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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吟风待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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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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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她的猎物

 我和以前的邻居很默契。各自打定注意,老死不相往来,即使出门在楼道狭路相逢,也是面无表情,各行其路。我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和芝麻蒜皮的小矛盾。也许是我这个冰疙瘩,遇上了他那个西伯利亚的冬天。不过,这也是住现代楼房的常态。

最近来了个新邻居,一个快奔五十岁的中年女人,热情地你就是千年的寒冰,也给化了。

我刚将钥匙插进锁孔,转一圈,她提着一袋水果,笑嘻嘻地出现在我身后,和我一起进门。我怀疑,一整天站在她家门后,用心地听,我家门锁孔转动的声音。

刚开始,我显得很是热情好客,他每次来从不空手,蔬菜,鸡蛋,水果……。比兄弟姐妹还亲,每天必来看我。我感激啊!请她坐。煮茶,剥橘子,削苹果,陪她东拉西扯聊天。

她的开场白总是那么一句话,

“你喝酒吗?”

我喝着茶,很是不好意思地回答:

“不喝酒,也不好酒。”

“唉!你是男人,不喝酒会有危险!”

她说话的神态,似乎很为我的生命安全,担心。

“不喝酒有危险!”我感觉她要给我讲一大通,关于酒的悠久历史,和酒的神奇养生功效,然后鼓励我,从她那儿批几箱酒,让我体验醉神仙的日子。现在,赋闲在家的人,网上做生意,搞的门面房日益萧条。我赶紧岔开话题,

“你家孩子多大?”

一提孩子,她刚才还有点阴郁消沉的脸,马上大放光彩,从十月怀胎,到大学毕业,出国定居,一股脑儿讲完了。中间,我是一句话插不上,只能嗯,啊,再加几声佩服,赞叹的语气。将一个人半生的奋斗史,一口气听完,我有些疲倦,打着哈欠,心不在焉。她也知趣,起身说:

“打扰了,你休息!”

临闭门,我顺口一句“闲了来坐坐!”

她回过头,笑得像一颗成熟饱满的樱桃,感觉有什么难于出口的话要说,但说出的却是“谢谢”。我真想扇自己的嘴,不请她自来,还脑抽了邀请她。

我在妈妈家住了一星期,有意躲她。

星期天,刚将钥匙插进孔,还未转动,新邻居突然出现在身后,好像她是我多年未见面的发小,喋喋不休,

“这段时间你怎么不回家?看了好几次,门总锁得严严地,你出差了吗?”

问了一大串,我感到厌烦。就因为妻子待我,象待政治犯,每天回家,必定被她提审,所以就和她离婚了。这女人是邻居,还没回到家,就遭她审问。引起了我极大反感。她这是踩妻子留给我的,最敏感的那根弦。

我沉着脸,进门也不请她坐。扔下包,打开电脑,噼里啪啦敲击着键盘。她自己坐沙发上,还是那句老掉牙的开场白,

“你喝酒吗?”

“我不喝酒,也不好酒。”

“那就危险了!”

这次我拿定主意,不去转移话题,让她将生意经讲下去,随她怎么推销,钱在我兜里,铁定不买酒,赶紧讲完走人。我想念自己那张床,疲惫的身体扔上去,打起呼噜,是天底下最美妙的事。

我轻蔑地一笑,

“嗯,你是卖酒的,但我真滴酒不沾。”

说这话的意思是,我不是她生意上的猎物。

“我不买酒也不卖酒,我老公是植物人,让车撞得!”

“植物人!”我脑中有一群鸟扑腾着往外飞。她语气平缓,真象讲一根草的故事,而那根草的故事与风有关,与她无关。

“二十年前,晚上,老公和朋友聚会,三人买了一瓶酒,那种五十三度的烈酒。一人喝了半瓶,其余两人各喝了一小杯。喝半瓶的人醉了,睡朋友家。我老公喝了一小杯,朋友将他送出门,在人行道上走得好好的,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辆车,冲上人行道……。如果我老公能喝酒,他的朋友再使劲劝劝,喝完剩下的半瓶酒,他就睡在朋友家,第二天囫囵回家了。”

“植物人”,这个名字听起来可爱,可能比较沉重,估计象一棵树,栽哪儿是哪儿,动不了,也丧失了思想感情。

说完,她犹犹豫豫,局促不安,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想告诉我,又难以启齿。我也弄不明白,她要说什么,也不敢冒然鼓励她,一吐为快。我沉默,安慰同情的话,似乎没必要。她比我平静,二十多年,她的所有悲伤已消耗殆尽。

她似乎再也找不到和我聊天的内容,站起来,

“打扰了!”

磨磨蹭蹭走了出去。我刚要闭门,她回过头,咬着嘴唇,鼓足勇气,

“你能帮我个忙吗?想让我老公晒晒太阳。”

我突然明白了。她并不是喜欢我家锁孔转动的悦耳之声,她很聪明,远亲不如近邻。我去了他家。

她家很干净,干净的让人踩在地板上都紧张。阳光从窗玻璃漫进来,铺了一地,个个器具,熠熠闪光,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香味。客厅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画,温森特.梵高的《向日葵》,在阳光的照射下向日葵似乎随光线转动。

卧室的床上躺着一个男人,穿着灰色的睡衣,那张大脸让人想起刚出锅的馒头,微微张着嘴,如果不是眼珠偶而无目的动一下,简直不敢相信,他还有生命体征。圆滚滚的身躯,就好像一头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河马。我感觉心中波浪起伏,冲击着,看一眼女邻居,勉强一米六的个头,瘦削单薄的身材,好象湖边随风摇摆的芦苇。

二十年来,她是怎么将这个肥胖高大的躯体,翻来翻去,侍候他吃喝拉撒的。每夜和一截有温度的木头,同床共枕,如果说人能修炼成仙,这女人绝对能成仙。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帮她将植物人,抬上轮椅,植物人的脑袋耷拉在胸前,左半边脑袋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坑,猛一看上去,瘆得慌。

女邻居微笑着,一边和这个没意识,思想,情感的躯体说话,一边给他腿上盖被子,往上身穿衣服。

“我们要谢谢这位好心的兄弟,你今天才能晒晒太阳。”

她微笑着推着他进了电梯。望着她的背影。我仿佛看见,瓣如游丝的菊花,娇滴滴的,嫩黄嫩黄,在风霜的肆虐摧残下,依然开得那么朝气蓬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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