你也怪难为情的。”青年把钱揣回了裤包,“那谢谢啦。”

秀兰送他出门后,突然问道:“哥,你叫什么名字啊?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我叫吴亦凡,”青年说。“好啊,有事再找你。”

看到他上车后,秀兰对他说:“我叫王秀兰!”

“好嘞!”青年打燃了车子,向她挥挥手,把车开走了。

越野车都走到通向湖边那条水泥公路树荫的空隙时,秀兰都还能感觉到自己的怦然心动。还有两朵桃花,挂在了自己的脸上呢,她摸了摸发烫的脸颊。那个自称吴亦凡的青年,就是她梦想中的那只风度翩翩,来到她身边的那只蝴蝶呀!她似乎有所憧憬,却又提醒自己,尚在人间。所有的憧憬,不都是童话吗?不过,回到小卖部后,她把手伸进后背,扯下了束缚自己的那条胸衣。那一刻,她看到,曾经受到束缚的两个水蜜桃,重获自由后蹦哒了一下,好像在庆祝重获新生似的。

在长寿区医院外科门诊,医生察看完王婆婆的小腿,就开了两张单子,一张是拿去办住院手续用的,另一张是到放射科照片用的。医生说先去把片照了再去住院,高波他们就抬着王婆婆来到了放射科。由于前面还有人在排队照片,王路长显得异常烦躁。

“王叔,这种事情着急是没有用的,”高波说。

“要是得了急病,还不得死在这里啊?”王路长看着还蜷缩在担架里的妈说。“我妈的骨头断了。你看你看,小腿都肿了!里边肯定在出血。”

“应该没事的,医生既然……”

“这又不是他的妈!他才不着急呢!”

“王路长,别嚷嚷了。你看大伙都在看你……”王爷爷说。“别闹了,心烦!”

王路上不再说话了,只是来回在担架旁边踱来踱去的。

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高波盯着呻吟中的王婆婆,心里胡思乱想起来。这段时间,他纳闷着呢……秀兰初中毕业那年,她就像水中长出来的荷花一般,尽管还没有打开花苞,却也是长得水灵灵的了。在村里一次喜宴上,看到她苗条匀称的身材和挺拔的胸脯,他就心动了。那时,他初中毕业刚好一年,他父亲本想让他跟师学做木匠,到工地上去打工的。就是因为看到秀兰动心了的缘故,就决定留在家里务农了。他向同村秀兰的同学打听过了,秀兰的学习成绩属中下,就是有幸考上了高中,也是考不上大学的。后来,秀兰有幸真的考上了城里的一所高中学校,他也没恢心啊,还是按照自己的判断,耐心等到她高中毕业了。在那期间,他就主动去接触秀兰的家人,帮他们家干这样那样的农活。王路长还以为他热心肠,是新一代村里成长起来的良人呢。有好几次,他还向王路长打听对秀兰的事是怎么打算的。王路长对他说,如果她命好,能考上大学,就任她展翅飞翔喽,如果考不上回到村里,他就不会放任她出去找工作打工了,就留在家里招个上门女婿,一家人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每次说到出远门去打工,王路长就会举几个例子出来。其他村子,二十多年前,的确有几个姑娘一个带一个,都去了沿海一带打工,最先那两年回家来都穿得花姿招展的,让人羡慕得不得了。可后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有失踪了的,还有回到家后嫁人再也生不出娃来了的,还有吸毒被公安机关抓了的。当然也有嫁给大老板或香港人台湾人的,还回来把父母都接过去了。可是,出门在外能走一条什么样的路都是不确定的,王路长担心的恰恰是这个。尽管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他高波和秀兰都没出世呢,可那些事却在王路长心里留下了阴影,似乎再也抹不掉了。高波有时候还感到庆幸呢,王路长还抱着老皇历,对他追求自己的心上人是十分有利的。

可秀兰高中毕业后,人是回来了,可能是在城里看到过太多帅哥的缘故,对他并不上心啊。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再硬的心都是可以捂热的。高波也是照着自己这样的想法,替她家里做事的。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当她真的嫁给他时,之前替她家所做的一切,就不叫吃亏啦,因为都是一家人了。可如果等不到她嫁给他那一天呢?这个……他是不愿意去多想的,也怕往那方面想。

大约等了半小时,轮到给王婆婆照片了。把她抬进照片室后,医生让人把她背到一张床上去,高波蹲下了身子。王爷爷和王路长搀着婆婆的胳膊,把她提到了高波的背上……

到了傍晚,太阳快要落山时,吴亦凡又来到了小卖部,问秀兰能不能找到一些木柴,说他们晚上想搞一个篝火晚会。

“我家里有啊?屋檐下堆了几大码,”秀兰说。“如果要得多,你把车开过来,我和你一块去拉吧。”

“你家离这里远吗?”

“不远,就在公路边,开车过去就几分钟。”

吴亦凡离开后,秀兰又感到脸颊发起烫来。刚才说话时,她都注意到了,在她站起身来那一瞬间,她感到胸衣里面摇晃了一下,而那时他正好盯着她的胸脯看呢,又在不经意间挪开了目光,好像在货架上寻找什么似的。想到已经撩到他了,秀兰感到了一丝羞涩,而羞涩着的感觉,又让她觉得自己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吴亦凡把车开过时,按了两声喇叭。听到声音后秀兰迅速出来,升起了栏杆,等车开出去后,她又把栏杆放了下来。爬上副驾驶座,她往右边指了指,吴亦凡就朝高峰岛方向开去。秀兰看了看自己的胸前,把出门前解开的,领口下面第三颗钮扣给扣上了,因为她突然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了羞耻。如果自己真的是一朵好看的花,迟早都会召来蝴蝶的,何必要在没有遇到中意自己的蝴蝶面前,主动打开花蕊呢?还不知道人家会怎样想着自己呢?她可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人啊!

秀兰家就在围子码头附近的公路边,家里的水泥地坝和外边的公路齐平,吴亦凡把车开到了坝子里。秀兰家两层红砖瓦房后坡都是果树,地坝左边长着许多斑竹,竹林的一些枝叶都伸进坝子上空来了。地坝右边靠公路边长着一窝芭蕉树。几捆木柴码在侧墙的屋檐下,秀兰带吴亦凡走到那里,解开了一捆柴火的绳子,让他随便拿。堆柴火那儿开了一扇窗户,秀兰闻到油炸鱼儿的香味了,就把头伸进窗户看了看。看到她妈正把锅里油炸好的小鱼儿,往一个盆里捞。母亲已经看她了,她只是笑了笑。

抱了一些柴火上车后,吴亦凡返回来时说他闻到香味,都快流口水了。

“那你就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过去吧?”秀兰说。“我妈的手艺可好啦,她弄的鱼比城里那些餐馆弄的还要好吃。”

“我也想啊,”吴亦凡说。“晚上我们都准备烧烤了……”

“那又不能当饭吃,你就随便吃点,尝尝我妈的手艺。”秀兰说,“我也到了吃饭的点了,等我吃上两口饭,再一块过去吧?”

“好吧,那就尝尝你妈的手艺。”

“那你自己抱柴,我先回屋了。”

“好的。”

走进堂屋,秀兰看到桌子上有一盆泡淑酸菜鱼,还有一盘炝炒的空心菜。她走进厨房和妈比划了几下,让她还弄一个汤菜,就把油炸好的那盆小鱼儿端了出来。当她在桌子上摆好三副碗筷后,就出门来叫吴亦凡来了。

“吴哥,进屋吃饭吧,”秀兰指了指堂屋门口一侧的水池说。“吴哥,在这里洗手。”

看到吴亦凡洗完手,她妈也端了一盆瓢儿白菜汤出来了。

饭桌上,吴亦凡说她妈弄的鱼很有特色很好吃,他说:“泡椒鱼鲜香味正,除了泡椒泡姜味浓,还香麻咸酸,鱼儿还嫩,入口就化了。另外,这盆油炸小鱼儿,外酥内嫩,麻香咸鲜,味道霸道极了。”

“哥,真有你说得这么好吗?”秀兰嘻嘻一笑。“你太会说了。”

“我觉得你们家可以开饭馆啦。对了,一会我记一个你的电话。改天,我约些人来,照顾一下你们的生意。”

“留电话可以,可我们家不开饭店的……”

“谁会闲钱多啊?到时候就准备一桌,我们又不是不给钱。”

听了吴亦凡的话,秀兰又向她妈比划比划,看到妈点头后,她就对他说:“吴哥,那就说好了,仅此一次。”

“哈哈,傻丫头,要是换了别人,巴不得天天有生意做呢。”

“别人是别人,我们家不同……”

“那你快点吃饭吧,我再不回去,就会有人打电话来催啦。”

秀兰赶紧吃了饭,然后朝她妈比划了一会,告诉她,她爸不回家吃饭了,她晚上也要晚些时候回家。那天是周末,有许多游客会晚上开车来,在湖岸搭帐篷露营的。

回到渡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秀兰下车后,看到天上的月亮已经从高峰岛上空升了起来。月光如泄,吴亦凡那辆车屁股吐着白烟,车前灯照亮了前面的树林,几只鸟儿受到灯光惊吓,从林荫中飞了起来,消失在了薄暮一般的月色中。秀兰突然想到了还在医院的婆婆,就给父亲打去了电话。父亲告诉她,她的婆婆正在手术室做手术,说他们今晚上就不回来了。

挂了电话,秀兰打开集装箱门,打开了灯,打开了电视。不大一会,她听到远处传来阵阵喧闹声,就站在门口朝湖边望去。透过林荫的缝隙,她看到沙滩上燃起了雄雄火焰。她又来到沙滩上,看到一些人围着篝火站成了一个圆圈,跳着摆手舞。在那些跳舞人的外围,几辆小车的车前灯射出的光柱照到了人们的身上,他们的舞姿被放大成影子以树荫为背景跳跃着。在寂静的夜晚,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显得特别的清晰,让秀兰想到了清晨醒来听到的那些婉转鸣笛的鸟鸣。这就是城里人的生活!这还是他们浪漫生活的一部分,想到自己在城里读书时,看到的城里人更多的美好生活,秀兰觉得自己选择的人生方向是没有错的,而捷径就是嫁给一个生活在城市的男人,那个人自然会带着自己融入城市的。“嫁郎嫁郎,穿衣吃粮”,俗话不也是这样说的吗?

远方的高峰岛和近处的大坪岛就像毛笔渲染后留下的墨迹,湖水泛着涟漪折射出月亮的光亮,天空充满了月亮的光辉,秀兰在天上找到了两颗大星星……

第二天早晨秀兰来到渡口时,看到高波在出入口太阳伞下的椅子上,仰面躺着。看上去他一脸腊黄,显得十分疲惫的样子。昨晚婆婆从手术室出来后,父亲打来电话说一切顺利,秀兰才安下心来。看到高波那个样子,秀兰心中充满了感激,但她并不想和他有过多的交集,以免让他对她产生过多的幻想。可秀兰刚进集装箱,高波就靠在门口对她絮絮叨叨起来,在医院发生的一切,他都对她讲述了一遍。最后,他说昨晚,他一夜没睡。

“高波,那你回去睡吧,这里有我呢,”秀兰说着,把昨天高波离开后,她收到的停车费递给了他。“一共五十块钱。”

高波接过钱,说他中午还要去捡沙滩上的垃圾。

“你回去睡吧,”秀兰看了看他那张油腻还黑黑的脸。“到了中年,我去帮你捡了。”

也因为确实太困了,高波打着哈欠转身离开了。秀兰走出小卖部,看到高波走向了公路对面的斜坡。斜坡上有一条水泥小路,小路两边都是一些夏橙树。高波的家就在不远的缓坡上,他们家的房子被竹林掩映着,露出了屋檐的一个角。

秀兰觉得自己和他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只要一想到高波,她就会想到他那张好像永远都洗不干净的脸,他的身上总是散发出一股汗臭味,穿在脚上的那双皮鞋总是布满了灰尘。还有,还有……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美好幸福的生活。想到美好,秀兰就觉得自己身上那白嫩光滑的肌肤,就像一朵朵洁白的李子花,正站在春天的枝头上,沐浴的就应该是阳光和春风。

因为是周末,上午陆续开来了许多车。看着新来的游客在树林里或河沙滩上搭帐篷,秀兰似乎感觉到了这些城市人对大自然的渴望。他们这是图新鲜罢了,秀兰想,如果他们也像她一样长期生活在乡下,就会对城市生活充满渴望了。城市里的生活多丰满多彩啊,除了可以看各种各样的演出,还可以常常逛那些琳琅满目,展示着不同款式衣裳的商场。只要自己愿意,就可以把自己打扮得花姿招展,还不会招人忌妒。可在乡下行吗?她还记得自己有一次穿上了超短裙在村里去找同学玩,被一个老妇人教训的情景,她还骂她是个骚货呢,露出了细皮嫩肉的两条大腿,也不知道羞耻!“……你在村里转什么啊转?你想勾引谁家男人吗?妖里妖气的!”这就是那妇人的原话。从那以后她都不敢穿短裙短裤出门了,她自为会让人感到性感的身子,让长袖衬衣和长裤子遮挡起来。可她觉得自己是一朵花啊,时间长了总是不见光亮就会枯萎的。

到了中午,秀兰就把门关了。回家吃了午饭,回到渡口后,她推着高波平时捡垃圾的那个两轮斗车,带上一把夹钳和铲子,就出发了。

沿着树林的边缘朝上游围子码头的方向,她推着斗车,看到垃圾就用夹钳夹进斗车里。看到许多垃圾,都被塑料口袋装着挂在了树干上,秀兰觉得前来露营的大多人还是很有素质的。树林的地上,只是散落着少量白色垃圾。帐篷大都沿树荫靠沙滩一侧搭建,搭在树干上的都是一些借树荫遮挡阳光的睡床。停在滩涂上的车子,大都敞开着后备箱。帐篷集中营那一带,有汽车音响传来旋律优美的歌声,而人说话的嘈杂声,就像一群嗡嗡响的蜜蜂。没过多久,秀兰推着斗车来到了那里,有人主动把垃圾扔进了斗车里。十几顶帐篷,搭在了一块相对平整的树林边,许多人躲在树荫下,正在炉灶上烤肉串、火腿长和一些小土豆。秀兰突然想到了那个吴亦凡,就到处寻找着他的身影。看到他那辆白色的越野车还停在一顶帐篷旁边,她感到心里突突像有只动物似的。

可在这时,几个坐在地毬上的中年男人和她开起玩笑来。

“姑娘,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在这里捡垃圾啊?”一个大腹便便,剃了光头的男人对她说。“愿不愿意进城上班啊?到我们公司来包吃包住……”

“哈哈哈……你还想包养吧?哈哈哈……”

“姑娘,你别生气哈?”一个中年妇女说。“这帮臭男人……”

秀兰只是笑笑,并不搭话,推着斗车离开了。来到吴亦凡那辆车前,她看到他正坐在湖边一块延伸进水中的石滩上钓鱼,一个身着白衬衣牛仔裤的姑娘站在他身后,在他的头顶上空撑起了一把伞。可太阳并不炽热啊,前几天才过了“谷雨”时节,春天还没有过去呢。那个姑娘应该是怕他晒黑了皮肤吧?秀兰这样想着,不知不觉把斗车推到了那里。她看到那个姑娘的身后,有一个装着垃圾的塑料口袋……还有,还有……她就是想看看那个姑娘有没有自己长得漂亮呢!

看她的背影,她的身材好像不比自己差呢。

“吴哥,这里是钓不到鱼的,”她说。

那个人姑娘和他都转过身来了。

“这个地方水浅,鱼儿都不到这边来的,”她接着说。“要想钓到鱼,”她指了指对面的大坪岛,“要到那边才钓得到的。那边水深。”

“小王,是你呀,”吴亦凡说。“你怎么捡垃圾来了?”

“清洁工有事回家去了,我来帮忙……”

“怎么?你说那边好钓鱼?怎么过去啊?”

“下午就要回去了,”那个姑娘转过身去了。“来不及了。”

“只好下次去了。”吴亦凡也转过身去,“一会我们就要回家了。”

秀兰从斗车上取出夹钳,夹住那包垃圾放进了斗车,然后张望着。昨晚篝火晚会留下来的木碳还留在那里,她还得去铲进斗车里。

第二天中午,秀兰搭渡口回城的便车到了长寿区医院,去接替有两天晚上都没睡好觉的父亲。在病房,父亲临走时告诉她,下午五点钟左右,会有医院外边的餐馆的人来病房订餐,婆婆爷爷想吃点啥,都可以让餐馆的人送上门来。他还说如果吃抄手就订那家名叫“二红餐馆”的抄手,只有那家餐馆的抄手不掺假,包的全是肉,味道还好。早晨如果想吃包子,就订一家名叫“黄包子”的餐馆,那家馆子的鲜肉、酱肉包子都很好吃,个头还大。

父亲走后,秀兰就到医生办公室去打听她婆婆需要住多久的院。医生说她婆婆岁数大了,得住半个月。

呆在医院其实也没有多少事,就是照看婆婆吊完水后,及时通知护士来。还有就是管吃管上厕所了,其他时间都是闲暇时间。秀兰看到爷爷和病房其他的看护家属,混得很熟的样子,而自己却对他们的话题一点兴趣都没有,就感到百般无奈了。呆到第二天下午,她就有些按耐不住自己了。她想到了那个吴亦凡,就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过去,说自己在医院里照看婆婆,又没有多少事可做,太无聊了。半小时后,吴亦凡回信息说,晚上有朋友在医院后面的火锅店请客吃饭,问她愿不愿意去。秀兰就问他的女朋友去不?吴亦凡说他女朋友去参加另外一个聚会了,秀兰就答应去了。吴亦凡说他六点钟到医院来接她。到了下午五点多钟,秀兰给爷爷婆婆订好餐后,就说晚上有同学相约吃饭就提前从住院部来到门诊大楼,然后给吴亦凡发去信息说她就在哪里等他。

晚上的聚餐是愉快的,秀兰感到自己在一帮男人中间成了耀眼的花朵,而围绕着她的男人们,就象扇动着透明的翅膀窜来窜去的蜜蜂,总是舍不得离她而去。席间,当有个胖子询问她有男朋友没有,还没等她接话,吴亦凡就接话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吴亦凡的话,让她深感意外,可聚餐完后,当他把车停在路边对她动手动脚时,她又感到了他之前说的话又不意外了。他把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另一手伸到了她的怀里,她双手交叉护在了胸前,没让他得呈。

“除非你真的做了我的男友才行!”她说。

吴亦凡缩回手去后,一双手紧紧抓住了方向盘,沉默时,他似乎作出了重大决定。他说:“你得先让我感受一下,我再告诉你我的决定。”

秀兰想了想,放下了还护着胸口的胳膊。吴亦凡只是用手碰了一下,就把手缩了回去。那个时候,秀兰觉得他那只手是神圣纯洁的,不贪心还带有仪式感。

“等着我,我会来找你的,”他说。

“多久?”

“快则一个月,慢则两个月。”

那一刻,秀兰感到一朵花在清晨盛开了,每一片花瓣上都沾满了露水。她哭了。

在王婆婆出院的第二天傍晚,在家里吃晚饭时,高波对父亲高德全说,他很喜欢王秀兰,让父亲委托个媒人,到她家里说媒去。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高德全一边喝稀饭,一边说。“人家长得像朵花似的,会看上你这堆牛屎?”

“爸!你怎么这样说我呢?”

“老子的话你听过吗?”高德全突然把碗搁在了桌上。“你说你说,你有什么好的?要手艺没手艺!要钱没钱!一天到晚做了些啥?让你跟师去学木工你不去,让你跟师去学砖匠也不去。你现在倒晓得做美梦了,想娶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你做梦吧你?”

“爸,你找个人去试试嘛。她爸都同意了。”

“王路长同意了?你以为他傻啊?”

“送王婆婆上医院那天,我顺便问过他,他说只要秀兰同意,他不反对……”

“你给他吃迷魂药了?我不信!”

“爸,你看这几年我帮他们家干了多少活啊……”

看到父亲沉默了,高波似乎看到了希望。这时,他妈端着碗稀饭从厨房走了出来。“既然娃娃有这样的想法,你就找个人去说说看。”她说。

“我丢不起那个人!”高德全在沉默中又爆发了。“要说,你找人说去!”

看到父亲背着双手走出堂屋大门,高波看到家里那条白毛土狗懒洋洋走进屋来。

“妈,要不你找个人说去?”

“我看秀兰未必看得上你,你人都没得她高。”

“妈,你找人去试试嘛,我只比她矮那么一点点。”

“那我明天就让人去问问。”

高波喝完了碗里的稀饭,就往渡口走去。在去渡口那条小路上,他看到大坪岛沐浴在夕阳余晖中,岛的上空布满了重重叠叠的晚霞。

……为什么不愿意跟师学手艺的原因,就是有人打死自己,也是说不出口的。如果他的父亲真的知道了他是为了秀兰窝在家里几年,还不真的要打死他啊!秀兰也不知道他的这份深情啊,而且,这样的事在她面前,也是羞于启齿的,除非……除非他们真的在一起时,他是可以告诉她的。那个时候,她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是激动得哭了?还是投入他的怀抱啊?想到这里,高波的心颤栗起来。

来到渡口,秀兰正站在小卖部门口,朝水杉树林那边打望。他干咳了两声,秀兰上前递给他三十块钱,说是收到了三辆车的钱。

“有人要下湖里去游泳,”她说。“你过去看看。这个地方是不许游泳的,出了事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啊。”

高波急忙朝湖边跑去。来到湖边,在一块延伸进湖水中的石滩上,有两个青年穿着泳裤试探着已经走进水里去了。

“我是这里的管理员,”高波说。“这个地方是不允许游泳的!”

“不许?你说了不算!长寿湖又不是你家的。”

“上来!要游到其他地方游去,在这里游,我们负不起那个责任!”高波说。“入口处有块告示牌,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我们要是不上来呢?”

高波心中急了,就上前去拉他们,冷不防脸上被打了一拳。高波捂着火辣辣的鼻子,吼道:“信不信,老子去拿把刀来把你们砍了?快上来!”

两个青年愣住了,好像受到惊吓的样子,怯生生上岸来了。高波转身离开时,发现有鼻血从鼻孔流了出来。

秀兰店里有酒精,她让他仰着头给他擦了擦,然后用卫生棉堵住了他的两个鼻孔。他俩从未如此接近过,高波感觉到了秀兰身子散发出来的气息,一种女人特有的气息啊。忍不住,他突然抱住了秀兰的腰杆,秀兰挣扎了几下,推开了他。

“高波!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啊?我好心好意……”

“我是没控制住……”

“你这是耍流氓!”秀兰说。“如果我告你,是要坐牢的!”

“没那么严重吧?”

“你读过初中,你们老师没教过你吗?”

高波不和她说了,走出小卖部,在自己那把太阳伞下坐了下来。那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天也黑了下来。

想起就觉得好笑,高波家居然让媒婆到家里来说媒来了。父亲居然说他不反对,看她自己是怎么想的?肯定不同意的啊?不过,看到高波这几年帮了他们家那么多的忙,她只是把话说得很委婉罢了。她就说他不讲卫生,一张脸就没有见他洗干净过,整天整天都是油腻的,就像一块腊肉被火熏出了油;还有就是一身汗臭了,好像从没洗过澡似的,身上穿的那身衣裳,穿在身上就脱不下来,不穿个十天半月是不会换的;还有他脚上那双皮鞋,就没干净过,上面的灰都跟他的脸皮一样厚了……她还没讲那天晚上他对她耍流氓的事呢,他那个劲还在大啊,抱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的,她当时还以为他当晚就要吃了她呢。也不知道媒婆回去会怎么说,不过她想表达的意思就是不同意的啦。

秀兰觉得还是把心放在那个吴亦凡身上舒畅,可她感到自己正在做一件让人羞耻的事。自己明明知道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啊?那天还对他说那样的话,那不是在撤散他们吗?可是……他应该不是那么爱他的女朋友吧?不然,他怎么对她说那样的话呢?还让她等他一到两个月……秀兰这样想着,又不觉内疚了。然后,又对她和他的未来浮想翩翩起来,想着想着就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来到渡口时,看到高波穿了一件崭新的白衬衣和一条新的黑布裤子。脸上看上去也不那么油腻了,秀兰一想到他昨天晚上,有可能是用的菜刀把自己脸刮了一遍,就感到好笑。更让她感到好笑的是自己居然有那么夸张的想法。皮鞋也换了一张新的了。

“高波,你穿了这么一身新的,是不是准备相亲啊?”秀兰在入口处,站了站。“是谁家姑娘啊?”

看到高波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她反而诧异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高波说。“我就等你来,给你说一声,让你帮忙照看一下。一会儿我就得……”

“啊?那就是真的了?”

“是大坪岛上的,一会儿,村里的冯婆婆就下来,我们划船过去。”

“那就是真的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啊……”话未说完,秀兰就捂住了嘴巴,她发现自己说错话了。看上去,高波好像听明白了什么似的,一下子胀红了脸。“我就是过去看看……”他说。

秀兰不再搭话,走到集装箱那里,掏出钥匙打开了两扇门。

从四月下旬开始,三天两头都在落雨,秀兰就很少去渡口打开她那家小卖部了。因为落雨,是没有人来露营的。在白天,秀兰常常打把伞到公路对面去观察长寿湖的水,她发现水位也一天天的往上涨了起来。如果所有的滩涂都被水淹了,那么到渡口来露营的人就没了,常常来的就是一些爱钓鱼的人了。他们很少消费的,基本上都是自带干粮。想到自己没有什么事做,更因为闲得无聊,秀兰就和她爸商量,想在家里开一家餐馆。

她对父亲说:“家里种的都是果树,树都还在蓄果,你和爷爷天天钓了那么多的鱼。多了又吃不了。妈妈的煮鱼的手艺又那么好,完全可以开餐馆的。”

“那得做块招牌,”父亲说。“开馆子是很辛苦的,只要你不怕洗碗,我们就干。”

“我在城里餐馆看到了,他们洗碗都是戴胶手套的。”

“那个简单,给你买两双就是了。”

秀兰并不觉得在家里开餐馆有多荒唐,他们家门前就是长寿湖西岸沿湖公路,到高峰岛旅游的人多啊,去来都是要经过她家门前的。长寿湖的鱼都是野生鱼,会吸引游客来尝鲜的。

几天后,一家招牌名叫“哑巴野生鱼餐馆”,就在长寿湖西岸沿湖公路围子码头附近开张了。那天周未,久雨初啨,当太阳从高峰岛上空升起来,普照到大地上时,秀兰感到湿漉漉阴郁的心情也被一扫而光了。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开张第一次接待的客人居然是吴亦凡。当他开着他那辆白色越野车停在屋前地坝上时,秀兰迎了上去。可他像从未见过她似的,转过身去拉开了后门,一会儿从车上下来两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他叫他们爸妈。走进堂屋后,他也没多看她一眼,只是让她快点拿菜单来。秀兰想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也装作不认识他了。他点的就是那天她请他吃的那几个菜呢,这个念旧的人!弄好两个菜,端出来时,秀兰看到吴亦凡和他的父母正站在坝子上聊天呢。她走了出去。

“姑娘,你们这里的环境优美啊,”他爸说。“房子后边的地,也是你家的吗?”

“是啊,叔。”

“如果往后重新建一幢古色古香的房子,再开劈出来一个大的院子,搞农家乐就更挣钱了。”

“是吗?”秀兰笑笑,站在坝上是看不到屋子后面的地形的,她只知道那后面的地形比较平缓,两百米远的地方就是相对陡峭的山岗了,现在都种着果树呢。“叔叔阿姨,已经弄好两个菜了,进屋趁热吃吧。”她说。

两个老人家,在吃鱼时赞不绝口,就问是谁主的厨,一直站在旁边服务的秀兰说是她妈。

“一会儿我进厨房会会她。”

“叔,我妈耳朵聋了,是个哑巴。”

“嗯嗯,哑巴用心啊!怪不得你家的招牌取那样的名字。味道不错!不错!”

叔叔阿姨的言行举止,看上去是很有修养的,这让秀兰这朵还在春天里盛开的鲜花,在春风中颤栗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这朵花,是不是他们家喜欢的样子。看上去,他们家并不是一般家庭啊,可究竟不一般在那些地方,以她有限的想象力,她又想像不出来……

吃罢饭,当吴亦凡他们准备离开时,秀兰送他们上的车。吴亦凡看着父母上车后,转过身来,准备上驾驶室时,朝她使了使眼色。那一刻,秀兰捂住了嘴,扭过了头去。当她听到发动机打燃的声音,回过头来时,才感到眼中噙满的泪水,已经让视野模糊起来。车子开走后,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下午,她到渡口的小卖部去,看到穿得干干净净的高波时,她感到自己不是那么讨厌他了。因为她知道,当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时,是可怜的。她也是一个可怜的人啊!

夏季很快到了,到了七月初,吴亦凡并没有在承诺秀兰的两个月期限内来找她。尽管家里开了餐馆,为了在渡口等到吴亦凡,每天上午和下午,她都要到渡口来。到了七月中旬,每天都被架在火架上烘烤、倍受煎熬的秀兰,感到再这样下去就会毁掉自己了。爱情这副药,药性十足啊,让她去死的心都有了。当她一次又一次,拿起手机准备给吴亦凡打电话或者发信息时,残留在心上的那最后一点自尊,还是在最后那一刻,让她放弃了。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朵鲜花也不嫌弃不离不弃的屎蚊子了。在高波面前,她不再显示出爱理不理他的样子,还主动向他打听他上次到大坪岛上去相亲的情况。

“我那次去,主要是走走过场,做做样子!”高波说。“盛情难却,是盛情难却!”

“嘻嘻,就你那点墨水,连成语都用上了?”

“你不也就高中毕业吗?只比我多读了三年的书……”

“高波,你别小看了多读了那三年的书!”秀兰说。“我要是不在城里读书呆了三年,这辈子都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精彩!”

“你说的,不就是电视剧里那些吗?”高波说。“看把你变得……”

“错!你一直呆在井里,又没有亲自去体验过,怎么就否定一切了呢?”

“那还不简单,要是你跟了我,我就跟师学手艺,带上你一块进城不就得了?”

“呸呸呸!你说什么呢?谁说要跟你了?”

“你原来不是不跟我说话吗?现在找我说话了,我还以为你……”

“你想得挺美……”说到这里,秀兰把话说不下去了。她突然感到自己也想得挺美的,可美好并没有来到身边。“不和你聊了,和你说话,你就往歪处想!”秀兰说着,又扭头回到了小卖部。

第二天上午,正当秀兰在小卖部看一部自己特别喜欢的电视连续剧时,一个人稍然站在她的身后。她扭头看到是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人,就说:“想买什么,自己看吧。”

“可以送我到大坪岛去吗?我想过去钓鱼。”那个人说,“我会付钱的。”

“你找其他人去吧……”话还未说完,秀兰意识到说话人的声音很熟,就站了起来。“怎么是你?”她举起拳头在对方的胸脯上敲打起来。“我来了!”他说。

秀兰拦腰抱住他,投入了他的怀抱……

熬过慢慢长夜,一朵花儿又迎来了黎明,在陪吴亦凡去湖边的路上,秀兰蹦蹦跳跳,她决定用自己家里那条最小的铁皮船,亲自划船送他到大坪岛去。她爷爷常常钓鱼那个港湾,是容易钓到鱼的,因为那是她爷喂的鱼窝子。当秀兰站在船尾,慢慢摇着木浆,行走在湖上时,橹担上咯吱咯吱的响声,水面泛滥的涟漪,呼呼掠过耳朵的风声,都让她感到浪漫不已。她感到自己和吴亦凡,好像正在渡过一个红尘渡口似的,只要渡过去了,就会迎来美好的未来。

爷爷并没在港湾钓鱼,秀兰打电话去问他,他说岛上文二爷家办喜事,他和她婆婆上那去了。爷爷钓鱼留下的那个水泥制的凳子还在,吴亦凡正好可以坐在上面钓鱼。由于水位升高了,坐在湖边,她们的身后就是一片果林了。秀兰抬头看了看天,看到太阳躲进厚重的云层中去了。

“说不定一会就有偏东雨了!”她说。

“什么意思?你是说要下雨了吗?”

“有可能。”

看到吴亦凡把诱饵抛到水里去后,秀兰就常常抬头看天,生怕天上落下雨来。

“做我们家的儿媳妇,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吴亦凡突然说。“所以,那天我把我的父母接到你家来看你来了。”

“在城里,你们家不也是个普通家庭吗?”秀兰说。“你不就开辆比亚迪吗?你们家的门坎还那么高?”

“什么?你说我开的那辆车是比亚迪?”

“车标我都查了,不是比亚迪是什么?”

“我那是宝马X5,你是看花眼了吧?”

“那多少钱啊?”

“不告诉你了,”吴亦凡说。“我怕说了,你张大嘴巴再也合不上了。”

“你说得太夸张了吧?”

“那你自己用手机查吧。”

“我用的是老年机。”

“那拿我的手机去查。”

“不查了,”秀兰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那个前女友呢?你们真的……”

“什么什么啊?她是我的秘书。”

“我才不信呢,”秀兰说。“你们城里人撒谎也不带脸红的……”

“你说些啥啊?来了,鱼儿有了!”

秀兰看到吴亦凡拿着鱼竿往上一抬,那条鱼儿就浮到了水面上来。这时,一道闪电一闪,一个惊雷在天空炸响了。大颗大颗的雨滴迅速落了下来。接着又是电闪雷鸣,秀兰抹着脸上的雨水喊道:“你跟我走!上面有个山洞,我们到那去躲躲!”

“等会,我把鱼儿取下来……”

这时,一个惊雷又炸响了,都感觉到了地动山摇。秀兰捂着耳朵尖叫起来……

在山洞里,秀兰在幽深的地方找到了一堆柴火,就问吴亦凡身上有没打火机。吴亦凡从裤包掏出一包烟来,看到已经打湿了就扔了。他又掏出个打火机来,一看就是很高级的那种,秀兰看到打火机上雕刻得有龙。

“这个洞,我小时候就来过……”秀兰说着打了个喷嚏。“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挖的防空洞。”

看到吴亦凡把柴火点燃了,秀兰接着说:“是我爷爷告诉我的,他小时候都到这里来玩过。”

“太有意思了,”吴亦凡说着脱掉了上身的衬衣。“衣裳都打湿了,我得烤烤。你还穿着干嘛,脱了啊。”

“你也不怕羞,我才不脱呢……”

“脱吧!我父母同意我和你来往了,你不知道……我要死要活的争取了多久呢……”

“到底怎么回事啊?”

“他们一直希望我找一个硕士以上的……”

“那我要先给你说好了,我只是高中毕业。”

“比我预料的要好,我还以为你初中毕业呢。”

“那你呢?”

“我初中就到英国读书去了……”

“啊?难道我这个灰姑娘真的遇到王子啦?”

“你说对了,”吴亦凡说。

“你知道吗?刚才那个渡口有上百年了,”秀兰说。“我爷爷几十年前,就是自己划船岀岛迎娶我的婆婆的。”

“长寿湖不是上世纪筑水坝才形成的吗?怎么就有上百年啦?”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以前这湖泊就是一条河,叫龙溪河。”

“你这样说,就说得通了。你还是把衣服脱了烤干吧。”

“我不!”

“你到底怕什么吗?”

“嘻嘻,我怕落入你的魔爪!”

“别怕,我是个绅士。”

看到秀兰嘻嘻哈哈,跟着一个男人到了湖边,还亲自划船把那个男人送到大坪岛,高波局促不安起来。特别是后来,天上落起了偏东雨,更是让他烦躁不安了。他们到底过去干嘛?他还记得那个男人在坝子上停好车后,从后备箱拿了一副鱼具出来,然后直奔小卖部。他当时以为这个人是进去买点什么的,没想到秀兰跟着他出来后,把门都锁上了。离开时,她连看他一眼的功夫都没有,她的魂是不是被那个男人勾去了?如果那个男人是去钓鱼,那他们肯定都淋成落鸡汤了!高波正觉得好笑,却又想到了果树林上面那个防空洞,便立刻焦虑起来……好几次,他都走向河边了,想划船过去看看,可刚上船又回来了。他本想借口给他们送伞过去,去看看究竟的,可又怕在防空洞里看到不堪的一幕,因为他已经看到那里有烟枭枭升腾到了天空。尽管那种不堪的场景是他臆想出来的……

偏东雨停下来后,高波又盼着他们尽快回来了,那样他就能从他俩的神情中看出个究竟来的。

到了中午,他终于在湖上看到秀兰划过来的那条小船。等他们上岸后,他又装着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坐到了太阳伞下。着到了他们上了坝子,高波发现秀兰和那个男人身上的衣裳全是干的,就站了起来,假装上前去看看他提着的网兜里边有几条鱼。

“秀兰,他是你什么人啊?”他问。

“关你什么事?你问什么问?”秀兰说。

“当哥子的还不是怕你上当受骗。”高波说,“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吃的。”

“秀兰,他不是在这里看门吗?”吴亦凡问。“他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同村的,别管他!他正犯傻呢!”

“我一看他就不是好人!”高波说着,就朝那个男人的脸打了一拳。“老子打死你……”

听到秀兰尖叫起来的同时,高波倾刻间感到自己的下巴、脸颊、鼻梁、额头,一下子挨了不少拳头,然后感到了一阵眩晕,坐在了地上。

“吴亦凡,别打了!别打了……”

高波看到秀兰拦腰抱住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还朝他踢了两脚,只是被秀兰拽住了,并没有踢到他身上。秀兰拉着他走向了他那辆越野车……车子打燃了,轰轰响着,原地调了个头,然后从他身边开了过去,“啪”的一声,撞断了进出口的拦杆……

高波突然感到什么都完了,就慢慢躺在了地上。看到天上的乌云又重重叠聚在了一起,他想:一场暴风雨过后,另一场暴风雨是不是又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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