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红
一
翻过青龙岭,客车便沿盘旋在斜坡上的水泥公路,朝山谷开去。
车子一会儿在公路右边大幅度倾斜,一会儿又在公路左侧盘旋,让人感觉是在坐过山车似的。由于昨晚上没睡好,杨文上车坐下来后,便闭上了眼睛。一觉醒来,在迷迷糊糊中听到有节奏的“吱吱”声,便想象着轿子快散架了。这样的执念,就像他常常在噩梦中,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肢离破碎时感觉到的那样。为了摆脱这样的执念,他只好睁开了眼睛。
靠窗坐着的中年妇女,耷拉着头。阳光在路边树梢上闪耀,透过车窗玻璃照在了她脸上。随着鼻孔的呼吸,细小的茸毛在她嘴唇上方颤抖着。过道对面那排椅子上,靠窗坐着的那个老大娘,有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把头靠在了旁边姑娘的臂膀上。姑娘闭着眼睛,从侧面看过去,就像用石膏雕刻出来的塑像。从额头到玲珑的鼻子、下巴,轮廓清晰,线条优美。她们也是在都江堰上的车。杨文还记得老太婆走路颤颤巍巍的,上车时,还是那姑娘扶着好不容易迈上了车门口那两步梯坎。
在姑娘的神态中,他似乎看到了王小辣。
一想到她,就会想到她那两条被紫红色牛仔裤包裹得紧绷绷修长的大腿。那两条腿又会让他联想到辣椒秧上那一个个鲜艳的红辣椒。王小辣的脸长得不像她这样白皙,但看上去更加健康。只要想到她那张稚嫩黝黑的脸庞,他就感到亲切。他从小生活在乡下,儿时那些小伙伴都是这样的肤色。
客车从山上开到山下,又沿着一条弯延曲折、散布着石头,流着潺潺溪水的山谷开了二十多公里,又朝山上爬去。到了山顶,从一个垭口朝另一边的山坡朝下开时,杨文眺望着山谷对面那些重重山峦在阳光的普照之下葱葱绿绿,顿时感到了一片生机盎然。他这次就是听从内心的呼唤,才匆匆成行的。那种呼唤是怎样的一种情愫呢?就近似于重重山峦那样一种生机盎然。那是一种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灵魂,只要还有生机,他就觉得自己的生命还有意义。
客车开下山,就沿着岷江一侧的山麓朝丛树沟开去。前几年才新开发的温泉小镇,就在丛树沟那座古镇的上游一侧的山麓上,背靠崇山峻岭,面朝一条散布着鹅卵石的河谷,河谷对面是宽阔的平原,平原周边都是重重山峦。
客车在古镇街口停下来时,围上来不少替客栈拉客的男男女女。车上的人还没有下车,他们就一窝蜂堵住了车门口。杨文并没有急着下车,直到过道对面那个姑娘搀着老太娘走到车门口,他才起身把背包从行李架上取了下来。
“住旅馆吗?”
“住客栈吗?我们那里也有温泉!”
从客车下来,杨文对迎上来拉客的人绷着一张不耐烦的脸,双眼一直盯着那个姑娘搀扶着老大娘离开的背影。这座沿着河边建筑的古镇,只有一条长达数百米石板铺的街道和几个狭窄的巷子。街道两边都是一座座低矮竹编墙木结构的瓦房,靠山一侧的漫坡上古树茂密,林荫中掩映着不少客栈旅舍。撑在街边花花绿绿的太阳伞下,摆着当地山货,有不少山民在吆喝着叫卖。看到那个姑娘搀扶着老太娘走进了一家卖河水豆花的餐馆,杨文也感到肚子饿了。
走进馆子,他就在她们旁边的一张八仙桌上坐了下来,把背包搁在了靠墙一侧的长凳上。店里就来了他们三个食客,男老板从厨房出来时,油光水滑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他老婆腰上系着一条白围巾,正在店门口热气腾腾的大铁锅里舀豆花。姑娘要了两碗。
“给我也来一碗豆花吧,我要青椒味碟。”杨文说,“再来一碗白米饭。”
“好呢。”老板一会儿功夫就给他舀来了一碗米饭,然后,在搁碗的桌上取了一个土碗去给他舀豆花。
正午的太阳晒进屋门口了,白磁地砖上的阳光明晃晃被折射到了瓦房顶上。瓦房顶下有两根圆木横梁,最下边那根粱上挂着一个未旋转的吊扇,吊扇的三片叶子上有一层黑黢黢的烟尘。
“老板,拿个味碟只要酱油,我婆婆吃不得辣的。”
“好呢。这就来。”
姑娘穿着一件灰色圆领毛衣和紧身浅蓝色牛仔裤,被染成棕黄色的头发,在后脑勺上扎了个马尾辫。杨文就因为在她的神态中看到了王小辣的影子,才这么注意她的。
从古镇到王小辣家还有二三十里路程。杨文回想起上次躺在担架上,被抬到镇上来时那条在山谷中漫长的路,就感到紧张。仿佛还置身于那个恶梦一般。
在去年十二月份的一个周末,他的大学同学倩倩从成都来到都江堰找他玩。他就带着她来到了这里。在街上吃罢午饭,他们就在小镇上找了家可以泡温泉的客栈住了下来。下午,泡完温泉后,他们看到有不少游客往后山走,就向人打听,才知道新开发了一条旅游线路:翻过两重山峦,就可以到达一座名叫佛光寺的千年古寺。古寺建在一座山的顶峰,三面都是悬崖峭壁,由于海拨高,站在文峰塔上可以瞭望周边数十里崇山峻岭和峡谷风光。据说一个来回就三个小时的路程,他们也跃跃欲试了。可跟着一行人刚爬上一道山梁,倩倩就累得不行了,就嚷嚷着要回去。可他还处在爬山的兴头上,一路上他不但第一次听到了原始森林中众多的鸟鸣,还看到了不少参天大树。于是,他让倩倩一个人返回了酒店。
在攀爬斜坡上一条光滑的小路时,临近的页岩堡坎上,突然掉了一些颗粒状的石子在路上。他一脚踩了上去,脚下一滑就扑倒在了地上。当他双手撑地,挣扎着想爬起来时,由于脚下打滑又倒在了地上。当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根基,朝悬崖边滑去时,心中的恐惧迅速传遍了全身。双手挥舞着想抓住什么,可抓在手中的野草和纤细的树枝瞬间就断了。在绝望中,他感到自己跌落在了空中。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他感到自己落在了一棵树上,在巨烈的疼痛中,眼前一黑就昏厥了……
醒来的时候,除了能听到淅沥沥的雨声,感觉到落在脸上的大颗雨滴溅起了一朵朵雨花,身体的其他部分都已经麻木失去了知觉,仿佛置身于冷彻透骨黑暗的深渊里。那时,他不知道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突然失去了所有意识。
再一次醒来时,他听到了布谷鸟的声音。他试着动了动舌头,还试着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浅草丛中,身边还有不少湿漉漉枯黄的树叶。朝上看去,他看到悬崖峭壁上长着一棵树冠很大黄葛树,叶子都开始发黄了。扭曲的树干是从峭壁上的石缝中长出来的,它的根须在峭壁上就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那时,他就觉得自己就像一株正在茁壮成长庄稼,却被意外光临的冰雹砸了个稀巴烂,既感到了无奈又感到了悲哀。想到自己的父母走南闯北,靠打工供养自己到大学毕业,而他还未能尽到一份孝心,想到自己还没有碰过女人……泪水就流个不停,直到一只黑蚂蚁爬到了他的脸上,痒痒的,他才试着动了动身体。左手的手指还能动,右手和双脚却完全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他尝试着能抬起左胳膊时,太阳出来了,还有几只叫不名字的鸟儿飞到黄葛树荫里,在上面啁啾着。在他试着抬起头来,从脚底方向传来了一只山羊短暂的叫声。那只山羊的叫声,让他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过了很久,那只山羊才走到了附近。他扭头看到它一身棕色的羊皮,鼻孔喷着粗气,把咬进嘴巴里的草咀嚼得“叽叽”发响。等到它临近身边时,他伸出左手去捉它的前脚,那只羊很敏捷地跑开了。有山羊在附近吃草,就说明这附近住得有人家,想到这里,他又试着想抬起头来,可身体好像受到什么东西禁锢似的,脖子并不听他使唤。
没过多久,他又听到了一只母亲“咯咯”的叫声。虽然没看到那只母鸡,但它咯咯叫着,在附近转来转去好一阵子才离开的。
当他透过黄葛树荫中的空隙,看到太阳升到天空的正中央的时候,闻到了微风中有炊烟的味道。这时,他才感到了饥饿。这样的感觉,反而使他感到了欣慰——身体机能的恢复,说明他又多了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那时,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想活下去。
时间在他热切的盼望中一刻不停流逝着,疼痛逐渐从双腿和右胳膊传来,到后来直痛得他咬牙切齿,突然之间,他听到了自己在呻吟。于是,他大喊大叫起来。
“有人吗?有人吗……救救我啊!”
叫了好一阵子,见没有人应答,他才安静下来。可身体的疼痛让他痛苦不堪,这个时候,他想起了小时候被他踩在脚下的蚂蚁。他是故意去踩死它们的,在这时他才感到他当时那么做有多么的残忍。真是一报还一报啊,他就这样胡思乱想着……
眼看到了下午的黄昏,他才想到和他一块来温泉小镇度假的倩倩,她不会笨到没报案吧?想到她,他就觉得又多了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在他疼得精疲力尽昏昏沉沉之际,他听到了离他不远处的河边有人在喘息。听那声音,好像有人在打渔。
“有人吗?救命啊……”
他从未感觉到过自己的声音这么有气无力,那是一息尚存的呐喊啊。喊着喊着,他又昏死过去……
吃罢午饭,杨文还磨蹭了一阵,也不见那姑娘搀扶着老大娘要离开的意思,就背上背包从餐馆里走了出来。尽管上次王小辣和她伯伯用担架抬他到镇上来的时候是在晚上,但那天晚上有月亮,夜空也明净,他还依稀记得那条到镇上来的路。当时,王小辣双手握着伸到她胯部两边的竹竿,系在两根竹竿上的麻绳深陷在她肩膀上,她蹒跚着朝前走时,背影都是颤颤巍巍的。而他之所以看清楚了这一切,是因为那天晚上的月亮明亮,让她的背影在黑暗中浮现了出来。她的伯伯抬着担架走在后面,也就是他头的上方。在寂静的夜里,她伯伯朝前弯着的腰身像风箱一样,一呼一吸都喘着粗气。要到镇上时,他额头上的汗水一点一滴落在了杨文的脸上,还有几滴掉到了嘴唇上,又涩又咸……
从古镇出来,路过竹竿做的一道篱笆墙时,杨文看到围墙里边浓荫中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水池。水池中人头攒动,男人们都赤身露体,女人们穿着花花绿绿的泳衣。
沿着河谷往前走,通过一处两边是山的狭窄隘口,又进入了开阔地带。河谷对岸的山麓长着茂密的竹林,他脚下又干又白的石板路在明媚的阳光下延伸进了一公里外的密林深处。那天晚上,躺在担架里觉得漫长的路,在他轻快的步伐下,好像并不是那么的漫长,这都是心境不同的缘故。王小辣家里也有个泡温泉的池子,是用条石砌筑的。那天晚上,他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躺在那个温暖的池子里。她和她伯伯就蹲在他旁边,扶着他坐在水的一个台阶上。他伯伯见他睁开了眼睛,就告诉他,他们看到他浑身僵硬,呼吸微弱,像个要死去的人,才把他弄到池子来暖和身体的。
“……还好,活过来了!算你命大。”他永远记得她伯伯那张纤瘦、布满皱纹红彤彤的脸庞。“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啊。”
后来,他们把他从水里拖了出来,给他裹上了一层毛毯,把他放在了担架上,就往镇上的医院送。
从密林中走出来,就是一个光秃秃的山坡,山坡上的路都是石头铺的石阶。从那个山坡下去又是河谷,他只要顺着河谷边上的小路往里走就行了。王小辣家就在岷江边一个土丘上,是独户子。而他坠落的地方,就是岷江边上的一个沙地,离王小辣家约一里路程,她是去那边用叉网在河里舀鱼,听到他微弱的呼叫声,发现他的。如果不是她,他已经暴尸荒野了。说不定,遇到一次暴雨引发的山洪,被冲进河中,已经深陷在泥沙中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这段时间,他常常就是这样想的。
二
从山谷中出来,爬上大山延伸到岷江边的山坡,站在一棵树荫巨大的黄葛树下,杨文终于看到了王小辣家建在岷江边一个土丘上的青砖瓦房。伫立在偏房顶上那个烟囱冒着青烟,徐徐朝岷江对岸那座高耸入云的青山飘去。对岸的山腰上簇拥着几朵云烟,就是那一缕缕青烟聚集形成的。普天之下,遍地都是耀眼的阳光,岷江两岸裸露出来的河床弯延得像两条白色的绸缎带一般。她家房子左右两边也搭有偏房,屋前小坝子是水泥敷的,坝子边几棵盛开着鲜花的小树间搭着晾衣干,正晒着几床粉红色床单和几床白色棉絮。有几只燕子在屋檐下飞进飞出,伫立在土丘边上,刚长出嫩叶的一棵银杏树梢头有一个枯枝铺的鸟巢,从树荫里传来喜鹊“喳喳”的叫声。眼前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似乎都是在迎接自己的到来,杨文心中充满了喜悦,再也按耐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旅途中带来的疲倦在那一瞬间都烟飞云散了。走下山坡,是一个三岔路口,往右的石板路继续往前,在约半里路外的地方折向了跨过岷江那座有许多石墩子的石板桥,在石板桥对岸的山腰里的密林中,也有不少炊烟袅袅升起;往左,一条铺有石板的田埂路通到了土丘,被道路两边的柑橘树掩映在了浓荫里。刚走到土丘,他就闻到了一种浓郁的花香,那是浓荫里柑橘树上一簇簇白色的花朵散发出来的;许多蜜蜂飞来飞去,它们的翅膀发出了嗡嗡的声音。
刚从浓荫中探出头来,杨文就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病秧秧的妇人坐在屋檐下晒太阳。那天晚上,除了王小辣和她伯伯,他并没有见到过其他人。那妇人刚看到他,也流露出了一副惊讶的神情。
“这上面没有路了。”她说,“路在岔路口的右边……”
“阿姨,我就是到这里来的。”
“你是?”
“我是来找王小辣的。”
妇人打量着她,嘴里嘀咕着,好一阵子才嘣出一句话来。
“她在灶房煮饭。”
她坐在椅子上,并没有站起来。杨文走上前去。这时,王小辣从幽暗的门框现身了,依旧穿着上次见到她时那身衣裳。上身是一件军绿色女式夹克,敞开外衣衣襟的胸前一件白色衬衣被两个乳房顶着,看上去十分丰满,但她穿着紫红色牛仔裤的双腿看上去既丰腴又修长。可穿着打扮这样一个朴实无华的姑娘,却十分害羞,当她看到是他时,被太阳晒得黝黑泛红的脸色,显得更加厚重了。
“妈,他就是上次我们救过的那个人。”
“哦……”妇人想抓住什么想站起来,但她的双手只是挥了挥,什么也没抓住,只是抬了一下身子,又坐了下去。“进屋坐吧。”
紧接着,她喘着粗气,用手不停地抚慰着自己的胸口。
“阿姨,你别起来了。”
王小辣侧身,让开了门口,杨文走进屋去。
“我……我专程过来看看你们,五一假期到了,我们学校也放假了。”他把背包从肩上卸了下来,搁在了靠墙的桌子上。
“你还在读书吗?”
“不是的,我在学校当体育老师。”
“嗯嗯,你坐吧……”王小辣说。“还没吃饭吧?我刚刚把菜弄好。”
“我在镇上吃了的。”
王小辣转身朝堂屋后门走去,她家的厨房在后面的偏房里。她很快端了两盘素菜出来,另外一小盆汤是河里边的鲫鱼熬的。紧接着她又从厨房拿出三副碗筷。蒸饭的电饭煲就安放在堂屋的饭桌上,她取了电插头,打开盖子时,一笼水蒸气迅速散开了,杨文闻到了一股米饭香味,喉咙里哽咽了一下。
王小辣往一个白瓷碗里舀了大半碗饭,又舀了几勺鱼汤,往里面夹了一些青菜,就给她妈端去了。
回来时,看到杨文还站着,就招呼他。
“还吃点吧,你坐呀。”
尽管杨文并不感到饿,但他觉得看着她一个人吃饭也不好意思,就在桌边坐了下来。
王小辣给他舀了满满一碗饭。
“这段时间,我老想着要过来看看你……”他说。“好不容易等到五一放假了。”
“你女朋友怎么没有一块来?”
“我没有女朋友……哦,你说的是上次那个啊,她是我的一个大学同学。”杨文拿起筷子就往嘴里拨饭。“上次她从成都到都江堰来玩,顺便到学校来找我,听说丛树沟这边可以泡温泉就让我陪她到这边来了……没想到差点连命都没了。”
“你吃菜呀。”说着,王小辣就往他碗里夹菜。“吃过饭,你再尝尝这鱼汤,鱼都挺新鲜的,是我早上到河里舀的。”
“嗯,你们这个地方真好,除了风景如画,吃的都是绿色食品。”
“哪有你们城市好啊,还是城市好……”
这时,外边传来了喊她的声音,是从三岔路口那边传来的。
“好像是我堂姐在喊我。”王小辣放下筷子。“你慢慢吃,我出去看看。”
杨文吃完那碗饭,王小辣才跑了回来。把她妈吃空的饭碗又舀了半碗饭端出去后,才匆匆忙忙坐下来吃饭。
“我堂姐背我婆婆走到三岔路口那里背不动了,她们还等在那里……我得赶紧吃了去背婆婆。”
“她们在都江堰上的车 ,我在车上碰到过她们。”
“你认识我堂姐?”
“不认识,我看到她的神情有点像你,我猜我遇到的那俩人就是你的堂姐和婆婆。”
“这么巧?”
“一会儿,我跟你一块去吧。我也想去看看你的伯伯,那天晚上要不是你和他……”
“我伯伯前几天还提到你呢……他还在担心你的身体复原没有。”
杨文拍了拍自己的右胳膊和双腿说:“全好了!双腿只是撕裂,用的是夹板,自己长好的,只是这右手开刀做过手术,里边现在还上得有锣钉……”
“那锣钉不用取出来了吗?”
“医生说我人年轻,手术过后半年就可以取了。”杨文左手摸着右胳膊说。“下个月就满半年了,到时候我上医院开刀取出来就算完事了。”
“瞧你说得这么轻松,”王小辣瞥了一眼他的胳膊说。“看到你当时那样子,吓死我了。”
“嗯,你的救命之恩,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的。”
“我可没这样想过,谁看到了都会救你的。”
王小辣几口吃完了剩下的饭,就把碗筷收到厨房去了。她去收她妈碗筷时,在门口站了好一会,等她妈慢慢把饭吃完。
这次来,杨文只给王小辣买了一些礼物,去看她伯伯他想送二千块钱给他,并以此对他表示感谢。
坐在三岔路口一个圆石头上歇息的果然是他上午在客车遇到的那俩个人。那姑娘见他跟在王小辣身后,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情。还未等王小辣开口说话,她就问道:“他就是我爸和你救的那个人吧。”
王小辣点点头,就蹲下身去背婆婆。
“让我来吧。”杨文走上前去。
“你胳膊里还有钉子呢,”王小辣说。“别争了。”
“还没有完全好啊?”堂姐督了他一眼。
“好是好了,还有几颗锣钉没取出来。”
“他还要做一次手术呢。”王小辣把婆婆背在身上,堂姐搀着她的胳膊,用力扶着她站起身来。
“本来还可以在医院多住几天的,”堂姐说。“昨天她就嚷嚷要出院,要回来过我爸的生日。”
“伯伯的生日是明天吧。”
“嗯,明天满59岁了。”
在过岷江上那座石桥时,堂姐问他在哪里上班,是哪所大学毕业的,还问他在城里买没买房子。接着她就夸王小辣从小就乖巧懂事,还说她有孝心,要不是为了在家里照顾生病的母亲,当年她就读大学去了。
“她考上了四川师范大学,但没有去,那个时候她妈要死要活的,离不开人……”堂姐说着,好像伤心起来,还呼了呼鼻子。“为了妈,她牺牲了自己美好的前程。”
“她的前程还是美好的。”杨文接过话说,“就是没读大学,也是能过上好日子的。”
“哪有这么容易呀,”堂姐说。“给她介绍好几个男朋友了,都嫌她妈是个拖累,都没耍成。”
“只要她不嫌弃,我……”
那时候,王小辣背着婆婆离开他们有50米远的距离,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堂姐沉默好一会,才问他。
“你这样想,是想报恩吧?”。
“不是的,我看到她就觉得亲切,我喜欢她……”
“也不嫌她妈是个拖累?还有……她爸也拋弃了她娘俩,跟另一个婆娘在成都享福去了。”
“其他的,我都不管,只要她也喜欢我……这次来,我还怕当面不好和她开口谈这事呢,如果姐姐方便,就替我说说吧,给我们做个媒……”
“你和她就见过一次面,你就对她有好感啦?”走到了桥的另一头,堂姐转过身盯着他的眼睛看,是想一眼看穿他心思的那种眼神。“这种事情是不能勉强的,救你归救你,这和你们耍不耍朋友没关系。”
那个时候,王小辣已经背着婆婆消失在密林中了。
“我是认真的,那天晚上在路上,就是在她和你爸抬我去镇上的路上,我躺在担架上盯着她在前边摇摇晃晃的背影,就在想,她要是我的女朋友多好啊,那我躺在担架上也就心安理得了……后来到了医院,她把医生都问烦了,一次再一次地询问我的伤情,那真挚的感情真的感动到我了,那个时候我也在想,她要是我的女朋友多好啊!”
堂姐原地转了半圈,把身子转了过去。
“快点走吧,她背着婆婆都到家了。”
两个小时后,从王小辣伯伯家出来,经过岷江上那座石桥时,王小辣问杨文和她伯伯在堂屋双手推来推去干什么。当时,她和堂姐正坐在屋前坝子上聊天,她们听到嚷嚷,扭过头来看了好几次。
“说什么他都不要,为了表示感谢,我给他准备了一个红包。”杨文说。
“我们救你又不是为了钱,”王小辣说。“这是做人的良心。你为什么要给钱呢?”
“就是我的一点心意……”走在低矮的石桥上,杨文注意到岷江的水太浅了,水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宽阔的江水淌过时发出咆哮的声音。水中有不少大个的孤石露出了江面,湍急的江水撞在上面溅起了白色的浪花。
“这世上很多事情,是不能拿钱去衡量的。”走在前边的王小辣见他的脚步缓了下来,等他走近后说。
“这河里鱼多吗?”杨文问。“中午那鱼汤真好喝。”
“这是急流,你看不到鱼的。”王小辣盯着脚下流淌的河水。“有回水沱的地方鱼多。在你摔下来那边有个回水沱,我常常到那边去舀鱼。”
蓝天白云,下午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经过一上午的晾晒,笼罩在两岸大山中的雾气消失殆尽。上午看到的山是青山,到了下午,看到的山绿绿葱葱的,层层叠叠的树荫覆盖在山上,就像穿在身上的衣裳。
“我想到我摔下来的地方去看看。”
“嗯,那你走到桥头等我,我先回去拿兜网。”说着,王小辣朝前走了。杨文在桥上磨磨蹭蹭走着,听着声势浩大江水湍流的声音,眺望着岷江浩浩荡荡流到下游的峡谷里,就觉得自己就像浪花中的一颗小石子,在随波逐流。
“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是不能拿钱去衡量的。”
王小辣的这句话在她走远后,又在杨文心里泛起了波澜,就像河中淌过石头时那一串串浪花。她的情感就像河水这般真挚、透明、坦荡,如果自己能沐浴在其中,那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怀抱着这样的感情,在王小辣提着一个塑料桶,扛着竹竿做的兜网,来到桥头时,他居然像女子那样嫣然一笑。王小辣受到他笑容的感染,羞红了脸。从桥头沿着岷江往上游走,在覆盖有绿茵茵杂草的沙地上,有几只正在吃草的山羊。王小辣说那几只羊就是她家养的,到天要黑的时候,它们会自己回去。
在离桥头约半里路的地方,杨文看到了那棵从悬崖缝隙长出来的黄葛树。从树冠里传来一只野画眉嘹亮的鸣叫。
“要不是这棵树,我的小命就没了。”说着,他就跪在地上朝那棵树瞌头。
曾经躺过的沙地上长出来半人高的杂草和一些黄色野花,几只白色小蝴蝶在草丛上空翩跹。忍不住,饱含泪水的双眼,窜出来两行泪珠来。王小辣走到身边本想安慰他,却被跪在地上的他抱住了双腿。他把脸埋在她小腹上抽泣着,感到她温暖又有些僵硬的身躯似乎在迟疑。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双手抱住了他的头,那时她的身子在颤抖。
他感到两条河流融汇在了一起,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分离,但她还是轻轻推开了他。
“别想太多了,你不是还活着吗……”
杨文从地上站了起来,王小辣转过身去,擦干脸上的泪水,又捡起丢在地上的兜网。
杨文提着塑料桶,跟在她身后朝河边走去。
她带着他去的河边有一个水潭,凹槽的底部全是五颜六色的鹅卵石。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水中有不少带灰黄色脊背的鱼。有的鱼稍无声息在穿梭,不少鱼在水中悬停。
王小辣把兜网轻轻伸进水里,很容易舀出几条巴掌大的鱼来。刚离开水,几条鱼就在网里雀跃起来,摇着尾巴发出“叭叭”的响声。杨文已经在桶里装了一些水,提着她递过来的兜网底部,把鱼倒进了桶里。
他们在水中看到了一条几斤重的大鱼,在水潭边走来走去,舀了好几次才把它舀了上来。杨文把那条鱼捉到桶里后,王小辣走过来看了看装着的大半桶鱼,就说够了,弄多了难得提回去。
“我们到那边歇会吧,晒晒太阳。”王小辣指着河边一堆礁石说,就朝那边走去了。
桶里的鱼有二十多斤呢,杨文用未受过伤的左手提着,提到礁石那里就把桶搁在地上,王小辣也把竹竿插在旁边。
他俩紧挨着在一块大礁石上坐下来,天上偏西的太阳照在身上,在他们身后留下了长长的影子。杨文在河中看到了一块浑身发黑的木头,王小辣说那是一块乌木,是头年发山洪时从河床里冲出来的。
“十几年前,这样的木头被炒得火热,每天都有外地人到这江里捡木头。我爸是个木匠,就把江里捡到的木头晒干了做成家具,由于木头颜色好看,还有一种浓郁的香味,放在家里好闻,就叫人帮忙一块抬到镇上去卖,结果卖了个好价钱。后来,赚钱了,他就跑到成都去开了家专卖这种木头做的家具店,挣了很多钱……”
“我听堂姐说,你爸对你娘俩不好。”
“那是后来,那时我还在读初中……挣到钱后,他就在城里花天酒地,还玩女人,我妈就是在那个时候常常怄气,患上心脏病的……”王小辣说着,眼里闪烁着泪光。“在我读高中的时候,他被一个女人缠住了,就和我妈离了婚,也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再也没回来过。”
“我看你伯伯还蛮善良的,你爸长得像他吗?”
“他们是兄弟,当然像了……这男人啊,就怕女人缠,良心丢了的时候比畜生还不如。”
“一个巴掌拍不响……”杨文说着迟疑了一会儿。“我还听说你考上了大学的,为了照顾你妈,就没有去读。”
“她怎么都给你讲了!当时,你们在后面磨磨唧唧的,是说这些啊。”
“无意中聊到了。”
“你还对她说过,这次来除了看看我,还想和我交朋友吧?”
“我是真心的。”
“你觉得有那种可能吗?”
“只要我们两情相悦……”
“你一个城市人,还读过大学……我可是没有工作,没有多少见识的农村姑娘……”
“我也是从农村考上大学的,其他的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王小辣把头埋在了收起来的膝盖上,杨文把左手伸过去抱住了她的肩膀。
“你要做我男朋友……”王小辣抬起头眺望着岷江对岸的大山。“你要做我的男朋友,就得发誓……永远不抛弃我娘俩。”
“我发誓!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贵,无论是吃干饭还是喝稀饭,我将永远对你们好……”
“你多大了?”
“二十五。”
“我二十三。”
“我姐说你是个很实在的人……还说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让我……”
“嗯,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会好好对你们的。”
“你不是为了报恩才这样做的吧?”
“绝对不是……那天当我泡在温泉里醒来,看到你关心我的神情,在路上看到月光照着你的背影,在医院看到你跑来跑去焦急的样子,我就开始喜欢你了……”
王小辣把头埋在膝盖上抽泣起来,这时杨文才感到了她有多么的单纯,就像一个心灵很简单的孩子一样。这和她已经长得十分成熟的身体显得格格不入啊。
“你们家那个温泉是什么时候打出来的啊?那天,要不是你们把我放到那池子里去泡,我是不是活不过来了?”
王小辣又抬起头来,擦干脸颊上的泪痕后,又眺望着对岸。
“是在我高中毕业那年打的,就为了让我妈在冬天能泡个热水澡,她身子骨太虚弱了,受不得凉,凉了心脏病就会发作……冬天,在我家土丘下面那块水田里常常冒热气,还常常冒水泡,水都是热的,我就让我伯伯叫打井的在堂屋后面钻,还真的钻出一股热水出来了。我们就在那里建了池子,还专门搭了间偏房……那天晚上,你的身体都开始僵硬了,呼吸也很微弱,身上也脏,如果不把你放在里边泡泡暖和一下身子,还真说不准……”
“嗯,哪……哪温泉也救过我的命了。以后我得把它当神仙供着。”
“那是一股暖流。”
“就像你的心地一样。”
“我有那么好吗?”
“有啊。”
后来,他们聊了很多,聊到了杨文的父母,还聊到了他们以后结婚了怎么过日子……所有的一切,都让杨文感觉在做梦似的。按部就班的生活,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让他感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新鲜。让他感到更加新鲜的是,他们坐在一块礁石上,面对着一条宽阔湍急的河流,憧憬着人生的美好。
傍晚,当夕阳落到对岸大山顶上时,他们才回到了家里。在厨房外边的水池里破好鱼码上味后,王小辣到地里扯了一把酒菜回来。这种长得像蒜苗一样的菜,在菜板上被切成一节节时,散发出酒一般的芳香。堆在柴灶墙角落的柴发出一种幽香味道,王小辣说那些柴就是她从河边捡回来的乌木,当柴烧耐燃,燃烧时幽香的味道更加浓郁。
“这种木头在成都宽窄巷子,当摆件卖贵如黄金,你却把它当柴烧,是不是太可惜了?”杨文说。
“在我们这里,乡亲们都叫做`水柴’,以前家家户户捡回来都当柴烧了,现在也是,在我们这里不稀罕。”
站在灶台边,杨文看她给鱼配佐料。佐料里除了泡姜泡椒、小蒜、酒菜,还有野花椒。
把锅烧辣后,王小辣往祸里倒了一些菜仔油。当油开始冒烟时,她抓了一把野花椒丢进锅里,紧接着把碗里小蒜和泡姜泡椒倒进锅里翻抄变色后,才往锅里掺水。等到锅里水沸腾后,她才把码好味的鱼块放进了锅里。等到锅里的水再次沸腾时,她把酒菜倒进了锅里。
“我们家里就是这样煮鱼的,如果到了冬天,有白萝卜的时候,就把萝卜切成片放到里面一块煮。”
“闻着这么香,肯定好吃。”
“一会儿试试就知道了。”
煮好鱼,又炝炒了两个素菜,就开饭了。
那个时候,王小辣她妈已经躺到床上去了,饭菜都是她给端到床上去的。杨文也进那屋去看了看,里边有两张挂有蚊帐的架子老床,其中一张大床看上去已经很古老了,床当头还有三重牌匾,上面的雕刻是镂空的龙凤。地上还有木踏板,木踏板两端各有一个可坐人的柜子。由于墙上的木格窗不大,室内幽暗。
坐在桌上吃饭时,王小辣问他五一期间学校放几天假。
“去年放了五天假,今年放三天。”
“那你后天就得回去上班了。”
“嗯,以后,每个周末我都可以来,都江堰到这里也方便,坐客车就三个小时。”杨文说,“这边现在开发成旅游景区了,坐车很方便的。”
“那你动手术取钉子时候,谁来照顾你呢?”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一个人上医院就可以把手术做了。”
“你提前一天给我打电话,我过来。”
“我还想你这次跟我一块过去看看呢。去看看我住的房子……”
“还是等你做手术的时候去吧。”
这时,从她妈卧室里传来了几声咳嗽声。王小辣迅速放下碗筷走了进去。
天黑后,杨文躺在王小辣家堂屋后边那间偏房温泉池里泡澡时,从堂屋里传来了她堂姐嘻嘻哈哈的笑声。当他穿着一条短裤光着身子,从堂屋后门进去时,王小辣和堂姐咧开嘴巴笑着,嘴里还含着他送给王小辣的糖果。看到他,她俩很快用手掌蒙上了眼睛。当他走进王小辣的卧室穿衣裳时,门外又传来了她俩嘻嘻哈哈的笑声。
见他躲在寝室不出来,王小辣趁进屋取她的换洗衣裳时,问他看不看电视。电视装在堂屋的一堵墙上,但一直没有打开。
“今天累了,我想早点休息了。”
“哪你早点休息吧。”
王小辣出门时,回头朝他妩媚一笑,顿时让他感到了一种触电般的感觉。当她转过身去,走出门框,又转过身来轻轻拉上那扇木门,在门缝中抿嘴笑时,杨文双手抓住胸衣,陶醉得一下子倒在了床上。在这个朴实的姑娘身上,居然看到了她妩媚风情的一面,这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
不大一会,就从偏房那里传来了嘻嘻哈哈的声音。她们在泡温泉时,互相在浇水呢。
三
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杨文在学校请了好几天假。准备去医院做手术时,他提前一天给王小辣打去了电话。她是在第二天中午到的都江堰,杨文到车站接的她。尽管在一个月内,杨文已经去过王小辣家三次了,他们之间也越来越熟悉,可刚下客车见到他,还是在她脸上掠过了一丝羞怯。
吃罢午饭,杨文带着她去商场,给她买了两身夏天穿的衣裳。在试穿衣裙子时,他才发现这朵开在山野的鲜花,是那么的楚楚动人。在乡下,除了双手和颈部以上的脸庞,她的身子都被衣裳覆盖着,他一直以为她身上的肌肤跟她的脸庞一样黑呢。当她穿上裙子裸露臂膀和膝盖以下的小腿,他才知道她就是一朵洁白无瑕的花,她那张黝黑脸孔就像是这朵花羞羞哒哒的蓓蕾。在回到杨文住处的出租车上,杨文问她家里安排好没有,她说堂姐这几天会住在她家里,替她照顾妈妈。
“这样我就放心了。”杨文说着就瞅着她看,羞得她的眼睑都染红了。
自从在车站接到她后,她一直显得很拘谨,这也是他没想到的。这让他感到乡下广阔的天地才更适合她的生长。
杨文买的房子是花园洋房,在都江堰风景区旁边,所在小区背靠青城山的一座山峦。小区里林荫茂盛,常常从山上飞来不少鸟儿,从清晨到傍晚在小区里婉转鸣笛。
回到家里,她就问他什么时候上医院。
“明天一早再去吧。”杨文对她说,“一路上舟途劳顿,你先洗个澡,换上新买的裙子,下午我带你去都江堰景区逛逛。我知道城里有一家新开的火锅店,是重庆人过来开的。味道纯正,晚上我们再去吃火锅。”
“你别管我,医病要紧……”
“我没有病……就是取几颗锣钉罢了。”杨文把她带到洗漱间,教她水龙头往哪边开是热水。昨晚上,他已经替她准备好了两张新毛巾,一张用来洗脸,另一张用作洗澡。
“这么讲究啊……我用你的不行吗?”
“没事,都已经买了。”
从洗漱间出来,拿着换洗衣服刚进去不久,她就在里边叫了起来。
“热水怎么这么烫啊?”
“你把开关往右边移移,再试试。”
一会儿,她又在里边叫了:“怎么水又冷了?”
“你把开关再往左边移移就不冷了。”
可过了好一阵,她还是没搞定。
“那我进来了?”
见她没吭声,杨文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看到她如白瓷碗一般的身躯,杨文不由得热血沸腾,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径直走过去打开水龙头,替她调好了水的温度。
洗完澡,王小辣没穿衣服就出来了。
她说里边雾太大了,看不清穿衣裳。杨文这才想到在洗澡时,忘记了开排气扇。不过,对她的行为他还是感到了吃惊。难道赤身裸体出现在他面前,她不感到难为情吗?
等她穿好裙子,他装着开玩笑似的问她:“在我面前你不穿衣裳,你就不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你都发过誓了,这辈子都要对我娘俩好,我怕什么。”
王小辣的话让他惊讶不已。他觉得如果还不有所行动,就辜负了她对自己的一片真情。于是,他这只蜜蜂嗡嗡响着,在那天下午去访问了专为他才初次打开的蓓蕾。尽管他们的第一次没有他曾经想象的那般浪漫,但这朵洁白无瑕的鲜花,仅为他一个人打开蓓蕾,他也心满意足了。
第二天的手术很顺利,进手术室后一个小时就出来了。杨文还以为王小辣一直等在手术室门口,可护士推着他出来时,并没有看到她。当时,他以为她要么在病房,要么上厕所去了。可回到病房里好一阵子,也没见到她,他这才着急起来。离开病房去手术室时,他已经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了她。
在他焦头烂额之际,同一间病房里,照顾另一个病人的老大爷进屋来了。
老大爷笑眯眯径直走到了他面前,从衣包里掏出一个手机递给了他。
“是你媳妇让我交给你的。”老大爷说,“她好像遇到了什么急事,说要回家一趟。她还让我代话,让你安心养伤。”
“她没说其他吗?”
“没了……给我手机时我看她着急得都哭了。”
听到老大爷这么说,杨文就更加着急了。他不顾麻药药性过后伤口的疼痛,拿着手机拔通了王小辣的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
那天他拨通了她的电话上百遍,但一直都无人接听,直到手机里有语音告诉他对方已经关机了。
当天晚上,他向医生申请出院。医生告诉他,最快也得5天拆线后才能出院,最好是7天拆线后再出院。毕竟是在夏天,伤口容易感染。医生语重心长的话,让他顿时没了脾气。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四天,杨文想着第二天就可以拆线出院了,就有些按耐不住自己了。他把第二天坐客车到温泉小镇要花多少时间,从温泉小镇到王小辣家需要多少时间都算了一遍,还把到了她家后能否见到她作了一番想象。如果她和她妈都不在家,他就去找她堂姐问她们到哪里去了,再去找她们……他觉得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是她妈生病住院了,但这次病得比较严重,她才这么着急……可她为什么不接他的电话呢?也不给他来个电话,就这个他始终没想明白。
中午,当他睡得迷迷糊糊时,闻到了一股鸡汤的味道。他拿不准是在做梦,还是真的……
就睁开了眼睛。看到王小辣楚楚可怜地站在他的面前时,他还真以为是在做梦,就揉了揉眼睛。当他确定她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就坐起身来抱住了她的身子。
“你怎么不接我的电话啊?”
王小辣沉默不语。
“你妈是不是又病重了?”
这时,王小辣才抽泣起来。
“呜……她已经走了。”
王小辣的话就像晴天霹雳,把杨文震得昏头转向。
“她……妈是怎么走的?”
王小辣紧紧抱住他的头,隔了一会儿,才慢慢推开。
“从今以后,只有我们相亲相爱过好日子,才对得起她。”她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