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457年2月16日,春分时节的北京城却阴霾四合,北风呼啸。阴霾沉沉下,一位对朱明王朝有着再造之功的“救时宰相”,被他再造的朱明王朝砍下了头颅。于是民谣四起:“鹭鸶水上走,何处觅鱼嗛”!
一
“去南京好,南京是留都!”“四川险要,上四川好!”公元1449年7月17日,紫禁城内哭声一片,朝堂上文武百官大声地争吵着逃跑路线。刚刚立国不到百年的大明王朝,突然“天塌地陷”,似乎走到了亡国的边缘。
“提议迁都者,该杀!”正当人们争吵不休、惊慌无措时,一声怒吼声振屋瓦。争吵者哑口一看,怒吼者兵部侍郎于谦也。
于谦,字廷益,浙江钱塘(今杭州)人,生于明洪武三十一年,永乐年间进士。宣德元年,以监察专员身份随明宣宗平定汉王朱高煦之乱。因严词斥责朱高煦而受宣宗赏识,升为江西巡按,后以兵部右侍郎巡抚河南、山西等地;正统十一年,在山西、河南巡抚任上进京奏事,荐举参政王来、孙原贞暂时代理自己的职务。大明朝时任总老板朱祁镇(明英宗)的宠信太监王振,因其觐见礼是“两袖清风”,便借机诬告他“因不得升迁,而随意让他人自代以泄私愤”,把他判了死刑。在山西、河南官民纷纷联名上书下,三个月后被迫释放,但由正三品省部级降为从四品国家法院副职(大理寺少卿)。不久,在朝野舆论的吵吵下,又恢复兵部右侍郎、巡抚等原职;正统十三年,因瓦剌的不断南扰被召入京师,任命为兵部第一副部长(左侍郎),直接参与边防事务。
二
瓦剌?朱明王朝推翻元朝在中原地区的统治后,元朝的残余势力撤退到蒙古高原一带,史称“北元”。后“北元”分裂为鞑靼和瓦剌两部分。到十五世纪中叶,瓦剌逐步强大起来,成了明朝北方的一大劲敌。
正统十四年春,瓦贡使到北京二千人,诈称三千以获赏利。王振想抖一下威风,一反先前对瓦剌有求必应的常态,不仅核实人数减少赏赐,还削减贡马价格的五分之四,结果引起瓦剌的不满。就在这年七月,瓦剌的太师也先分兵四路进攻明朝边境。也先率主力进攻山西大同,大同守军及派援的四万明军战败。
边境战败消息传至朝堂,王振想借机冒滥边功,便乘机鼓动英宗亲征。不知锅是铁打的朱祁镇,就令其异母弟弟(当然明宣宗朱瞻基是其同父)朱祁钰留守、于谦代理兵部事,自己亲率五十万大军和一百多名文武大臣出发了。
经过半个多月的大行军,五十万大军才到达边防重镇大同。等见到大同战死的士卒尸体满山遍野,王振和朱祁镇才知道御驾亲征并不是好玩的。于是,当即决定秘密退兵。退就退吧,可那个王振“大坏蛋”在此紧要关头,还不忘嘚瑟——想顺便让皇帝去他家乡蔚州显摆一下。去就去吧,但拐了四十多里后他又改变了主意(怕五十万大军前往踩坏自家的庄稼),又令军队向东改道宣化回京。这一逃跑、一改道,就被瓦剌军在宣府给咬上了。朱祁镇和王振匆匆逃出宣府,到了离怀来县城二十里的土木堡被瓦剌俘获。死太监王振被恨死他的明军当场捶杀了,但大明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二十多万匹骡马和无数的衣甲器械,全部成了瓦剌的战利品。这就是明朝历史上著名的“土木之变”。那一年是明英宗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
三
“提议迁都者,该杀!”于谦怒遏后接着说:京师是天下之根本,难道没有看到宋朝南渡的结果吗?”代老板朱祁钰肯定了他的说法,大家才安定下来。然而,明朝的精锐军事力量和中央机构,在土木堡之变中几乎全被摧毁,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于谦急请朱祁钰调南北两京、河南的备操军,山东和南京沿海的备倭军,江北和北京所属各府的运粮军等马上开赴京师。人心安定后,于谦被升为兵部尚书,全权军事。
大事议定,朝臣请求将奸佞王振灭门九族。王振的党羽马顺出来训斥,群臣愤怒“奋臂起,捽顺发,且骂且啮其面,众共击之,立毙”。同党毛贵和王长懵懵懂懂刚到门口,就被一脚踹进朝堂“众又捶杀之,血渍廷陛”。朝堂秩序大乱,卫卒声势汹汹,“乘兴”把“国安部副部长(锦衣卫指挥,王振的侄子)”王山,揪出来海扁一顿,凌迟处死。之后,“振党诛之,振族无少长皆斩”。因该血案发生于午门,史称称“午门血案”。当时,望着一群衣冠不整、凶神恶煞般的“激进分子”、“暴力男”,代老板脸色惨白,惊骇万状,无所适从。于谦见状立即建议朱祁镇,当场宣谕臣工所作所为乃“见义勇为”、“马顺等有罪该死,概不追究!”于是局势得以控制,而于谦的袍袖因此全部撕裂。人事部长王直握着于谦的手叹道:“这事有一百个王直也不行,国家正在倚赖你呢”!
大臣们担忧国无君主难撑,请皇太后让代老板朱祁钰正位。朱祁钰害怕一再推辞,于谦劝解说:“这完全是为国家考虑,不是为个人打算。”于是,朱祁钰即帝位,为明景泰帝,遥尊英宗为太上皇。如此,不仅安定了明廷人心,更是及时地拆毁了也先拿英宗做挡箭牌的如意算盘。
接下来,于谦立即组织开展北京保卫战。一是推荐原为大同左参将石亨(土木堡战役前,在大同阳和口大战中兵败逃回,被贬官下狱)总领京营兵马。二是建议褒奖和推荐杨洪等一批军事将领。三是制订并公布了“奇功”、“头功”、“齐力”三等赏功办法。从而使眼见就要倾覆的朱明王朝,从一盘散沙回到了众志成城。
抗击前,兵马司建议拆毁城门外民房以驻军战守,都督王通主张发动军民在城外挖深壕,总兵石亨认为军队应全部撤入城内坚壁据守。于谦则认为:“瓦剌现在非常嚣张,据守不战表示我们害怕他们,更会助长敌人的气焰!”因而主张列阵城外坚决迎战。于是,他将所有可用明军,分别列阵于京城的九个城门外。然后,九个城门全都关闭,断绝退路,破釜沉舟。
瓦剌大军进抵北京城外,让朱祁镇给皇太后、景泰帝和文武大臣各写一封劝降信,要明朝派大臣迎驾。朱祁钰和一些朝臣畏于瓦剌的军势,抵抗的决心一度动摇,想派于谦等大臣去与瓦剌和谈。于谦却说:“现在我只知道抗击瓦剌,和谈的事我不愿听到。”大家见兵部老总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才没有人再提和谈之事。而于谦则是吃饭不回家,睡觉不脱衣,枕戈待旦。
在瓦剌军抵达北京城外的当天,于谦就派副总兵高礼、毛福寿等,在彰仪门北迎击瓦剌军并斩其前锋数百人。首战获胜,士气大振。接着,他又派人在夜间偷袭瓦剌军营,也取得小胜。然后派骑兵诱敌骑数千进入埋伏圈,用火炮火铳攻击。致使敌骑兵死伤无数,连号称铁颈元帅的孛罗(也先弟)也被火炮击毙。随后,南北两方的明朝援军赶到,三面夹击瓦剌军,百姓也登屋呼号助战,投掷砖石击敌。瓦军不支急忙退去,于谦命各军追击,三战三捷大获全胜。也先见京城早有防备、手中的英宗已失去了挟持作用,又听说各路援军将要到京等,便在夜间偷偷带着英宗向北退去。至此,北京保卫战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这胜利,不仅让也先以挟持英宗赢战明廷的企图彻底失败,使明廷免去大宋南渡的悲惨结局,也为英宗的回京成为了可能。
四
景泰元年七月,也先在内外压力和利益权衡下,决定送还朱祁镇。而尝到做真老板甜头的朱祁钰却犹豫不决,于谦见状就劝解说:“天位已定,宁复有他。不迎回英宗,皇上您和我等都将有愧啊。”于是,历经坎坷的英宗在被俘一年后才终于回到京城。
而于谦则全力投入到了加强边防之中,如修缮加固城堡、增加守军人数、惩办贪官、募民屯田、改革军制、强化练兵,研改兵器等。在于谦的积极筹划整顿下,明朝这时的军队和边防才日趋巩固和加强。
在于总兵积极整顿国防的时候,明朝的宫廷中却一直上演着皇位的保守与争夺:朱祁镇回京后,朱祁钰为了提防哥哥复辟,就把他“双规”于南宫。不久又废了太子朱见深(英宗的儿子),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为太子。但人的命天注定,没过多久朱祁钰唯一的儿子朱见济却死去了。于是,有人提出建议,重新恢复朱见深太子之位。但是这个提议触犯了朱祁钰的心病,均遭到了残酷的拷问。
不觉中,朱祁镇在惊恐不安中度过了七年的软禁生涯。就在那时,朱祁钰突然一连四五日不视朝,并且上元节百官宴也被取消了。于是,在石亨、徐有贞、曹吉祥等密谋下,在一天凌晨将南宫大门撞开,护着朱祁镇直升奉天殿复了辟夺了位。同时废去朱祁钰皇帝称号(半月后死于西宫),改元天顺。复辟当日,于谦和大学士王文等就被急急地斩杀了。这事儿史称“夺门之变”,时间是明景泰八年,也即公元1457年。
五
若无于谦,朱明王朝极有可能再步“靖康之耻”后尘。然而,一个保家卫国的英雄,未曾倒在敌人刀枪下,却被他亲手挽救的朱明王朝,扣上谋反的污名送上了刑场!
斩杀于谦的罪名是“意欲迎立外藩(想要迎立襄王子为储君)”,不过,这个“意欲”跟岳飞蒙冤的“莫须有”一样一样的。王文当面质问:“召亲王入京须有金牌相符,遣人必有马牌,你等可到兵部查验是否动用过?”于谦知道这只是个借口,就苦笑一声对王文说:“辩亦死,不辩亦死!”最终,徐有贞等就以“虽无行动,但有那个意思”为根据,按谋逆罪判处于谦死刑。在行刑时,朱祁镇担心杀了对朱明王朝有再造之功的于谦,有损于自己的名誉。徐有贞就怂恿说:“不杀于谦,复辟就无名。”于是,于谦被斩于市。
事实上,于谦之死确非“意欲迎立外藩”那么简单。首先,当年朱祁镇被俘后日夜盼望着明朝能和瓦剌讲和,早日把自己赎回去。而于谦不仅提出“社稷为重,君为轻”,让朱祁钰替代了帝位。并且组织坚决抗击,对瓦剌逼迫朱祁镇提出的一系列要求一概置之不理,使其在瓦剌军中吃了不少苦头,且差点性命不保。你说,你若是朱祁镇你不生恨?
其次,朱祁钰太贪婪。当时立朱祁钰为新皇帝时,同着孙太后、于谦等说好了,要立朱祁镇之子朱见深为太子(也就是待朱祁钰死后,把皇位还给明英宗一脉)。但朱祁镇好不容易回京后,却被软禁于南宫,且一禁就是七年。更让人生恨的是,朱祁钰坐稳皇位后不仅废了太子朱见深、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而在其唯一的儿子朱见济死去后,依然死不松口。现在复辟的皇帝是不是不仅恨弟弟,更恨他的得力助手?只不过,作为臣子的于谦,在新皇帝面前又能如何呢?虽然在朱祁钰病入膏肓后,也就是在英宗复辟的前一日,于谦还在集文武百官议立朱见深为太子事,并且连夜写成了奏章,可惜的是还未来及上奏就发生了变故。
再次就是,正直的于谦得罪了石亨、徐有贞。石亨虽然在北京保卫战中以戴罪之身,被于谦举荐总领京营兵马。但在其立功被封侯时,他觉得于谦比自己功大,就推荐于谦的儿子于冕为千户。而于谦不但不感激,反而认为这不是大将当做之事,并上书对人家进行了斥责;而徐有贞当年主张迁都就曾被他当场斥责过,后来人家想任高校校长兼教育部部长,于谦也没予应有支持。所以啊,抢拥朱祁镇复辟的俩小人绝不会放过宁折不弯的他。
还有啊,杀掉于谦才会灭掉朱祁钰反抗的可能性。朱祁钰从即位起把朝政大权全部交给了于谦,在于谦的帮助下用了八年时间使朱明王朝起死回生,重焕生机。朱祁镇突然夺去皇位,但景泰帝还没死,他会甘心吗?他不串联于谦反攻倒算?那会儿于谦在朝廷的威望可是非同小可,朝中百官、军中将军等,大部分都是他提拔任用的。而于谦被杀后朱祁镇没有任何反抗,且很快就郁郁而终不是很好的说明么?
六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身为兵部尚书、兵权在握的于谦,对“夺门之变”是第一时间知晓的。以他当时的权力完全可以很好介入——拥护或平叛,但他的选择却是按兵不动。为什么呢?“顾以一死保全社稷也!”试想,且不论朱祁镇是否应当复辟、朱祁钰是否应当被拥护,而一旦兵戎相见,景泰帝与明英宗势必两败俱伤,国家也必因此大乱。为国家计,为社稷计,于谦只能按兵不动!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王直一句“国家正在依赖你”,把于谦推上了风口浪尖。玩火烧身的朱祁镇复辟了,贪恋皇权的朱祁钰被废了,而我们真正的勇士却白白地断送了卿卿性命。“辩亦死,不辩亦死”的结局,于大人是早就料到了的。两任帝王的心术他早看得通透,骤然降临的国变他也明了于心。以他的权势、心机和胆略,保全自身是分分钟之事,但他唯一所想只有家国天下。这才是真正的于谦,一个大智大勇、置生命荣辱于不顾,敢于以一己之力担当天下大业的真正勇士!