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缪

助理进来告诉我，门外有两口子，五十多岁的样子，徘徊了有一阵儿了。她问了一下，说是找我的，来早了。现在把人引了进来，在接待室了。

我看看表，十五点一刻。加上等待的时间，看来是提前半个钟头就来了。很多人都是这样，遇事难免有些着急，就会来得早。

我来到会议室，他（她）们赶紧站起来，有些拘谨、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来早了，没打扰你吧？

我说没关系，现在正好有时间。

坐定。女方看着男的，下巴连同眉毛、眼神扬一下，示意让男的说。

男的干咳一下，脸上堆笑，有些迫于无奈的感觉，“这么回事，我们也知道这样想不好，也不对，但还是······”

“得得得，还是我说吧”，未及他说完，女方似乎有些着急。白了他一眼，打断他接过话茬。

“是这么回事啊，我们也不怕丢人了啊。儿子要结婚了，准备最近领证。但是啊，我们也不想这样想。但是啊，我们就担心，眼把前好多人孩子都离婚了。离婚分一半，分走一半财产。您说，我们都是工人家庭，收入都不高，累巴巴攒了半辈子。如果真过不了几天，就把房子分一半走，是不是也太冤了。那孩子再结婚的话，我们再拿什么给他办。”这些话，似乎在她的心里窝了很长时间，一直在发酵，正在转着圈的寻找出口。现在终于找到了，顿时喷薄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身边的人说嘛的都有，把我们都说糊涂了。我们就想找明白人问问，到底是不是分一半？如果真分一半的话，能不能少分点？”她连珠炮一样，“您看，我们全款买了房子，装修完了。他们小两口轻轻松松的，直接住就行了。再给媳妇一些彩礼，办办酒席，就真的不剩什么了。如果分一半的话，我们怎么活啊！”她说着这些，我似乎能够看见一个母亲的心路历程。风里雨里，不遗余力的四处选房，跑装修公司，建材市场。有买房装修的喜悦，有风餐露宿的心酸。有对子女结婚的憧憬，有对离婚的恐惧。她说着有些伤感，眼睛湿润，抽出一张面巾纸，沾沾眼角。

我对着男的，开玩笑说，“如果你们离婚，你同意分她一半吗？”

男的哈哈一笑，豪气地说，“只要她离，全给她，管饭就行”。

女的听她这么一说，也扑哧一乐，捶了一下他的胳膊，说老不正经想得美。

现在，结婚率步步下降，离婚率节节高升。为了调整离婚财产的分割，婚姻法连续出台司法解释，主要就是调整房子的。也难怪，房价这么高，很多人攒一辈子才能买一套房。如果真被对方分走一半，肯定难以接受。

我给他们解释，离婚分割的是双方婚后的共同财产，是从领结婚证那一天算起。领证之前的财产都归个人，不参与分割的。听了这话，他（她）们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们两口子还说呢，如果离一次婚分一半房子走，那如果女的是个骗子，离两次婚，不就骗一套房子了吗？我们儿子实心眼，怕他被骗了，”女的也轻松起来，说起两口子的私房话，男的在旁边憨憨的。

“那有没有什么可能，女方可以分房子？”女的不放心的又问。

“除非，”听我说除非，她的神情马上紧张起来，“除非啊，你儿子同意把房子分女方一半，甚至，全部赠与女方。”

“嗨，如果他乐意，那他爱咋咋地，”听我这么解释，女的神情又立马放松了，大咧咧地说。

“那，还有没有别的可能？”她有些不死心，打破砂锅问到底。

“就算没有了吧。”

“怎么算就算没有啊？到底有没有？”

“极端的情况下，但这种可能性极小，且不是好事，还是算了不说了。”

“没事，您就说，我们都能接受，”她非常坚持。

“假如啊，我指的是假如，你儿子出了意外，儿媳妇会作为继承人，参与继承分割这个房子，”我语气有些凝重，又解释一下，“之所以会说这个，是因为以前遇到过类似的纠纷。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可能了。”

“哈哈，”两口子都笑了，出乎我的意料，“如果真那样啊，这房子就全部给她了，我们把她当闺女养，”两口子似乎没有把这个当回事。“人各有命，如果真有意外，还坑了人家闺女呢，给人家就给人家。我们要房子有什么用，人家好歹跟了他一回。”

我不禁刮目相看，肃然起敬。最初我以为他（她）们同某些人一样，看房子比人重要，没想到她们更在乎人。他（她）们不是担心失去房子，而是担心被人骗了去。我没想到，他（她）们是如此洒脱。

其实，将来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法律调整。就类似于多少年前的规定一样，结婚八年房产归夫妻双方共同所有。

将来的事，再说吧。

《阅微草堂笔记·姑妄听之一》：“先事而绸缪，后事而补救，虽不能消弭，亦必有所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